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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无表情,陈图的语气却极尽温和:“等会看完热闹,我再告诉你。”
把脸扬起半分,陈图转向路边,他又说:“伍一,睁大你的眼睛看着,看着这些给你噩梦的人,是怎么痛哭流涕着,为他们当初的贪婪冷血和邪恶忏悔。”
把目光投向陈图引导着的方向,首先看到的,是一脸慌张跑得气喘吁吁的王进军。
再把目光移了一下,我看到了追赶着王进军的是一群正气凛然的执法人员。
而刚刚走过场的李律师和一个气场很强大的男人走在后头,谢斌也在其中。
我不过恍惚了十几秒,王进军已经跑到了树荫下,他气喘不止,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形:“伍一那个贱人….”
王进军的话还没有说完整,就被跟上他的执法人员扣上了手铐,按倒在地。
不死心地扑腾着,王进军肆意反抗着咆哮着:“我没犯事,你们凭什么抓我,别以为这个世界没王法了!你们这些孙子,我艹你妈的!”
那个按住他的小伙子,一板一眼,义正言辞:“你涉嫌主谋筹划强制亵渎妇女,从现在开始你所说的一切都会成为后面呈堂的材料,如果你不想发表任何对你不利的言论,我劝你最好控制一下你的情绪。”
很快,王进军那些前一秒还在优哉游哉晃大腿的狐朋狗党们,全被制服了。
周围的邻居,看得一个眼睛两个大,再也不敢叽叽喳喳,现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在这样的映衬下,伍月梅的尖叫声,显得格外刺耳。
再也不靠在网床上装死,她腾一声站起来,疯了似的冲到王进军的身边,抓住那个禁锢王进军的执法人员的胳膊:“你儿子犯了什么事你要这样对他!放开…”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另外一个英姿飒爽的女执法人员扣上了手铐。
大概是看在她是妇女的份上,她倒没有被按在地上,而是被按着蹲下了。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住了,伍月梅的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愣是没能再吐出一个字来。
至于瘸了一条腿,又被陈图打得还没缓过劲来的王大义,也被轻而易举制服。
看着曾经跟我共同生活了十几年,却没有给我留下哪怕半秒美好回忆的几个有亲戚关系的人,这些差点让我深陷在万劫不复的耻辱里面的所谓亲人,再到王进军那些用肮脏的语言侮辱过我的混蛋,他们在短暂的暴怒后,只剩下惊慌,狼狈,和痛哭流涕,我并没有像我不久前设想的那般兴高采烈,也没有热泪盈眶,我有的只有面对这个世界深刻丑恶的疲惫不堪,和彻底告别那一段由他们联袂给我带来的黑暗人生的如释重负。
没有过多的情绪起伏波动,我就这样站在陈图的身侧,安静看着曾经无数次甩我耳光,用脚板踹我的伍月梅,还有经常性扒我衣服取笑我的王进军,以及费尽心思去占我便宜的王大义,他们在痛哭和咒骂中,被塞到了警车里。
可是我的耳朵,并未因此而获得哪怕十几秒的安宁,那些围观着的跟他们一毛钱都没有的吃瓜群众,开始用他们尖锐的刺耳的声音,不断地哔哔哔!
在这样的吵杂声中,陈图加重力道扶着我的腰,他轻声问:“伍一,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用手捋了捋面前的刘海:“我还好。”
猛然的,我回想起刚才陈图说什么游戏来着,于是我反握他的手:“你刚刚说玩什么游戏,对吧?”
将我的手团在手心里面,很有规律地来回揉搓着,陈图放慢语速:“我想让看热闹的这些愚昧的人,为曾经对你说过的恶言恶语道歉,你想不想?”
眉头蹙起来,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能用什么办法叫醒一群麻木的人。”
停住手,陈图抬起脸来,他的眼眶忽然红了:“我可以让谢斌去附近银行提个五十万过来。伍一我知道用钱去封住一些人的嘴,是特别幼稚的行为,可是我真的不愿意那些人在背后胡乱议论你。只要我散财了,他们就会在私底下夸你,以德报怨,出手大方,他们只会把好话给你,不会再用恶毒的心去揣测你去腹诽你。”
我怔住几秒:“我已经不在乎了。”
没有一秒的静滞,陈图咬着我的话尾音,他的声音,破天荒的有些颤抖:“可我在乎,我不舍得你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议论。哪怕是私底下的,哪怕你听不到都好。我就是不舍得!”
我的心口一片炙热,嘴巴好一阵才张开:“可是陈图,我真的不想给这些人哪怕一分的钱,我觉得不值得。我不想为了他们表面虚伪的讨好去买单,我觉得这是最愚蠢最不划算的交易。”
手心热意涌动,陈图有些颓然地晃了晃我的手:“好吧,听你的。”
在心里面低低轻叹了一下,我岔开话题:“陈图,我想进去,到我以前睡的那个房间看看。”
我确实是想去溜一圈,而且我也想转移陈图的注意力。
倒是挺配合的,陈图扶着我的肩膀,说:“好,我跟你一起去。”
跟伍湛点头示意了一下,陈图牵着我径直往里面走。
走不了几步,我看到陈竞还站在原来的位置吹着烟圈,他的脚下,已经有好几个烟蒂了。
见到我们走进来,陈竞将嘴里面还有半截的烟拿出来,弹了弹烟灰,他瞥了我一眼,他的脸上挂着那种让我捉摸不透情绪,也难以形容的表情,他咧开嘴说:“我今天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开个小小的玩笑。”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陈竞。
就陈竞这种不喜欢按理出牌,以让别人不痛快为己任的人,他会旁敲侧击地道歉?
不过,震惊确实是震惊,但不代表他稍稍一低头,我就得把脸贴上去。
甚至连冷冷地看他一眼的力气我都不想浪费,抿着嘴,我视若罔顾,拉着陈图就径直进了大厅,踩踏着摇摇晃晃的楼梯,又揪着小阁楼垂下来的麻绳,将自己吊了上去。
学着我那样,陈图也很快把自己弄了上来。
除了沾染上了一堆的灰尘,这上面的一切布局如初。
这倒不是伍月梅她多念旧,她多半是懒,懒得上来收拾这个用不上的地方。
掀了掀床上的木板,我很快在床的缝隙中翻了16块钱出来。
把它们拿在手上,我献宝似的给陈图看:“喏,这个是我以前偷偷存的。我原本想带走的,但那天我刚刚回到家,根本没有到阁楼的机会,就被撵走了。后面我回来过一次迁户口,我当时还是怕,就请杨荣孟过来帮忙了。王大义嘴里面那个高高瘦瘦脾气很臭的人就是杨荣孟。不过,他说什么我和杨荣孟睡在一起都是屁话,我根本不敢在这里过夜。当时杨荣孟住在自己的家里,我在外面住小旅馆,一弄好户口我就走了,也没机会上来。我一直想着哪天有机会我肯定得把这钱拿走,它是我人生中第一笔存款。”
杵在原地静默了几秒,陈图忽然伸出手来,将我一把拽了过来,狠狠地撞入怀里,将我彻底禁锢住:“伍一,以后我就是你的家。”
我喉咙一阵发干,声音发涩,只得沉沉地应:“嗯。”
手穿过我的发际,陈图扣住我的后脑勺,将我的脸蹭在他的胸膛上,他说:“伍一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会走过我们的青年,走过中年,再到老年,你陪着我,我陪着你,这样我们都有伴了。”
安安静静地窝在陈图的怀里好一阵,我说:“好。一定。”
又在这个狭窄的小空间里面拥抱了将近五分钟,陈图缓缓松开我:“这里灰尘太多了,伍一我们下去好不好?”
对于这个地方,除了我刚刚翻出来的16块钱,我毫无眷恋。
拍了拍被我揣进口袋的旧纸币,我点头:“走吧。我想用我人生第一笔存款去随便吃个大餐。”
摸了摸我的头,陈图温和道:“我有这个荣幸,跟你一起分享吗?”
我白了他一眼:“你这不是废话吗?”
心情略有好转,我和陈图一路嬉笑怒骂着,从摇摇晃晃的阁楼下来了。
陈竞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他刚才站着的地方,只留下一堆已经熄灭的烟蒂。
在陈图牵着我走出这道曾经禁锢着我十几年的地方,我顺手把大厅的门关上了。
那些黑暗的过往,似乎全部被我关在里面,它们似乎再也不会浮出来,带给我奔溃和流离浪荡。
扬起脸来,我冲着陈图说:“我们以后再也不来了。”
用力搓我的手,陈图望着我笑,嘴角弯得跟一轮月牙似的,特别好看。
从小院子拐出来后,那些围观的人全走掉了,刚才热热闹闹的树荫下,只剩下伍湛一个人屹立在那里,他的目光涣散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我对伍湛为数不多的印象里面,他是一个不苟言笑疏远得甚至有些淡漠的人,但他很循规蹈矩,对长辈凶上一句两句,已经是他的极限。所以就在刚刚他为了我,直接冲上去甩伍月梅耳光子,让我在震惊之余,稍稍融了一些冰块。
我也不是那种矫情作态的人,更不是那种分不清楚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的人,对比邓关凤的执迷不悔,伍湛的幡然悔悟显得弥足珍贵。
在心里面酝酿了一下情绪,我故作自然地冲着他那个方向:“伍湛,我要和陈图去吃点东西,你去不去?”
转过身来,伍湛的脸上露出几秒的板滞,但很快他忙不迭重复着:“去,去,一起去。”
刚开始是我和陈图牵着手走在前面,后来陈图估计是怕伍湛尴尬,他慢慢主动跟伍湛搭讪,聊篮球军事什么的,我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着。
沿着中心市场走了好几圈,我不得不感慨时代变迁带来的巨大变化。以前买一块钱一大碗的猪杂汤,现在都要卖到6块了,我那16块钱根本不够三个人吃,最后我只得收起自己这个有点智障的想法,选了一家装修啥的都比较看得过去的饭馆。
当然,最后是陈图买的单。
从饭馆里面出来,伍湛随即跟我们辞别,说他就在廉江坐车回去深圳,他最近工作有考核,不能缺席太久。
在一起吃过一顿饭后,我和伍湛之间的相处已经没有那么别扭,现在他这样坦然,我更感激他愿意放下工作千里迢迢奔赴回来给我帮忙。
很多话梗在胸膛里,想要迸发出来,但那些矫情的话我是打死也说不出来的。我最终故作自然地说:“后面有空,我请你吃饭。”
把谢斌带过来的背包拎在手上,伍湛敛眉,他淡淡笑笑:“吃个饭的时间,我随时都有。”
再把目光投向陈图,伍湛把脸稍稍埋低,词措平淡无奇,可是他的声音慢慢的发颤着:“伍一,就拜托你了。以后对她好一点。她以前过太多苦日子了,真的别再让她苦了。麻烦你了。”
说完,伍湛随即转过身去,他背对着我们举起手来挥了一下。
我的眼眶忽然一热,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才从嘴里面挤出一个字来:“哥。”
身体僵住,伍湛的手举定在那里好半响,他才转过脸来,他的眼眶也是微红:“我知道我还担当不起。不过伍一,只要你乐意,以后我就是你的娘家。”
咬唇几秒,我随即松开,换上轻松的语气:“你早点帮我找个嫂子吧。”
咧开嘴,伍湛笑了笑:“我努力。我走了。”
一直到伍湛的背影,全部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才慢慢地收回了目光,冲着陈图说:“我们也走吧。”
回到湛江的酒店,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陈图看我一脸的倦容,哪怕他身上的灰尘更多,他还是让我先去洗澡,他的理由是这样:“我好歹是男的,我精力好点还能撑得住,你快去洗,这样你可以早点休息一会。”
等我磨磨蹭蹭洗好出来,破天荒的陈图居然半卧在沙发上打呼了。
想想他丫的不久前还吹牛说自己精力好,我暗暗觉得好笑,但也怕他着凉,于是我走过去,作势想要把他推醒。
我刚刚准备动手,却猛然看到了陈图的手机亮了。
来了一条信息。
也就是出于条件反射,我随意地瞄了一下,只见汤雯雯的名字,赫然入目。
陈图的信息,是没有加密的,所以我压根不需要去作任何动他手机的动作,就能看到前面的三行字。
疑云密布,我的心一沉,到底陈图跟汤雯雯说了什么,她才会给陈图回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