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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唤了一声大哥二哥,便坐了下来,见桌上有已上好的茶,随手端过,一口喝个精光。
魏闵文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一贯是看不得石头通身的匪气,只自家妹子愿意,倒是不好说什么。魏闵文笑了笑,说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心里可有章程?”
石头道:“过些天,我就送杏儿回全塘镇了。”
魏闵文魏闵武俱是一惊。魏闵文皱着眉头道:“你这想得是哪一出?你将她一个人孤零零丢全塘任由别人欺负去吗?”
石头无奈笑一声,道:“大哥二哥还不知杏儿的性子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又怎肯留在这里?全塘那地方偏僻,我们又是在那边长大的。不说别的,只论安稳,现如今,全塘还是比盂县强。”
这回的事情,石头对魏家兄弟透露过一二。魏家兄弟对眼下局势也都知道些。如今世道已是乱了,章记米铺虽是有钱有米,却正处于风口浪尖上,谁都想捞一把。西北沈家虽是名头响,到底还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况也不是一面无敌的招牌。淮南总兵大营既是敢伸手,保不齐也会有第二家一样胆大肆意。
魏闵文不禁怨道:“我早说这事不妥不妥,你们非不听,如今可好,真正是被架在热锅上了,逃也逃不脱了。依着我说,你们那米铺商行的,干脆关门算了,沈家想要,你给他们就是。咱们不求荣华富贵,但求个平安吧。”
“大哥,你也别说气话了。他们如今哪能丢开手?”魏闵武知道的比魏闵文多些,也隐隐猜到章杏石头与沈家渊源恐是不仅仅只表面上看到一些,他又问石头:“盂县怎么不如全塘镇了?你们虽是在那边长大,但多少年没回去了?况,你又不会留在那边,她孤零零一个人,又怀着身子,若是有事,只怕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而这里好歹有我们在旁边。”
石头想了想,道:“盂县的太平只怕是过不了几日了,我劝大哥二哥也早些离开这里的好。”
“此话怎讲?”魏闵武惊道。
石头压低了声音道:“大哥二哥可知刘沉舟如今躲在何处?”
刘沉舟是悬在江淮一带百姓头上的一把刀,谁也不知何时落下来,想来何时能找到此人,这此份担忧何时才能去。
石头呵呵冷笑说道:“只怕是谁也没有想到,这厮现就藏在淮南总兵大营里!肖福贵早就与那刘沉舟穿一条裤子里去了,还在喊贼抓贼。”
魏家兄弟俱是变了脸色。淮南总兵大营担着江淮一带的防务总责,谁能想到,这贼居然会与看门守门的穿一条裤子里去,这岂不是将大伙都架在了火上烤?
“这消息确定吗?”魏闵武问道。
石头点了下头,“我亲眼所见,怎会是假的?顾永丰也知道了这事,恐是过了不久,江淮这边就要大乱了。”
魏闵文不禁怒拍桌子,道:“这肖福贵真是狼子野心,朝廷难道会坐视不管吗?”
石头轻慢一声笑,道:“朝廷?它自己都坐不稳,还管了这个?”
魏闵文魏闵武面面相觑,他们虽是在商,却也隐隐觉得这世道不稳,幼帝登基,根基不稳,各处兵祸四起,确实是乱世之象。江淮鱼米之乡,既有世阀诸侯,又有拥兵自重的军阀,一旦乱起,最受难可不就是底下的百姓吗?
魏闵武叹了口气,苦笑道:“咱们手头上这些,哪能说收就收?”
云氏手下光是马帮就有十余支,商行铺子更是不少,若是收手,这些人的生计就是个大问题。
“能收些,就收些吧。”石头说,“我打算过几日就跟赵掌柜说说这事,将章记的买卖也放到暗处去。”
魏闵武问道:“杏儿也是这个意思?”
石头点头道:“这事还是她提起的。”
章记的买卖也是这几年才起来,且集中在米粮一块,多半起于赵家原本人马,根基比起云氏,要浅薄多了,要化明为暗起来,自然比云氏好办。
魏家兄弟沉默片刻,心里惶惶,一时间诸般念头皆上。散与不散都是个难题。
石头将话说到了,魏家的事情一时半会定不下来,他起身离开了。回到房里,章杏也从傅湘莲那儿回来了,正坐在窗边看外面,神色微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孙宝珠与萧得玉一个在收拾床铺,一个在正忙着收捡,待见了石头进来。这两人举止立时拘谨起来。
章杏也回过头来了,看了孙宝珠与萧得玉一眼,笑着说:“你们出去吧。”
“是。”萧得玉应下后,立时与孙宝珠一道出了门。
章杏起身来,见石头满头的汗,正要起身来。石头连忙阻拦住了,说道:“这些以后你再不得做了,快坐下来。”
章杏不禁一笑,依言坐下。石头喜滋滋打量章杏一番,脸上满是欢喜。
章杏心里好笑,问道:“大哥二哥找你说什么事儿了?”
“铺子里的事儿。”石头答道,“我劝他们将手头上的买卖都收些。”
在回来的路上,石头就跟章杏说过了章记的事情。淮阳王府与淮南总兵大营的暗斗只差一张纸就可以捅破了,刘沉舟的下落许就是这张纸的火线。江淮大乱在即,没有背景的商贾就是人人都想吞的香饽饽。连章记都不得不沉下来,魏家买卖云氏商行又怎能高调出头?
“二哥答应了吗?”章杏问。魏家倒好说,起源于漳河傅家米铺,这几年虽然发展迅猛,到底根基尚浅,说收手就可以收手。可云氏牵扯太多,恐是不好办。
“唔,二哥也点头了,他说会与嫂子好好商量这事。”云氏家大业大,事情也只能慢慢来了。“大嫂还好吧?”石头又问。
“还好。”章杏答道。傅湘莲虽然精神不好,却丝毫没有迁怒她的意思,傅舅娘也是如此,话里只说命该如此。不过她心里仍是不好受。“你跟他们说了,我要回全塘镇的事儿吗?”
“说了,他们觉得没必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你名下在漳河镇附近不是有处小庄子吗?他们觉着你要是实在想走,还不如去那儿呢。距离这里又算不得远,又偏僻。我觉着也比全塘镇合适,便点了头。”
章杏想了想,也点头说道:“也罢,去那儿也行。”
“等你安顿好了,我就回西北去。”石头不爽说。自己眼看就要做爹了,却不得出远门。
章杏微笑说,“你还是早些回西北去吧,这边的事情有大哥二哥帮我呢。”石头摆了淮阳王府一道,且不说淮阳王府会不会罢休了,沈怀瑾那边绝对不会轻易饶过他的。他们眼下还靠着沈家过活,越快去西北越好,不管怎样,先要将态度摆好了。
“我让小暑他们乡下收了些粗麻,织了些葛布,你也一并带去西北吧。”粗麻织成的葛布在江淮这边是寻常物件,值不得大钱,可要是拿去西北军中,那可是好东西。石头既带了粮食,又带了葛布。沈怀瑾看着这些好东西的份上,下手总归会有些舍不得。
石头惯是痞赖的,满不在乎道:“事儿我都做了,沈怀瑾他爱咋地就咋地去吧,左右不过挨顿抽,往下里降个官——他与的那官儿,我还看不上呢。”
“你不能大意,他要不了你的命,也会让你脱成皮去的。”
“我心里有数。”石头安慰章杏说道,想起章杏说得葛布,他又问了一通,得知也是自家用钱置下的,实在心疼,咬牙道:“他奶奶的,咱们俩好不容易挣得这些,尽是便宜他了!迟早有一天,定要加倍讨回来。”
章杏噗嗤一声笑,只当他说了笑话。
两人正说着,叩门声突然起了,萧得玉在门口小心翼翼说话:“老爷夫人,老夫人问是否能用食了?”
是叶荷香在催促了。石头章杏到了正院里,除了傅湘莲不在,几家全聚了一堂,男女以隔帘分开用食。桌上,叶荷香自是少不了啰嗦。章杏心中虽是不耐,倒也忍住吃完。用罢,魏云海又叫了石头去说话。
石头回院子里时,章杏已是睡下。孙宝珠在外间做针线,见石头进来,慌忙出去。石头走到床边。月撒了半窗进来,在地上落下一道方块影子。章杏正睡得香,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梦,浅眉微皱,似不安中。
石头于是静静看着她。只在咫尺间,便是他的所有了。他看了一阵后,返身洗去酒气,毕了再回房里,依着章杏卧下,将章杏的搂在怀里。
章杏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含糊道一声“回来啦”又皱了皱眉头,叫了一声“热”,自行挣开了些,又亦自睡去。
石头待她睡熟,又慢慢将她拖拉到怀里,这才心满意足睡去。
次日,石头就请了赵子兴赵子安兄弟过来,在临水轩说话。
赵子安示意身后的人将手中抱着的东西放上来,指着说道:“这是我们这趟跑船的账簿,忙了两天,总算是清理出来了。夫人看看。”
章杏事先听石头与魏闵武都说过几嘴,知道赵子安此番收获颇大。但她让赵子安带过去的东西只是其中一部分。她看了一眼账簿,并没有揭开翻看,笑着说道:“赵二哥跟我们说说路上的事儿吧,怎地挨到了如今才回来?”
“如果是走原来的海线,确实去年年尾就能回来。是半途中遇到了个熟人,他领着我们走了另一条海线,虽是耽搁了些时辰,却是比先前要划算多了。”赵子安拍着账薄,笑着对章杏说,“夫人看看就清楚了。”
赵子安此番是跨过了海峡,那边东方人的面孔罕见,章杏让他带过去的瓷器绸缎极为紧俏,北珠出手也很顺利。所得竟是这里的数倍有余。赵子安不想空船回来,瞧着那边的东西稀奇,索性将一半所得倒换了些货物,准备运回来销售。
石头看了看章杏,笑着说道:“赵二哥还真是不巧了,我们正准备将手头上的铺子缩减了些呢。”
赵子兴赵子安面面相觑一番。傅湘莲章杏被劫之事,他们都知道,也隐约猜到许是与章记的买卖有关。世道纷乱,钱财有时候也是祸根,他们赵家就是前车之鉴。东家男主不在,虽然有个好名头,也拦不住各路垂涎。章杏傅湘莲此番差点连性命都丢了,章记想收缩买卖,也在情理之中。
赵子兴眼里略过一道黯然,点了点头,说:“眼下世道不好,确实不能太招眼了。章记的米粮铺子,老爷和夫人想收减几成?”
章杏笑着说道:“赵掌柜不用担心,咱们买卖还是要继续的,只不过要换个名头罢。”
她此前已经跟石头商量好。这次的事情算是给了他们一个教训——沈家的名头并不如他们所想那样所向披靡。不将沈家放在眼里的大有人在,这次既是有淮南总兵大营打主意,保不齐就会有下一个,他们不能再像先前招摇了。章记的买卖由明面上转到私下里,是势在必行了。
章记玉石绸缎茶行买卖较小,又有云氏商号做依靠,缩减些换个名头就行了。
米粮是大头,这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不仅不能缩减,还要继续做大。世道将乱,掌握了钱粮,他们就有了在这乱世枭雄铁蹄下活下来的底气,最起码他们要想践踏,也要思虑舍不舍得的问题。
其实米粮这项买卖,暗地里做,比摆在台面上做更合适。
不过,这些多半要看赵子兴的手段了。
赵家米行起来于江淮一带,父子几代人脉门道的累积,能做到在京城都排得上号,要想将台面上的买卖转到私下,对于他们来说,虽是有些困难,但还是算不得不可能。
赵子兴听章杏说了打算,点了点头,慎重说道:“老爷,夫人放心,米行就交给我吧。”
章杏笑着说道:“有赵掌柜在,我一向放心。”
转眼半月过去了,魏闵武新置下的宅子修葺完毕,一大家子人从城南魏宅搬到了城中,和着家眷物什竟是拖了八九车,浩浩荡荡的。盂县城大半条街的人都在看热闹。
就在这一天,一顶青布轿子抬到了盂县城东的一个小码头前。码头旁停着的一条乌篷船跳下来一个黑脸青壮,径直走到到轿子前,打了帘子,笑嘻嘻叫道:“杏儿。”
章杏出了轿子,看着冷清的码头和孤零零的乌篷船,不禁笑了笑,说道:“你溜出来有跟大哥二哥他们招呼过吗?”
石头嘿嘿笑着说:“他们都知道。”他们是故意挑了这么一天,明面上,章杏是跟着魏闵武搬到了新宅子里,实则是走了水路去了出了盂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