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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着陈正这番看似隐晦实则露骨的批评话,汤雯雯的尴尬捉襟见肘,她刚刚那些趾高气昂老娘最美老娘就踏马一白天鹅的气势,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更像是一个恨不得找一块毯子把自己的暴露盖住的小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以后肯定会注意的。”
冷漠地瞥了汤雯雯一眼,陈正的语气恢复冷冽依旧:“没什么事的话,汤总助你该回友漫了。去做你该做的事,至于关心小图的事,你要知道他是一个有家室的男人,他那些生活中的忧虑,自然该由他的老婆来操心。他还没有沦落到需要一个下属来对他奉献过多热忱。”
血色全无,一向道行高深的汤雯雯,这一刻嘴角已经抽搐起来,她的狼狈在她的脸上一展无遗,她把脸深深埋下,一个字一个字地挤:“我会谨记大陈总今天的教诲,我会一字不漏谨记,并且身体力行,大陈总大可以放心。”
再也没有多看汤雯雯一眼,陈正冷淡道:“你可以走了。”
这时,陈图似乎憋不住了:“爸,汤雯雯跟我搭档多年,她是一个出色的搭档…”
睥睨着陈图,陈正淡淡然打断他:“我没有不承认汤总助是一个出色的搭档。但是搭档再出色,那也是搭档,凡事都该有个界限有个度,我也是怕你们这些年轻人不懂事拎不清,不小心踩线,我才多说两句。”
我这个吃瓜群众,忽然又收到了陈正的眼神暗示。
也是心累,没有剧本,我只能按照临场的情况来发挥。
用手拽了陈图一把,我打圆场:“陈图,你冷静一下。”
又转向汤雯雯,我放轻声音说:“汤总助,不好意思,今天大家的心情都不好,说话的尺度难免有些拿捏不准,麻烦你过来跑一趟了。我老公有你这样站在公司的利益立场着想奔波的下属,我其实很欣慰。谢谢你。”
在我体验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痛快感时,汤雯雯那张不知道涂抹了多少昂贵化妆品的脸上,她还想拼命地挤笑容,可惜她却不知道怎么的破了功,再也演不下去,她急急匆匆地欠了欠身:“我先走了。”
也不知道汤雯雯是喷了多少香水,在她走了将近五分钟,整个空旷的休息室还能闻到那些若有若无的香气,而这样的香气并未让在场的人心情愉悦,气氛又变回了沉重的静默。
煎熬了大概二十分钟吧,忽然有个护士过来,说陈竞的主治医师让家属过去一趟,陈图就去了。
仅剩下我与他后,陈正缓慢地叹了一口气,冷不防说:“伍一,就我刚刚的行为,你是不是觉得我老糊涂了,自己的儿子还在重症监护室躺着,我却有心思去教训汤雯雯。”
怔滞了几秒,我猛然摇头:“不会,我猜想,你可能不想让汤雯雯介入其中,你无法信任她介绍的医生,你只是用了让她毫无周旋余地的方式去拒绝她,隔断她吧。”
嘴角轻撇,陈正的眼眸里面全是复杂交缠的情绪繁复,他寂静一阵,叹气更浓:“如果小图或者大竞,他们这两兄弟能偶尔有你一半的剔透,我会省心很多。在过来之前,我已经搭上人脉寻到一个对人体代谢系统很有造诣的医护教授过来,这边医院的主治医生把小图喊去,估计也是商量这事。像之前小图那次那样我无计可施就罢了,如果是我能奔波得到的希望,我不会放过的。”
我在陈正的身侧,从我所处的方向,刚好能看到他的左边发鬓,已经日渐泛白凌乱,不禁心酸,只得用无力的安慰来凑数:“陈总,陈竞他肯定会醒过来的。”
不知道到底是这里的天花板设计得过于吸引,还是陈正他不过是找个借口把脸仰起来,总之他的目光一直在上方游离着,他过了大概两分钟才再说:“大竞,他是我的儿子,即使这些年他顽固,顽劣,看似劣质斑斑,但我知道,他的本质坏不到哪里去,他只是缺一些能让他臣服的引导,而我作为一个曾经把他放弃过的父亲,我在他那里就失去了资格。伍一,我能看得出来,大竞这人虽然不按理出牌,但我看得出来他对你很有信任度,他在某种程度上,尊重你,甚至是欣赏你。如果他这一次能从险境中脱身,你能不能帮我这个老头子的忙,想想办法,促进这两兄弟和好。我这半截身体都入土的人,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下去找梁建芳那个愚蠢的老太婆,但我不想我临了老了,我这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孩子,他们还在相互对峙撕扯中度过余生。”
即使陈正把脸仰得那么高,我依然能用余光窥见他的落寞和无奈,以及那红成一团的眼眶。
我也不确定,如果陈竞醒来,我是不是真的有这个本事让陈图和陈竞这两人从此一笑泯恩仇,但我却不忍心拒绝一个刚刚失去一生中挚爱的女人,而现在都可能面临着白发送青丝这种悲剧的老人,于是我重重地点头:“尽我所能。”
轻轻地吁了一口气,陈正把脸往下埋了埋,他敛了敛眉,再一次归于沉寂。
我知道他此刻的心情,被焦灼担忧和恐惧交织的网覆盖住,而我虽然没有他感情的浓度高,但我也不好受,于是我也闭嘴,让他这份沉默得以保持下去。
一个多小时后,陈图回来了。
他拼命地压制自己,他用挺平淡的语调,跟陈正说起他和医生的交流结果。果然如陈正刚刚跟我说的那样,有个特别牛气的医生,会在下午抵达梅沙医院。
但是我没能跟这个牛气的医生碰面。
下午将近四点时,趁着陈正因为体力不支在打瞌睡,陈图碰了碰我的手臂,他轻声说:“伍一,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我眨了眨眼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好点:“啥事?”
弹了弹手上的灰,陈图伸手过来摸了摸我的头:“我想,还是不能把小智带过来医院陪着一起煎熬,我想着,你能不能等会去接小智去我们家,这几天就让他住在我们家里?”
我虽然不大挺想在这里陪着陈图,帮忙走动着买东西什么的,但思前想后,他的提议最好,于是我点了点头。
再用力摸着我的头,陈图沉声说:“谢谢老婆。我晚一点会让谢斌把小智的换洗衣服送过去。”
我再点头:“跟我不用那么客气。我早上问过老师,小智是五点放学,不知道这个时候塞车不,我还是先过去候着。”
语气略显艰涩,陈图似乎已经词穷:“注意安全。”
想想陈竞还躺着昏迷未醒,我也理解陈图的心情,我又轻声抚慰他几句,匆匆忙忙赶去幼儿园。
我到底还是去早了,在幼儿园门口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不知道踱步了多少圈,那个欢快的孩子们才从颜色斑斓的教学楼里面冲出来,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孩子无邪的笑脸,那种恢弘的震撼感,给我这个再也无法拥有自己孩子的人带来了不少的冲击,原本已经落到谷底的心情一跌再跌,直达深渊。
小智是在五点半,大部分的小孩子都被家长接走后,才慢悠悠地被老师牵着手走出来,他那张小脸皱巴巴的,一点笑容也没有。
把小智的小手交到我的手上,那一脸善意的老师说:“伍小姐,小智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课堂上哭了,哭了几次,我问他为什么哭,一直不愿意说,你带孩子回去,还是得多些关注。”
老师的话,无异是雪上加霜,我已经不知道该展露出什么情绪,只得勉强笑笑:“谢谢老师提醒,我知道了。”
打的回香蜜湖的途中,我尝试着跟小智沟通一下他在课堂上哭鼻子的事,但小智却一言不发,只用不断的摇头来回应我。
因为小智曾经有过长达一年的自闭经历,我现在看他不愿意再开口,那些不安和慌张鱼涌而来,我的心悬得老高,在一路煎熬中恍如做梦般带着小智回到了家里。
在家里孤独着饿了一天一夜的小躲鱼,一听到开门声它就跑了过来,喵喵喵叫个不断。
小智在看到小躲鱼后,他那张寂静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鲜活,他主动一句:“伍一阿姨,我能抱小猫猫吗?”
千盼万盼,盼来小智开了金口,我紧绷着的心总算放松一些,我摸了摸他的头:“当然可以,小智先跟小猫猫玩一会,伍一阿姨去给你和小猫猫都弄点吃的。”
等着端着烤好夹好的三文治和温热的牛奶出来,小智已经抱着小躲鱼在沙发那边,他似乎在低声念叨着什么。
可能是出于母性使然,我忽然有点儿好奇像小智这么五岁的小孩儿,他会跟小猫说点什么,于是我暂时收住了脚步,屏住呼吸,安静聆听。
稚嫩的声音中,少了之前无忧无虑的清脆,小智的语气中被浓浓的担忧所占据:“小猫猫,今天跟我同桌的傅嘉祺说,陈竞爸爸失血过多睡觉,可能会一直睡一直睡不能醒,然后慢慢就死了。傅嘉祺说她爷爷也是出车祸,流了好多血,一直躺在床上不跟大家说话,躺着躺着就再也没有起来了,后面傅嘉祺就再也见不到她爷爷了,她只能看爷爷的照片。小猫猫,我好担心陈竞爸爸也是这样。如果陈竞爸爸一直睡不醒,那小智就没有家了。我妈妈她有时候对我好,有时候对我不好,她可能会抛弃我,可能要去睡天桥,跟很多很多陌生人呆在一起,再也见不到陈竞爸爸了。小猫猫,我好害怕的,但我不敢跟伍一阿姨说,我怕她觉得我是一个麻烦事多的小孩,她会讨厌我。小猫,我不能让伍一阿姨讨厌我的,伍一阿姨对我比我妈妈对我还好呢,伍一阿姨是个好大人。”
有酸意在我的胸腔里涌动着,那些热意不断地朝我的眼眶里面冲,我拼命咬着唇反复几次,才把那些快要夺眶而出的热浪压制住,装作若无其事地上前,把端着的东西放在茶几上,摸了摸小智的头:“小智,先去洗手,过来喝点牛奶吃一点三文治好不好?晚一点,伍一阿姨再给你弄好吃的。”
说完,我伸手过去,把躲鱼给弄过来,说:“躲鱼猫也得吃点东西了,它饿了。”
按照我的指示,小智洗完手回来,就乖巧地捧着那杯牛奶喝了,还吃了两口的三文治,等他表示吃饱了,我顺手抽过几张几张给他擦干净黏在嘴角上的面包屑,又把他玩怀里面搂了一下,我主动说:“小智,我想跟你讨论个事。刚才你和小猫聊天,我都听见了。我有点自己的想法。”
伸出手去,不断地摸着躲鱼的毛茸茸的头,小智仰起脸来,他分明带着羞涩,也带着一种被我看破了的不安,他的小嘴努了努,小心翼翼地扯开了话题:“伍一阿姨,我喜欢这只小猫。”
心酸到难以形容,我把他的手拿回来,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我缓缓说:“小智,你陈竞爸爸,他现在确实还在睡觉,但是你要相信他肯定会醒过来的。你那个同学傅嘉祺,她爷爷没有醒过来,是因为她爷爷老了。陈竞爸爸还年轻,他肯定不会一直睡懒觉的。还有,在我看来,小智是一个乖巧懂事聪明可爱的小孩,我非常喜欢你,我不会讨厌你的,你在伍一阿姨的面前,可以随意一些,想说什么想问什么都可以直接表达,知道吗?”
眉头有浅浅的皱意,小智似乎若有所思,小片刻后,他用力抓住我的手:“伍一阿姨,你好亲切。那我明天不要去幼儿园好不好,我明天要去医院看陈竞爸爸好不好?陈竞爸爸还在睡觉,我怕去幼儿园,傅嘉祺她要吓我,说陈竞爸爸醒不来,我很怕的,我的心好烦的。”
在这短短的几十个小时内,被一轮接一轮不好的事轰炸,我已经身心俱疲,那些神经线也因为过度紧绷而进入疲怠状态,我有些熬不住了,只得把小智抱得更紧,用我要去做饭这样的话,终止了这个话题。
强撑着弄了一菜一汤,招呼着小智吃完,又给他洗澡检查作业,再把他哄睡。
好不容易静下来,我给陈图打了个电话问了问情况,陈图说陈正请过来的医生进去了,还没有结果,他安慰我别太过担心,早点睡。
明明累到了极点,我却毫无睡意,想着弄点事来做,还可以分散注意力,于是开了电脑连上网,登陆了威客网逛了一圈,却没有心情去接单。
就在我漫无目的在网上晃荡时,我的手机忽然响了。
我拿起来扫了一眼,那串没被我存下来的号码,看着很眼熟,我接了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一声尖锐的咒骂,随即灌进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