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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小梅抱住唐美红, 把她的小小脸庞贴在自己脸上, 那嫩嫩的肉擦着她的肌肤, 有一种说不出的柔软, 她搂紧了那个小小的身子,笑着望向身边的杨树生:“树生, 咱们得给她取个好名字。”
“中,要取个好听的, 又含义好的。”杨树生手里提着一个布袋, 那是李阿珍整理出来的小小衣裳,也不多,就两三件, 里头还装了两块尿布。
“回家咱们给小囡做几件新衣裳, ”杨树生翻了翻那个小布袋子,从里边拿出一件看了看, 皱起了眉头:“也不知道是穿过多少回了,还拿出来给小囡穿, 这么粗的布, 也不怕把她的肉硌着。”
廖小梅瞥了一眼那件灰不溜秋的衣裳,点了点头:“树生,你回县城的时候到供销社去看看, 扯几尺好一点的布回来, 要颜色好的。”
杨树生瞅着廖小梅, 憨憨的笑:“你同我一起去哩。”
“哪还有时间?现在农忙要出工, 还得带着小囡。”廖小梅伸手轻轻的摸了摸唐美红的脸蛋,嘴角自然而然露出了笑容:“你扯了布回来,我给小囡做新衣裳。”
听着他们说得火热,开拖拉机的小伙子高连生转过头来,冲着杨树生嘿嘿一笑:“树生大哥,你进城也给我捎一块布回来呗。”
农村里难得穿件新衣裳,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就是打满补丁的衣裳,依旧还是在身上穿着。小娃娃的衣裳更是节省,哥哥穿了弟弟穿,姐姐穿了妹妹穿,有时一件衣裳能穿十来年。
乡下的合作社里没布卖,要想买布就等进城,乡下人闲麻烦,也没那个闲钱,都是自己种了棉花自己纺纱织布,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有时可以看到人家后屋的竹林里,挂着一块块染好的布。
自家做的粗布结实,只不过却很粗糙,没有县城里卖的那些布细腻,县城里卖的那些布料摸到手里真是舒服,又光滑又柔软,实在招人喜欢。
杨树生在县城的木材公司上班,每星期回来一次,每次他进城的时候总有人托他带东西。
“树生大哥,我想要买块花布送人,布票不够,能不能借点给我?”当说到花布两个字,高连生笑得羞涩,拖拉机朝旁边歪了歪,他赶紧板正了扶手,那个大脑袋才转了过来。
“提什么借不借的,今天你浪费了小半天陪我去旺兴村走了一遭,我可不能就欠你这人情。”杨树生乐呵呵的笑,高连生这小子,鬼精鬼灵的,分明就是在向他讨好处:“我这有三尺的布票,给你凑上,咋样?”
“那可真是太好了。”高连生拍了拍扶手:“该够给小燕做件新衣裳了。”
拖拉机就是比人走路快,还没到吃午饭的时候,他们就回到了湖泉村。这个点儿日头已经到了天空中央,四周没有一丝云彩,田间出工的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屋顶上升起一缕缕的炊烟,到了树梢的时候已经散开,朦朦胧胧的一片。
杨家的前坪放着一张竹靠椅,上头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靠椅上还搁着一根拐杖。他眯着眼睛看了看朝这边走过来的两个人,扯着嗓子朝屋子里头喊了一句:“树生小梅回来了,赶紧还到锅子里加一把米。”
这人是杨树生的父亲杨国平,他是县城里木材公司的一名普通职工,三年前上班的时候,卡车卸货没有到位,他站在旁边拖着车子等拉货,没有料到还没到点,卡车就把后厢给抬高了,一根根圆滚滚的木头朝他砸了下来,他被砸断了腿。
本来还以为这腿能接上就成,没想到感染了,只能截肢,单位的书记亲自来慰问,杨国平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主席教导我们,为人民服务,你做的事情虽然平凡,可它却是有意义的!你要想想,人们家里的床、桌子,哪一样不要从我们木材公司出料?你就像当年的张思德,为了大家牺牲了自己!”
书记很会说话,而且说话的时候,一只手攥着杨国平的手不放,热乎乎的。
杨国平眼泪哗啦啦的流了下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做的这份事很伟大,自己为了人民断了腿很光荣。他努力的在病床上挺起胸膛:“书记,我啥时间可以回去上班?”
书记把手松开,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主席说过,我们都是社会主义这部机器上的螺丝钉,当一颗钉子坏了的时候,只能换一颗钉子。”
前边这半句话是主席说的,后边这半句,可不一定。
杨国平情绪顿时低落,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你可以让你儿子来抵职。”书记的话让杨国平又笑了起来,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头,每个月十六块钱没有断,他还能领工伤的钱和退休工资,算了算也值得了。
只是这个抵职的问题,让杨国平伤透了脑筋,自己有三个儿子,让谁来抵职才好呢?回家以后和婆娘王月芽商量了一下,两个人都觉得让老大杨树生去最好。
他是长子,名正言顺。
三兄弟就只有他没孩子,做父母的总觉得他日子过得不顺心,总想给他一点甜头,让他不至于对生活没了希望。
最重要的一点是,杨树生孝顺本分,让他干啥就干啥,这一辈子除了一件事情没听他们的话,其余都是说东不朝西。
可也是这件事情最让杨国平与王月芽觉得难受。
杨树生和廖小梅结婚十多年了还没孩子,劝他和廖小梅离婚再娶一个,他犟着就是不肯,还说弟弟生了儿子就够了,杨家这个姓氏已经有人传承。他这样护着媳妇,杨国平和廖小梅都拗不过,杨树生固执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得了得了,万一到时候没孩子,就让他从水生土生那里过继一个,等着走的时候总得要有个送上山的。”
杨国平和王月芽决定不再强迫杨树生离婚,可是……杨国平擦了擦眼睛,看着慢慢走近的杨树生和廖小梅,怎么他们手里还抱着个小娃娃?
“爹!”
杨树生笑得嘴都合不拢,快走一步扶住颤巍巍想站起来的杨国平:“您坐着嘞!”
杨国平伸手指了指廖小梅怀里的那个襁褓:“这是谁家的娃儿?”
廖小梅抿了抿嘴,没有说话,杨树生乐呵呵回复他爹:“我们刚抱回来的,人家家里穷养不起,我们就抱回来了。”
“男娃女娃?快给我瞧瞧!”
杨国平欢喜得嘴唇都哆嗦了,没想到老大这个闷嘴葫芦,没声没响的做了这么一件大事!这样倒也好,总算是解决了一桩事情,不管是抱养还是亲生的,有个孩子才是一个完整的家庭。
“爹,你瞧瞧,她多好看!”廖小梅笑嘻嘻的把唐美红抱到杨国平面前:“是个小女娃,正月初六生的,现在两个多月啦。”
听说是个女娃娃,杨国平皱了皱眉,抱个女娃回来做啥子哩,又不能传宗接代。
可他一看到唐美红的小脸蛋,嫌弃的心思已经不翼而飞。
睡得沉沉的小囡有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蛋,两线弯弯的柳叶眉已经成型,眼睛虽然闭着,可睫毛弯弯又长又黑,从这就能看出她有一双大眼睛。小鼻子高挺又小巧,嘴巴一丁丁,还没山里的乌泡子大。
“这么好看的小囡哩!”杨国平笑逐颜开:“谁家这么舍得送人!”
“可不是吗?”见着公公似乎没有不满意的神色,廖小梅松了一口气:“爹,我们还寻思着要您给取个名字呢。”
“唔……等我想想再说。”杨国平伸手将唐美红抱了过来,左看右看,越看越爱:“这么俊俏的小囡,要是长大以后招个上门女婿,肯定家里的门槛都会被踏破。”
“爹,咋就想那么长远哩。”杨树生搓了搓手,心里头也快活得不行。
“有多远?这小娃娃风吹夜长的,一晃眼就是十七八岁,不就到招女婿的年纪了?爷爷得要给她攒点木料,以后好打一套新家具……”杨国平抱着唐美红轻轻晃了晃,实在欢喜。
家里另外两个儿子生的都是男娃娃,几个人到一起屋子里就会鸡飞狗跳,吵闹得脑袋痛,现在抱来个闺女,杨国平觉得挺不错的,女娃儿好带,又乖又安静。
“婆娘,快出来看哩,树生他们有娃儿了!”
杨国平喜滋滋的朝着灶屋那边喊了一声,哗啦啦,从里边跑出了好几个女人。
“啥?大哥,你们有娃儿了?”
跑在最前边的女人胖乎乎的,在这个大家都很瘦的年代里,她显得格外的与众不同。跑到杨国平面前,她低头看了看唐美红,扯着嗓子吆喝了一句:“哇,这个女娃儿还长得挺好看的嘛。”
她的声音很大,跟天边轰隆隆的雷声差不多,睡得正香的唐美红吓得两只手晃了晃,小小的身子抽搐了一下,紧接着哇哇大哭了起来。
“老二媳妇,瞧你给能的,也不晓得小声些!”杨国平抬头,白了儿媳妇一眼。
唐美红睁开了眼睛,茫然的看了看头顶上几张脸,伸手揉了揉眼睛,嘴角一撇,杨国平赶紧伸手轻轻拍了拍她,口里哼哼唧唧:“小囡不哭,不哭……”
这是到了新家?自己该给他们一个美美的见面礼,唐美红眼睛左右转了转,嘴唇一勾,嘴角漾起了一丝笑容。
“笑了,笑了,小囡笑了!”
几个脑袋凑在一处,发出了惊喜的声音:“她笑起来可真好看哇!”
坐在床边的唐美丽抬起头看了一眼,李阿珍带着两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奶奶。”唐美丽有些胆怯,站起身来,把满是泥巴的手藏在背后,用力擦了擦。
两个中年人看了一眼唐美丽,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就是她?”
李阿珍回过头来,脸上带着笑:“哪能是她呢,都快五岁了,是床上那个小的,才两个多月呐。”
“两个多月?好好好。”两个人欢喜得很,那个女人快步走到了床边,低头看了看躺在那里的唐美红:“哟,长得多好看,白白嫩嫩的,根本就不像是你们家能养得出来的嘛。”
唐美红砸吧砸吧嘴,白白嫩嫩,靠的全是隔壁小虎子的好东西!隔上一两天就给她端小半碗麦乳精过来,这可是那个时代的高级食品,放到二十一世纪,那就是高档燕窝呐。
“我们家可把她当宝贝看的,要不是快吃不上饭,怎么舍得把她送人咧。”李阿珍耷拉着眉毛,一脸不情愿:“要不是打听到说你们夫妻俩心善,才不会找上你们哪。”
送人?唐美红脑袋里“轰”的一声响,有点不能消化这两个字。
这便宜奶奶没捂死她,就想着把她送出去?唐美红打量了站在床边的那两个人一眼,男的穿着深蓝色的粗布上衣,女人穿的是尖领衬衫,两人衣裳都很干净整洁,没有一块补丁。
看起来这两人条件在这个时代算不错的,唐美红兴奋了起来,自己刚刚还在想这个烂屋顶怎么补呢,现在马上来人接她去过好日子了,真是时来运转。
中年女人弯下腰,伸出手勾了勾唐美红的下巴,冲她笑了笑。
这是契机,她一定要抓住,她才不想到这个重男轻女的家里生活呢!
唐美红眼珠子转了转,嘴角儿上勾露出了甜甜的微笑,她努力的拍了拍两只胳膊,又抬起一只手到嘴边,摆出一副萌萌哒的模样——这个造型应该不错,看上去可爱机灵又活泼。
“树生,你看,她在对我笑!”果然,她的这个姿势打动了那个女人,她惊喜出声,转过头来拉着男人朝床这边凑:“你瞧你瞧,她有两个酒窝,笑起来可好看了。”
唐美红瞪着眼前这个男人,约莫三十四五岁,浓眉大眼的挺中看,他有个圆圆脸蛋,笑起来很和蔼,看起来应该是个好心人,要是自己跟他们走了,那可是掉进了福窝窝里,不用担心那个便宜奶奶找机会下手,也不用每天都听着便宜爹娘讨论生儿子的事情。
对于唐大根和陈春花,唐美红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两个人都老实本分,可也太老实了一些,被唐二根夫妻俩踩上几脚都一声不吭。回到自己屋子关上房门,陈春花就只会抹眼泪自怨自艾说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儿子,唐大根笨嘴笨舌的只会说咱们赶紧生个儿子,以后你就能扬眉吐气了。
而且,他们生儿子计划严重的干扰了唐美红的睡眠,这也是她很想逃开这个家的主要原因之一。
这个年代晚上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到了晚上闲扯几句就是上床睡觉,而现在又是春天这个季节,唐大根和陈春花两人精力旺盛得很,隔一个晚上就要折腾半宿,对于躺在床板非常清醒的唐美红来说,这是一种残酷的折磨。
别看唐大根瘦津津的一把菜,可体力还真不错,兴致上来了,这项娱乐活动不会少于一个小时,对于母胎单身N年的唐美红来说,看现场直播的特色影片,还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就好像有人拿了锯子在她脑袋上拉来拉去一样。
更让唐美红担心的是那张床。
这张床已经有些年份了,再被他们这样一摇,每晚嘎吱嘎吱的晃来晃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散架。
“春花,你舒服不?”
“大根哥哥,加把劲!”
这是唐美红听得最多的两句对话,每次到了说这话的时候,唐美红就知道她的煎熬终于快结束了,随着唐大根低低的一声吼叫,陈春花低低的尖叫声响起,这事儿就宣告完结了,两个人躺在那里,就像老牛一样喘息几声,然后翻身起来,拿一块布胡乱擦擦,接下来倒头就睡,根本顾不上看旁边躺着的那个小小婴儿。
唐美红有些愤懑,这便宜爹娘咱们就一点都没有想过照看自己呢?有时候,她暗戳戳的想,自己要是在他们干柴烈火的时候忽然大声哭出来,不知道会有什么效果?会不会给唐大根留下心理阴影,那东西一辈子竖不起来?
为了不影响唐大根一辈子的幸福,唐美红硬生生的忍住了自己这个想法。
日子过得苦哇,她真的想赶紧从唐家逃出去,没想到还真的心想事成了。
唐美红甜蜜蜜的冲着站在床头的夫妻两人笑,一双眉毛弯弯,大眼睛乌黑发亮,看得廖小梅心里都软了。
“树生,你看她对咱们笑得多甜!”
“可不是吗?”杨树生开心的点了点头,这个三十四岁还没做爹的中年男人,此刻心中已经泛滥着父爱。
“既然你们相中了,那就带走呗!”李阿珍在一边催促着:“快些快些,我是请假回来的,还得赶紧去上工哩!”
把孙女送走,是她和唐振林的主意,还没给唐大根和他媳妇说,大根媳妇很紧张这个女儿,每天生产队收工回来,洗把手就急急忙忙冲过来抱她,生怕自己亏待了她一点。说来也奇怪,虽说大根媳妇吃得不咋样,可这丫头片子却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很招人喜欢。
要是个带把的,她肯定会喜欢,只可惜是个赔钱货。
李阿珍瞥了唐美红一眼,没有半分怜惜的感情。
“李家婶子,”廖小梅从左边衣兜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布包里又有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打开以后从里头摸出了几张钞票塞到了李阿珍的手里:“那我们可把她抱走啦。”
李阿珍赶紧把那几张钞票接过来,朝手指吐了口唾沫,一张一张的点了下,眼角的皱纹聚在一堆:“哎呀呀,怎么好意思拿你们这么多钱呢……我们家人多,粮食不够,还能给点粮票不?”
廖小梅愣了愣,起先寻过来的那人说,姓唐的这一家只想快把女娃娃送出去,也没提要钱,她觉得人家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娃,总要给些辛苦费,这才和杨树生商量了,给五十块钱,没想到这个做奶奶的竟然讨价还价起来。
“树生?”
廖小梅看了一眼杨树生,要他表态。
“李家婶子,我在县城木材公司上班,家里全靠着媳妇挣的那点工分,粮食也不够吃,都指着粮票买米下锅哩。”杨树生摇了摇脑袋:“要不,再添十块钱怎么样?”
这么好看的一个娃娃,多给十块也是应该的。
李阿珍眼睛骨碌碌转了转,多添了十块也是钱。她点了点头:“行嘞,那就再给十块呗。”
廖小梅又一次打开油纸包,里头已经没有五块十块的整钱了,她把一块二块的钞票找了出来,捋平了钞票角儿,平平整整放成一叠,数了又数,这才把那一小叠钞票递给了李阿珍:“大婶,你点点看。”
没想到这个赔钱货还挺值钱,早知道自己托人找的时候就开个价,要一百块就好了。李阿珍一边点着皱巴巴的钞票,一边心中懊悔不已。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货两讫,廖小梅弯腰抱起了唐美红,杨树生细心的用手替她遮住耀眼的阳光,两个人并排走出了唐家那低矮的土砖房子。
唐美红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
廖小梅身子娇软,还有一种怪好闻的香味,唐美红趴在她身上,一抬头就看到了杨树生正笑眯眯的望着自己。
这是两个爱心人士,自己总算是跳出这个穷窝窝,要跟着这对夫妻开始她的幸福生活了。
“你们要把小红抱到哪里去?”
就在唐美红无比惬意的享受着温暖的阳光时,忽然旁边传来大叫大喊的声音。
廖小梅和杨树生站定了身子,转过头去。
一个小娃子朝他们这边冲了过来。
在旺兴村生活的这一个多月里,没有谁像小虎子这样对她细心关照,就是唐大根和陈春花都没有他这样细心。
“美丽,你去打盆水过来,我们给小红洗把脸。”
每天早晨,小虎子都会自带脸盆毛巾,轻手轻脚的走进房间来看她。要是她醒着,小虎子就会给她洗脸。
“你们家的毛巾太脏了,别把小红的脸给弄花了。”
小虎子直白表达了对唐家那些脏毛巾的厌恶,他举起那块小方巾,用手指了指上边那个小小五角星图案,笑嘻嘻对唐美红说:“小红,你看看这里,有五角星哦。”
这块小方巾是小虎子和他弟弟小豆子共用的洗脸毛巾,林淑英很讲究,洗脸毛巾和洗澡毛巾都是分开的,不像唐家,一块毛巾能有多种功能,洗脸,洗澡,擦脚,另外擦……唐美红觉得有些恶心,要是她能说话,肯定要和陈春花好好谈一谈这个问题。
每次做了那事情以后,陈春花和唐大根随便拿块布擦擦就睡,唐美红很担心那块布就是他们的万用毛巾。
用这么脏的东西,肯定会得妇科病的吧,怎么就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唐美红想要弄明白,到底给她擦脸的毛巾是不是他们擦身子的那块,可是晚上瞎灯黑火的,她根本不可能看得清楚,她只能凭借着嗅觉去分辩。
似乎给她擦脸的毛巾上并没有那种特殊的气味,可依旧还是很脏,一看到陈春花拿着那早已看不出颜色的毛巾走到她面前,唐美红就觉得有几分惊恐。
这块毛巾,说不定洗过澡,擦过脚!
陈春花拿着毛巾给她擦脸的时候,唐美红就把脸从这边转到那边,尽量不让毛巾蹭着自己的脸,她实在不敢想象那毛巾到底擦过什么,有没有自己的脸干净。
有一次,小虎子过来得早,看到陈春花正在给唐美红洗脸。
“丈母娘,你咋能用这毛巾呢?小红的脸多嫩啊,你这毛巾是粗布,会不会弄伤她的脸?”
唐美红在一旁点头,热泪盈眶。
尽管不是毛巾粗糙与否的问题,可只要能让陈春花换一块毛巾,她已经要谢天谢地了。
“我每天都是拿这毛巾给小红洗脸哩,也没见擦伤她,哪里就那么嫩了哩?”陈春花很固执,一只手托着唐美红的脸,一只手拿着粗布巾压了下来,唐美红人小力气不够,小胳膊小腿划了好几下,都没能逃脱厄运。
“丈母娘,以后我给小红来洗脸吧。”小虎子很认真的抬起头望着陈春花:“你这毛巾不行,我带我自己的小毛巾过来。”
陈春花目瞪口呆的望着小虎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丈母娘,我娘说过,心疼自己媳妇的才是好男人。”
小虎子说得一本正经,唐美红看着他那圆圆的小脑袋配着一副认真的表情,心里实在有些想不通,这小孩子家家的,怎么就懂这么多?小小年纪就会讨女孩子喜欢,等他长大以后肯定是个绝对的暖男啊。
从那天以后,早上给唐美红洗脸的任务就由小虎子接管了。
就像上学那样准时,每天八点,村头的广播里响起“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声音时,小虎子就欢欢喜喜的跑到唐家这边来,自带脸盆小方巾一套整整齐齐。
他给唐美红洗脸的时候,动作很轻柔,如同在擦拭精致的瓷器一样,小虎子用手指夹着小方巾,一点一点的在唐美红脸上移动,擦过一小块地方再另外换一块,动作细致轻柔,完全不像个男娃娃。
对于小虎子的细心照顾,唐美红的回报就是冲他微笑。
每当她咧开嘴表示开心的时候,小虎子就会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脸上有一种很满足的表情。
“美丽,你看小红又笑了!她知道自己的脸已经洗干净了,对不对?”
小虎子拉着唐美丽,两个人趴在床边看着唐美红,眼睛亮晶晶的,纯真又善良。
在旺兴村,小虎子就是唐美红的靠山,她决定要牢牢的抱住这条金大腿。
可是,今天来的杨树生和廖小梅,却让唐美红改变了立场。
小虎子的金大腿很粗,可杨树生廖小梅的金大腿看起来比小虎子的更粗。小虎子只是邻居小哥哥的身份,即便能照顾她,可那也很有限,而如果自己跟着杨树生廖小梅走了,他们就是自己的爹娘,能够全方位照顾自己。
想到这里,唐美红歉意的看了一眼小虎子,把脑袋转了过去,趴在廖小梅肩膀上,不敢再看小虎子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她忽然有一种背叛的感觉。
刚刚她看到了小虎子额头上的汗珠子,迎着太阳光,亮晶晶的一片。
“哟,这是谁家的小娃子哩,虎头虎脑的,怪可爱!”廖小梅看着气喘吁吁赶过来的小虎子,开心的笑了起来:“你是要来跟小红告别的么?”
“你们不能把小红抱走!”小虎子着急得很,跑到廖小梅面前,两只手拉住她的衣裳:“你们抱走了她,她娘回来看不到人会难过的!”
廖小梅怔了怔,望了一眼杨树生,两个人脸上都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小红她娘可喜欢她了,每天都抱着她亲个不停!”小虎子看到面前的两个大人好像是通情达理的,赶紧打蛇随棍上:“你们自己想想,要是你们生下来的孩子,忽然有一天被人抱走了,你们心里难受不?”
“树生……”廖小梅艰难的喊了一声,站在这小女娃母亲的立场想,确实也是很难受的一件事情。
“小梅,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户愿意把孩子给我们的人家,这小娃又生得这样好看,我真舍不得还回去。”杨树生望了望趴在廖小梅肩膀上的唐美红,在她耳边低声说:“别听这小娃子的,那个李家婶子不是说全家人都不想要女娃,想送出去再生个男娃娃么。”
听了自家男人的话,廖小梅像是得到了心理安慰一样点了点头。
她和杨树生结婚有十三年了,夫妻恩爱,唯一的缺陷就是没有孩子。杨树生的爹娘虽然待她宽厚,但她能感觉出来,他们已经心有不满,公公甚至私下里找着杨树生旁敲侧击的说了好几回,大意是既然廖小梅生不出娃来,那就别占着茅坑不拉屎,赶紧离了再另外娶一个。
好在杨树生一心一意,死活不同意,只说弟弟有孩子也是一样,杨家不缺他的一个后代传下姓氏。虽然口里这么说,可毕竟心里头还是想着要一个娃,每次看着村里的孩子在地坪里玩耍,杨树生的眼神就渐渐浮现出一种失落。
廖小梅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可生不出娃儿来她也没一点办法。最开始还每个月盼着那事情不要来就好,可盼来盼去,盼了十来年,该来的还是照常来,而且十分准时,基本上就没推迟过。
今年过年回娘家,廖小梅的娘把她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小梅,你和树生咋不去抱一个娃儿来养哩?男娃人家舍不得给,女娃儿肯定能找到的,而且说不定抱了丫头以后能带动运气,马上就能怀上一个哩。”
她娘这一句话,好像打开了一扇门。
从那天开始,廖小梅就心心念念的想找个没人要的娃儿抱着当自己亲生的养。找了一个多月,前两日总算是有了个准信,说隔壁大队有个人家想送掉一个孩子,她急不可耐,等着杨树生休假,两人一块儿赶到了旺兴村。
盼了这么久的孩子,怎么能因为那小娃子一句话就不抱了呢?廖小梅搂紧了怀里的唐美红,把腰杆挺直了些:“小红的奶奶自己跟我们说的,他们家穷,养不起这么多娃,是诚心要送给我们养的。你小孩子家家,知道啥哩?”
“不,你们千万别听李奶奶的!她不喜欢小红,她只喜欢男娃娃!”小虎子着急得跳脚,抓住廖小梅的衣裳不放,脑袋在她身上蹭来蹭去:“你快把小红放下来!小红,小红!”
一声声呼唤在耳边响起,唐美红觉得分外扎心,可她一想到自己回唐家将要过的生活,那颗心就慢慢的硬了起来,索性趴在廖小梅肩膀上,闭着眼睛不再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