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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哥、哥哥哥哥!别别别……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C大家属区二号楼的夜空,被惨烈的呼救声划破,楼前树上的夜枭都嫌吵、扑楞着翅膀全部飞去别处了。
陈教授家中客厅里。
司空良撅着屁股张着双手、妄图阻拦他哥的靠近,"我知道错了,真的、真的、真的知道错了!"遗传自司空教授的儒雅清秀五官、此刻连鼻孔都盛满了恐惧的表情,"下次不敢了,明天开始我一定听话了……你放过我这一次吧我求求你了……"
裴知,进门就脱了大衣和西装外套,此刻上身衬衫领扣和袖口都已解开,一手拿着一捆救生绳,另一只手正在挽起衬衫衣袖,露出肌肉匀称的结实小臂。
司空良苦胆都快吓碎了,抬起腿跨过沙发往门口逃窜。
外公刚离开十分钟而已!只要能活着逃出这扇门,跑到楼下拼命追车,也许还有救!
呵呵……裴知手里救生绳一端轻松挽出一个斗牛结,悠起来转了几下、呼啸着朝小混蛋套去。
"呃!"司空良被套了个正着,绳圈倏地收紧,不容抵抗的力量将他扯得脚都离地、朝后飞去。
陈教授端着一盆洗干净的车厘子从厨房出来,恰好看到她的小儿子吱哇乱叫地飞向她的大儿子。
"哇……"陈教授往嘴里填了一颗车厘子,"酷!"
裴知将人扯到手里,就着被套住的姿势给他绑了个结实、往地下一扔。
暴君转身去拿行刑工具了,司空良绝望地请求场外观众援助:"妈!"
"嘘--"陈教授摇头,十动然拒。
她今天也跟着一起闯祸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儿砸你一个人承受你哥的怒气吧、就当尽孝了!
陈教授怜爱地给司空良嘴里喂了一颗车厘子。
司空良心寒至极,泪流满面,正要吃下这代表凉薄母爱的车厘子,裴知挥舞着球杆过来,一附身从他嘴里又给抠了出来。
"……"司空良扁着嘴委屈至极地看向哥哥,"你打就打吧!连吃的也不给?!"
哥哥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裴知无情地看着地上委屈脸的人。
挨打的时候得专心,否则呛着气管里可怎么办?
高尔夫球杆高高举起,眼看就要重重落在臀肉上,司空良脑袋一热、不管不顾地大喊起来:"我当时就那么一说!是爸爸说既然不想念书、那就念不好了,他叫我退学的!"
"司空良,"裴知冷声问他:"你的事到底谁说了算?"
"你!你说了算!"求生欲旺盛的司空良响亮地答。
角落里,陈教授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然后在大儿子愤怒、小儿子委屈的眼神里,她镇定地翻过一页书,"啊……"她认真感慨,"这本书写得真有趣!"
裴知咬牙切齿地握着球杆,吓唬得够了,但现在就松开他也为时太早。
耶鲁大学的硕士学位啊!即便司空良139的智商也是准备了一年多才考上的,这读了才几个月,居然自己退学了!
"你爸呢,"裴知抬手按住一鼓一鼓跳动的太阳穴,"为什么没跟你一起回来,他去哪儿了?"
"……"司空良傻眼了,刚才只顾着甩锅,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踩雷了、要完蛋了!
司空良没有立刻回答,裴知心里有些异样的预感,放下手垂眼看去,"嗯?!"
陈教授也看了过来。
"爸……爸爸他……"司空良不敢看他哥的眼睛。
裴知拎着他身上绳结,把他扔到了到沙发里。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蹲在弟弟面前,语气缓和了一些,"没关系,你老老实实告诉我。"
"……"司空良拧着眉沉默着,嘴唇紧紧抿着、不住地微颤。
裴知了解小混蛋,这是他真的害怕了的样子。
"司空良!"裴知提高声音。
司空良瑟缩了一下,垂着头小小声地飞快说了一句:"爸爸没了。"
"……"裴知一时面无表情,"你说什么?!"
"十月份的时候,瓦赫达尼的武装反政府宣布投降,爸爸说那就安全了,谁知道他刚去,又打起来了……"司空良眼眶发红,声音也越来越小,"他们一共十二个人去的,最后就回来了领队和另一个澳洲考古学家……"
司空教授五年前生了一场大病,痊愈之后办了提早退休,然后他跟国内外几十个考古学者组成了一支探险队。裴知起初非常反对,但是架不住司空教授舌灿莲花、软磨硬泡甚至试图绝食抗议。
而两个月前司空教授从家里出发,向裴知报备的行程是去美国怀俄明州东北部、顺便探望在美留学的小儿子。
一个月前最后的通话,他对裴知说的是接下来可能进入考古现场、没有手机信号了。
裴知脸色惨白地呆呆站着,司空良从没见过他哥这个样子,又害怕又慌张,也不敢喊他解开自己身上绳子,用活动空间有限的手去扯沙发上的双肩包,"爸爸的……他临走之前留了信给你们……"
裴知猛地揪住背包掀了个底朝天,平板、电脑、书本和各类小东西滚了满沙发都是,白色的骨灰盒掉落沙发、弹了一下砸向地面。
裴知飞快地伸手去救,人失去平衡,双手捧住了骨灰盒,双膝却重重"噗通"跪在地板上。
钝钝的疼痛感从膝盖蔓延上来,一路蔓延至胸口、令人呼吸都窒住。
陈世妜不知何时走到了裴知身后,从他手上拿起了骨灰盒。
"裴知,站起来。"她用力把裴知扶起来。
裴知晃了晃才站住。
"他,"裴知不敢置信地哑着嗓子问:"他去瓦赫达尼干什么?!"
"老宅东厢房那个红木漆盒,司空家祖上传下来的,上面的图腾说是瓦赫达尼两岸流域当时的文化,他一直想去查证。"陈世妜手指轻轻抚在骨灰盒上,说。
她比裴知知道的多一点,司空教授进入瓦赫达尼之前给她打过电话,开玩笑说如果这次回不来、她可以三嫁。
没想到,他真的就不回来了。
"碳分子结构呢,"陈教授垂着目光默了半晌,突然手指轻敲碳分子结构模型状的骨灰盒,转头看向小儿子,"你选的?"
司空良惶惶不安地看看大哥,迟疑地点点头。
"妈……"裴知清了清嗓子,艰难地想说什么。
"你先把他解开吧。"陈世妜说。
裴知立刻去解开了司空良身上的绳子。
"将士沙场死,司空教授这也算马革裹尸还,求仁得仁。"陈世妜把骨灰盒交到垂头丧气的司空良手里,"司空家现在只剩小良一个了,也没有别人要通知,就直接……入土为安吧。"
"哦,还有!"陈教授看向眼神散乱的裴知,"你想想办法,把老宅修起来。"
司空家有一处被列为市级保护文物的老宅在R县,四进的院子,年久失修,裴知接手永盛之后家里经济变得宽裕了才每年修整一部分,但也只是表面大体维持,精细处的雕梁画柱得有专业人士修补,是个需要大量钱财的工程。
"好。"裴知一口答应。
陈世妜对他放心地笑笑,又看了骨灰盒一眼,双手插口袋、步伐轻飘飘走回房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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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世妜一直是这样的性格,缘分来去顺其意,她只活她自己。
当初永盛集团的独生女,却只顾自己读书做学问,嫁给裴知父亲时被整个C市当做一桩丑闻笑谈,后来离婚的时候更是漫天流言蜚语,而之后不过两年,她再婚、嫁了C大考古系最年轻的教授--相差五岁的姐弟恋,司空教授出身名门、年轻英俊、而且还是初婚。
裴知那时候八岁,已经是个沉默却坚定的小男子汉了,对继父司空豪那样的面白书生他心里是不满意的。
但妈妈喜欢就好,只要对妈妈好、只要妈妈幸福--在母亲再婚的婚礼上,八岁的裴知衷心地一遍遍祈祷祝愿。
婚礼之后他就要走了,外公认为幸福的新家庭不应该存在旧事的阴影,所以要把裴知送到英国的寄宿学校去,婚礼当晚的飞机。
总是一脸笑嘻嘻的新郎官知道以后却急眼了,不顾良辰吉时在即,一把抱起八岁的裴知:"不行!"
陈正霆对这个新女婿很喜欢很满意,被当面顶撞也没生气,和蔼解释了一番是裴知自己愿意去的。
"裴知啊,"司空豪小声问被他抱在怀里的孩子,"你过几年长大一点再决定出国的事儿好吗?现在你太小了,我们中国的文化你还没了解透彻呢。"
八岁的裴知,哪来现在这样的铁血脸色啊,小男孩全部的倔强只能用来忍住眼眶发酸、点头时不至于掉下泪去。
"孩子得在父母身边长大才行,裴知我们自己带!"文弱的新郎官,抱着孩子的手臂已经酸的在抖了,话却说得斩钉截铁。
二十五年之后,裴知坐在与他共同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家里,展开他身涉险境之前留下的信,看到第一行"吾儿裴知"四个字……裴知、裴知将拳头用力抵住心口位置,咬紧牙关、直至满嘴血腥味弥漫,才忍住心间那一声痛呼。
"喂?时照,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裴知掩上阳台门,颓然地抹了一把脸,在深夜的风里低声地打着电话,"上次一起吃饭的你的堂兄,我需要拜托他查一件事……我继父司空豪教授、在瓦赫达尼交战区到底发生了什么,前因后果、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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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世妜和司空豪分到的这处宿舍有三室两厅,教授夫妇囤书成癖,主卧和裴知睡的次卧都是三面书墙,唯有司空良睡的小书房不见一本书,书橱里摆着堆着的都是乐高,司空良最喜欢的玩具。
这一年多他去美国读书了,裴知陆陆续续买到的几盒珍藏版乐高就堆在他书桌上,这要是放在往常回来看到了,小混蛋能三天两夜不睡觉拼个尽兴,今天却连一盒都没拆,倒在床上沉沉睡着了。
他才刚过了二十四岁生日不久,痛失慈父,以后还有那么长的人生,裴知心中反复问自己:你能照顾好他吗?
这个缺心眼的小混蛋,在成长为一个心智成熟的男人之前,需要多少温柔但是强大的引导,没有了司空教授在,裴知你能独自做到吗?
"嗯……"司空良翻了个身,伸手摸到床边坐着的他哥的大腿,半醒过来:"哥?"
裴知收起心绪,仿若无事地拍拍他,将手里温着的柠檬蜂蜜水递给他。
司空良坐了长时间飞机之后必定便秘,睡前喝蜂蜜水、明天早上才能少受苦。
司空良昂起头、就着他哥的手咕嘟咕嘟喝了半杯,鲜榨的柠檬汁气味芬芳,他打了个嗝,舒服地窝进被子里。
"这么晚了你还要走吗?"他眯着眼睛看着站起来的裴知,问。
裴知点头,仔细地给他塞好被子,"二毛在家会等我的。"
二毛是一条狗,司空良小时候抱回来的,一直是裴知在养。
"明天我去看二毛。"司空良打着哈欠,眼皮沉重地往下耷拉。
"哥……"裴知走到门口,正要轻手轻脚出去,突然听到司空良梦呓一般的声音说:"你不要太难过,爸爸说、其他人都能做到随缘、他最担心的人就是你。"
裴知沉默站了半晌,僵着手脚转身,看到司空良卷在被子里已经又睡着了,清秀的眉头微微地皱着,像极了司空教授。
"吾儿裴知:最后与你通话那天,未与你告别,想来你看到这封信时心里一定是怪我的。怪我--不要责怪你自己!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为别人考虑、总把一切责任重担压在自己身上这一点很不好。人生短短百年,自己活自己的即可,无需过分在意其他。祝你能做到以上这些,祝你--我亲爱的、心爱的儿子,衷心地祝愿你生活幸福。别为我感到难过,我与你们母子三人生活的这一生,可是非常非常幸福的!父司空豪留。"
凌晨时分走在楼道里,安全指示灯的光刺目得令裴知恍惚,他扶着扶手滑坐楼梯台阶上,隔着大衣按住内袋里薄薄一张纸的遗书,再也无法掩饰地垂下了头去、哽咽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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