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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妩听完,一语不发地低下头。
下午郭嘉回来,刚进门就被冲出的蔡妩一把抱住,脑袋埋在他的肩窝处,手臂紧紧收在郭嘉腰际,声音发闷:“还好,还好我没她那么笨。还好,还好你比他聪明。”
郭嘉莫名其妙。完全没闹清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蔡妩这般反应。在郭嘉看来,管休这人还颇可结交。他的事的话,他或许会移神关注。但是对于李氏,这个人现在压根儿和他扯不上关系,她的事他就根本没去留心过。
于是郭嘉干脆地挑挑眉,低头看看怀里的蔡妩,轻拍着她后背小声调侃:“这么想我?那就赶紧开饭吧。今天早上你说有新法制的葡萄酿,我可是已经惦记了一天了。”
蔡妩听完眼一抽,刚才的有感而发瞬间被打击到九霄云外,文艺情怀也被摔得粉粉碎:果然,跟郭嘉是不能玩文艺的。因为你根本摸不透他脑思维到底有多跳跃?明明上一句话能把人甜的跟溺在蜜水里一样,他下一句就敢把人气的跟直接甩火坑一样。蔡妩和他交流时,他总会抽冷子说点不着调的、坏气氛的话,最后被刺激到的也总是她自己。
等到晚饭,餐饭毕,蔡妩着人把葡萄酿送上桌,自己给郭嘉斟满,很是期待地等着郭嘉反应。
郭嘉看看酒樽里淡红色的液体,凑到鼻子前嗅嗅,满足地闭了闭眼睛。扭头对着蔡妩深情款款地说道:“阿媚,这辈子娶你是我最大的福分。”
蔡妩心头一跳,脸颊绯红,刚要表示下自己的难为情,就听下一句郭嘉就来了个:“不然我得到哪里找这般香醇的美酒?”
蔡妩“嘭”的一下放下酒坛,板着脸头也不回的出了前厅。郭嘉在她身后招着手喊:“哎哎,你先别走呀,等会儿文若和志才过来,你再给加俩杯子。”
蔡妩脚下一个踉跄,咬牙扭头气呼呼地说:“没有!你们要喝就抱着坛子凑合吧!”
郭嘉全当没听见低头继续笑眯眯欣赏杯中物。他笃定蔡妩等会儿一定会让柏舟把东西送来。不管平日里背着人她对他是瞪眼还是绷脸亦或者气急了直接上手拧人。但当着人前时,蔡妩总是笑呵呵一副和善温婉样子。看上去贤良淑德,端庄大方。郭嘉私下里猜测:当年在颍阳蔡家二女善良贤惠的好名声估计多半是这么落下的。
晚些戏志才和荀彧来的时候,蔡妩已经让人送去了杯子和小菜:郭嘉是吃过饭了,可谁知道戏志才和荀彧吃没吃?万一没有,到时候空着腹,被郭嘉没轻没重的灌一肚子后劲很大的葡萄酿回去,那下次见面,高翠和唐薇不逮着她埋怨一顿才怪呢。
而在里厅,戏志才和荀彧落座,戏某人看着开了封已经下去了快一半的酒坛,大为不平地对着荀彧说:“你说有他这样的吗?请的客人没来,他自己倒先喝上了。”
郭嘉抬了下眼:“你算哪门子的客人?我就是给你留着,你能喝多少?”
戏志才眉毛一挑,毫不客气地把坛子抱到自己怀里,冲着郭嘉荀彧宣告:“这坛剩下的都是我的了。”
荀彧闻言莞尔,轻踢了踢戏志才,示意他往边上靠靠,自己则靠着人坐下后说道:“先别闹了,说正事。”
郭嘉眨眨眼,不解地看着荀彧:“还有正事?什么正事?”
荀彧无语:敢情你这个时间点请我们俩来不是为了正事,就是为了品酒?
却听戏志才那头边倒酒边头也不抬地回答:“谯郡曹公曹孟德在陈留起兵了。”
“什么?陈留起兵?所为何事?”郭嘉直起身子,眼盯着戏志才问道。
荀彧在一旁微笑回答:“孟德公号召各镇诸侯并起,讨伐董卓。”
郭嘉握杯子的手一紧:“可有人响应?”
“所召诸侯共十八路之多,冀州牧韩馥、兖州牧刘岱、勃海太守袁绍、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桥瑁还有济北相鲍信均已响应,只是豫州刺史孔伷、河内太守王匡、后将军袁术、奋武将军公孙瓒等还未表态。山阳太守袁遗等人态度暧昧,很是模棱。”戏志才嗅着酒杯,回答的字字清晰。要是蔡妩在这儿,肯定会特佩服他脑瓜的记忆力,他到底是怎么把这么多人这么多籍贯官职啥的记清的?她怎么就没这个本事呢?
郭嘉眉头微蹙,转着酒樽淡淡重复:“十八路啊……”
戏志才冷笑一声,面露嘲讽。只是看了看一边荀彧,什么也没说,仰头给自己灌了一杯。
郭嘉见此扭头看着荀彧:“文若怎么看?”
荀彧垂眸,良久才似叹息一般轻轻说道:“总还是有希望的不是?”
“哼,一群各怀鬼胎的乌合之众,能成事才怪!”戏志才撂下酒杯转看着荀彧,口气有些发冲。
荀彧既不生气也不争辩,依旧声音温和:“我知道……可是还没开始就妄下结论未免有些武断。”
戏志才听完瞪了他一眼,狠狠地扭过头去。郭嘉拄着脑袋看着荀彧:“文若,可曾想起苏秦?六国相印在手尚不能让诸国合力抗秦,更妄谈如今这半成不成的讨董之盟了?或许先是还能齐心一力,但等攻下几座城池后,各镇诸侯因利起争,各自保存实力,谁还会真正在乎讨董之事?”
荀彧眼睛一黯,语气极轻:“总会有人的……总会有人真正尽力讨董……”
“乒”的一下,戏志才把杯子墩在桌案上,把酒坛往荀彧面前一推:“你个死心眼儿的你气死我了。给我倒上!”
郭嘉见此,眸光一闪,也跟着过去凑热闹:“我的,我的,还有我的呢。”
荀彧瞧着自己面前的酒坛,又看看身前的两位好友,低头一笑,沉默地斟起酒来:其实这样转移话题也不错,他们一个个心里明白,却谁都说服不了谁,再继续僵持,也不过是多说无益。
晚些的时候,蔡妩派杜若来看看前厅情形,杜若探着身子往里扫了一眼以后,眼角抽搐着回去复命。
蔡妩奇怪地问:“前面怎么了?”
杜若表情古怪,出了给“六”的手势给蔡妩:“已经送进去这些。我瞧着姑爷和两位先生都够量了。”
蔡妩愣愣:“文若先生也醉了?”
杜若点头:“已经倒了。刚刚姑爷和戏先生正把酒高歌,杜若过来的时候姑爷正和戏先生争执节拍的事,姑爷说戏先生唱错调子,戏先生觉得是先生打错拍子。”
蔡妩表情漂移了下,她想起上回郭嘉醉酒玩完音乐的事了:那天郭嘉喝得踉踉跄跄地被柏舟架回家,蔡妩一见怒上心头,直接让柏舟把人送到书房去了。结果郭嘉迷迷糊糊睡到后半夜在书房榻上醒来,摸摸身侧,发现少了点什么。疑惑地睁开雾蒙蒙的眼睛,看看四周后带着未醒的酒意来到他和蔡妩的新房那里。可怜兮兮地拍拍门,见里头人没有反应,郭嘉很是委屈。让柏舟取瑟架在蔡妩门前,一首缠绵悱恻,极尽爱慕的《凤求凰》愣是被他弹得了如《将军令》般铿锵激越,偏偏他唱词却还是《蒹葭词》。
蔡妩先时心里还挺气,结果听到这个以后直接开门,一把把人拽了进来:太丢人了!这半夜三更,夜深人静地,他来这么一出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搁放现代,他这举动怎么也得给个扰乱公共秩序的罪名;可惜在东汉没这名目,蔡妩只好自认倒霉。以后郭嘉喝再醉,她也不敢把他关门外让他睡书房了。
只是这会儿,听杜若意思,好像还得加上一个一样不在调上的戏志才,那前厅处方圆百步之内都是噪音污染了。也难为荀彧居然能在厅里睡着了。
蔡妩扶着额头,声音微弱地吩咐:“把厨房备的醒酒汤送过去吧。等喝完后让海叔派人把两位先生送家里去。”
杜若点点头,转身出门。
等一切弄妥。送走戏志才和荀彧后,郭嘉自己喝了醒酒汤晃晃悠悠地进了房间。蔡妩闻着扑面而来的酒气,不由皱眉,端着碗茶给郭嘉:
“这是喝了多少?这么大人怎么没轻没重的,不知道自己还在吃药啊?这么折腾你不嫌难受?”
郭嘉眼睛雾蒙蒙地撑着墙,推手拒了茶,一头栽在榻上。胡乱扯扯衣带,声音含糊:“文若有心事,我和志才怎么能不作陪?”
蔡妩愣了愣,又是心疼又是无奈,走过去边帮脱郭嘉衣服边小声嘀咕:“那也不能这么个灌法。你不知道那酒后劲大呀?唉,你……先别睡,奉孝……把衣服脱了再睡……”
郭嘉哪里还听得见,早眼睛一闭会周公了。留下蔡妩对着榻上人无语瞪眼。
等第二天郭嘉醒来后,见到自己身上被换的中衣,眼睛闪了闪,按按额角,捞过外袍穿上,不待熟悉就去前厅找蔡妩。把昨日戏志才说的消息透露给蔡妩。
蔡妩听完眼睛忽闪偏头想了想:拜‘三英战吕布’这种罗贯中所书的有名事件所赐,她倒是记得有讨董一事,可惜具体的细节忘了。只知到最后讨董联盟莫名其妙解散了。
郭嘉见她没说话,笑着问道:“奋武将军公孙瓒亦在受召诸侯之中,你觉得你那位故人会不会劝他应召?”
蔡妩咬着手指,思考了下最终摇头:“我不知道。他在我记忆里还是那个温润稳重的管哥哥,我不知道戎马岁月会把他变成什么样,也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自己从军时的初衷。”
郭嘉低头轻笑,语气带着兴味:“我是很想看看幽州这次会不会出兵呢?”
-----------------------------------------------------------------------------------------------------------------------北地年末,积雪渐积,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
满野之中,北风凌冽,早间日头照上黄草白霜,显得一片苍凉。荒野远方,一张“公孙”字帅旗下布置着如繁星般的帐篷,错落有致。个个依照地势而居,几乎无有两营毗邻。中间的道路如渔网一般,串联有秩,将各个军寨连在一起。各营帐外的守卫的士兵不时倒换着握刀的手,往手里哈着热气。此时早议已毕,他们等会儿就可换班用饭了。
曾被蔡妩两口子议论到的管休,则是在议事后被公孙瓒留下了帅帐中。
公孙瓒递给管休一封书函:“谯郡曹公邀我幽州出兵讨董,仲仪(管休的字)之意如何?”
管休展开竹简,飞快地浏览完毕,又双手呈还给公孙瓒。思考了下公孙瓒的问话不紧不慢地答道:“董卓进京后横征暴敛,自行费立,倒行逆施,早已是人心尽失。今番曹公号召讨董,自是顺应民意,主公可应召出兵。”
公孙瓒微微一愣,然后笑道:“师弟玄德亦是如此劝我,只是如今大军在外,与鲜卑对峙。幽州哪里能抽出余力讨董?”
管休微微一笑:“主公此言岔了。今番讨董,幽州不在乎出兵多少,而在乎意态如何?哪怕主公只遣一人前去,会盟诸镇诸侯也是无话可说。说不定等克城分利时,他们还会感激主公并未亲身前往呢。”
“你说本将不必亲往?”公孙瓒诧异地问道。
管休点点头,很温润地笑道:“主公身兼幽州安危重任,每日案牍缠身。便是想要亲去也是时不我允,有心无力。”
公孙瓒闻言愣了一下,接着朗笑出声:“好一个案牍缠身,有心无力。仲仪之言随和玄德有些出入,结果却居然能不谋而合?实在一桩巧事。”
“昨日玄德向我请命:自愿领兵三千前去会盟。我已然答应他了。只是玄德虽与我有同门之谊,但终究不算幽州所部,讨董会盟,还需一位我部将士在场方能显示我幽州诚意。仲仪那里可有合适人选?”
管休低头冲着公孙瓒长身一礼,面色严肃,语态陈恳地说道:“休以为赵云赵子龙可堪此任。”
公孙瓒看着管休摆手笑道:“子龙嘛……到底年轻,恐怕难堪此……”
“主公!”管休豁然抬头,有些心急地争辩:“主公若是觉得赵云年轻,恐其办事有失;可遣一老成稳重之人随其前往,提点左右。”
公孙瓒皱皱眉头,却没见生气,只是看向管休耐心说道:“仲仪,非是我不信你。而是此行关系重大,子龙他……毕竟资历尚浅,派他前往确实不合适。”
管休低下头,拳头暗暗握紧:又是这样!又是这样!这都多少回了?每次他一向主公举荐义弟,主公就以他年轻为由,千般推拒。他怎么就光盯着年龄、资历?不去看看他的才华,不愿给他一个机会呢?
强忍着心中愤懑,管休开口平静问道:“那以主公之意,谁去合适?”
“田楷吧。让他随玄德前去讨董。”
管休咬咬牙,终于还是应诺领命,准备去给田楷传话。只是行礼告退时,听公孙瓒笑意盈盈问了句:“仲仪是建宁间生人吧?为何尚未婚配?”
管休心里“咯噔”一声,转过身面色如常,袖手答道:“昔日冠军侯有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休不才,愿效前人之志:鲜卑不灭,不敢言家。”
公孙瓒笑着摇摇头,带着长辈对晚辈的赏识提点:“到底是年轻,这世间哪有什么这个不成
,那个就不干的事。成家立业本是人生大事,鲜卑不过时寇耳,何须仲仪如此费心了?算了,看你这样子估计也听不见我的话,等回去后,有时间多去将军府走走吧。续儿那小子自从上次比赛射箭输给你以后,一直不服气的很,正想着怎么扳回一局呢。”
管休暗舒口气,笑了笑,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大公子师出名门,习射功夫已是常人难及。休上次胜出,不过侥幸。若是再比,管休恐怕就要丢人现眼了。到时候主公再认为管休之才,不过了了,难堪大用,那管休岂不吃亏?”
公孙瓒听完哈哈大笑,笑完手指管休:“这全军将士中,能和本将如此说话者也就只有你管仲仪一个了。”
管休低头,不驳不辨:“那全赖主公抬爱。管休才敢如此放肆。”
“你要是还算放肆,这天下就没有稳重人了。行了,不耽误你了,你下去吧,把田楷叫来。”
管休沉声应诺。行礼后,缓步退出帅帐。
在出门后,管休仰头看着远处满野,闭眼深吸一口气:刚才那话,隐隐透着招婿之意。让他去将军府和大公子切磋是假,让众位夫人暗中相看女婿才是真!公孙府中,光待字闺中,云英未嫁的小姐就有三四个,主公那里作这种打算实在也算情理之中。
只是一想到娶妻,管休的手不自觉地放在腰间:那里是有绣着“平安”“祥顺”字样的锦囊,因为贴身保管,爱惜有加,七八年下来竟依旧整洁光亮。
管休眯眼,转向南方,垂着眸轻轻叹息一声:也不知道她这些年过的怎么样了?夫婿对她可好?可还……记得他这个……管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