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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军如何了?”
太和城内,阁罗凤猛然睁开眼,他的王殿之中,一片阴森,隐约看到自己的弟弟僧阁陂在旁,他开口问道。
“尚未归来……”
“怎么还无消息,唐军分兵去与土蕃作战,胜负情形如何,为何还没有消息?”
阁罗凤喃喃自语,这些时日,因为一直没有确切的消息,他的心上象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吃不香睡不好,刚才在王座之上,因为身体实在疲倦而打了个盹,量也只是片刻功夫就惊醒了。
阁陂脸又抽动了一下。
没有消息是正常的,此前他们消息灵通,唐军的一举一动几乎都在他们监视之下,逼得叶畅根本不敢将主要计划放在云南来,而是在泸州与阿诗玛密会,在戎州时给高适布局。但随着唐军的不断胜利,南诏不断败退,到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看清楚形势,知道南诏败亡不可避免,谁还会在这个时候来给阁罗凤通风报信?
犬戎弃龙首关而走,前去援铁桥城,阁陂刚把这个消息带来时,阁罗凤心中是欢喜的,因为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反败为胜的希望。唐军肯定要尾随犬戎而去,若是他这时再尾随唐军,没准可以与犬戎夹击唐军。
但让他恐怖的是,唐军确实分兵一万,紧紧坠着犬戎离开,但是同时又有近万余各方蛮人,得了诚节、王归唐等人之召唤,从四面八方来到龙尾关下。他们不仅来了人,还送来粮食、物资,为的是从唐军手中换取那些亮闪闪的玻璃珠、好用的铁器等等唐人物品。
阁罗凤想起他在长安时听过唐人说过的一句话:墙倒众人推。
他现在就似乎处于这种情形之下,以往对他毕恭毕敬的人,如今都开始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着他,他身边除了留下蒙舍诏之人,其余诸部都被挡在外围,就是因为他担心,这些异部会被唐军所诱,背叛于他。
犹豫了好一会儿,阁罗凤又向阁陂:“贤弟,你再去一趟唐军?”
“唐军那边,怕是不行,上回叶畅已经将话说死了……不过这两日,我细细思来,倒还有一计策。”阁陂吸了口气,上回叶畅说得很明白,再见之日,便是他的死期,故此他是绝对不肯再去的。
“哦,什么计策,快说,快说”
“唐人最喜内讧,叶畅只是剑南兵马使,在其之上,尚有剑南节度使。据闻剑南节度使杨钊,乃唐天子爱妃之兄,受此前鲜于仲通之累,不得不外放为节度。他乃贬出京城,肯定想着早日回长安,若是咱们降于他处,他得此大功,必令叶畅不得继续进军……”
听僧阁陂说起利用唐人大官内部矛盾,虽然不能获全胜,但至少可以保留南诏,留下东山再起的机会,阁罗凤大喜。这个时候,就算是根稻草,他也要紧紧捞在手中。故此他立刻起身:“好,好,贤弟,此事还须要你……我遣人随你去,多携金银宝货,贿赂杨钊,定要让他与叶畅生出嫌隙,哪怕救不得咱们邦国,也不能让叶畅好过”
他当真是咬牙切齿,若是叶畅在他面前,他定然是要扑上去,甚至要从叶畅身上啃下几块肉来。
看到他这模样,阁陂又想起自己当初在叶畅面前质问,他如此斩尽杀绝,就不怕万民诅咒鬼神厌弃么,叶畅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不服王化的蛮夷对我的诅咒谩骂,便是给我的最好赞美,诅咒吧,谩骂吧,怒吼吧,然后死去吧”
这等咒骂,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贤弟,贤弟”阁罗凤见阁陂不出声,当下催促道。
阁陂回过神来,应了声是。此事于系重大,不能有半点拖延,故此他即刻下去准备,当晚便出发。他不敢走五尺道,故此走清溪关道入蜀,为了掩人耳目,只得冒充蛮人中的商贩,昼夜兼程,赶往成都。
只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清溪关道虽然是云南入蜀的大道,却也是蜿蜒盘旋,往复环绕,跋山涉水,非一日可至。饶是阁陂全力而行,也用了足足八日,这才抵达成都。
此时成都又称锦官城,又值六月,夏花如云,香气满城,商贾川梭,游人往来,好一番繁华热闹之景。阁陂却无心赏玩,他第一时间便到城中剑南节度使府前,径直就想入内。
“哪来的蕃僧,竟然敢乱闯,给我打”还不等他接近节度使大门,便听得一声喝,然后水火棍不知从哪儿拎了出来,追着他便是一顿乱打。
阁陂连吃了几棍,被打得哇哇叫,心里凉了半截。他并不知道,杨钊排场极大,性子又骄矜,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重义气的杨钊了。当年他在蜀地颇为落魄,如今回来,可谓衣锦还乡,少不得当初落魄时的旧兄弟来投,初时杨钊还善待之,渐渐就不耐烦,耻于当初一些丢人献眼的旧事被提起,故此勒令门前,勿让闲杂人等来见。
阁陂日夜兼程而来,风尘卜卜,莫说原本就长得歪瓜斜李,就算曾经有几分仙风道骨,这个时候也是一副破落户模样。门房一见,便是不喜,如何会让他接近,自然是乱棍打出去。
被赶开之后,阁陂才缓过神来,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若是自己不能摆平这些门房,哪里能见得到杨钊?
他在这边绞尽脑汁想法子要见杨钊,那边阁罗凤却是心急如焚,一日要问几道,为何还没有他的消息。
阁罗凤冷静下来的时候,也知道阁陂的消息不会那么快就来,但是大多时候,他都无法冷静。龙首、龙尾二关的各族蛮兵越发多了,他的消息已被切断,就算派人从苍山绕道前去打听,却也都是一去无回。
在某种程度上,他已经众叛亲离,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大王,大王,不好了”就在阁罗凤又暴跳如雷之际,突然听得有人大叫,一路狂奔进来。
阁罗凤的心顿时跳到了嗓子眼,他从自己的双龙座上站起,紧张地望着大殿入口,然后便见到一人狼狈不堪地跑进来,在入殿之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连滚带爬才到得他面前。
“何事”
“龙首关龙首关被破了,段俭魏、杨罗颠缚了王子殿下,杀姜如芝,降了”
“哦……”
阁罗凤轻轻哦了一声,听得这个消息,他的紧张反而没有了。
该来的总是要来,他早就知道,自己麾下会有人降,只不过没有想到,最先降的不是面对唐军的龙尾关处守将,而是只对着一些聚来的蛮人同族的龙首关。降与其余各诏有什么意义,要降,也应该挑唐人降啊
然后他又惊觉:“凤伽异……我王儿,也落入贼手了,你们为何没有护他出来”
那逃来的蛮将哭着道:“实是变起突然,我也是侥幸得脱,其余人等,尽被段俭魏等缚住,或者遇害,大王,若不能速速夺回龙首关,大事就不妙了
“呵呵……哈哈哈哈……”阁罗凤大笑起来。
凤伽异是他儿子,如今才十二岁,甚是聪慧英武,阁罗凤在他身上寄予厚望。他这一笑,那来报信的蛮将更是战栗不安,心中不由得有些后悔。
早听说最近大王有些不对劲儿,自己为何还要这么忠心
“这些不长眼的狗奴,不识时务,他们不知,土蕃上国已经发兵十万来了,御史论若赞五万大军正在剑川与唐狗激战,唐狗背腹受敌,数万将士,都化为齑粉,叶畅那狗贼,自沉江底”阁罗凤从牙齿缝里吐出这些话语,眼睛发直,神情甚是不对。
那将领一看慌了,这分明就是失心疯的模样他左看右看,见着一个使女在旁边,便向那使女使了个眼色,那使女慌忙退出,不一会儿,一个耳穿双环眉目英秀的女子走了进来。
正是阁罗凤的次妃白氏。
阁罗凤正妃乃是皮罗阁为他所选,并不是很得他宠爱,而这位次妃,乃蛮人中有名的巫婆弟子,据说精于巫祝之术,能养虫伤人。就是阁罗凤自己,对她也是有几分敬畏,不以寻常女子视之。
她也是这个时候,少数能接近阁罗凤的人。
“大王,你这是做什么?”她径直来到阁罗凤身边:“就算是凤伽异为唐人所获,你还有铎传,还有其余子嗣,你何必如此?”
她冷冰冰的声音,传入阁罗凤耳中,阁罗凤激灵了一下,回过神来:“爱妃,你说的是……你说的是”
“此时正是用心对敌之时,我这些时日,在宫中已经施了术法,咒叶畅与唐军,大王明告全军,令全军出战,夺回龙首关,与唐人决一死战”
阁罗凤又是一个激灵。
他摆了摆手:“不,不……”
他有自知之明,情知若真督率大军出太和城,只怕每一日都会有兵士逃散。还没有打下龙首关,手中的兵力就已经逃光了。
他为何弃龙尾关回太和城,原因就在这里,如今南诏上下人心惶惶,即使以巫术聚之,也未必能维持下去,他若留在龙尾关,很有可能就有人献太和城与唐军,到那时他连一个后勤补给的基地都没有,只能呆在龙尾关饿死。
现在太和城最大的作用,不是挡住唐军,而是挡住那些已经离心离德的蛮人逃走。凭借自己亲族亲信,阁罗凤还可以逼使留在城中的蛮人为他壮声势,战时可以充当送死队消耗唐军的气力。
“不去夺回龙首关?”白氏虽有胆气,可只是妇人,看问题,没有阁罗凤看得深。
“就在太和城中,对了,我令人给你造巫台,你用巫术,咒那些唐军,咒那个叶畅退了唐军,我立你为王后,我要奉你之神为举国神灵”
白氏眼前猛然一亮,立她为王后这句话,令她怦然心动。
阁罗凤虽是一向宠爱她,但她毕竟不是王后,若真让她为王后,这南诏之地上,岂不意味着她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大王放心,我必不辱使命”她琢磨着自己的那一套秘法,当即道。
阁罗凤颁下命令,如今在太和城中还是有用的,很快,全城军民便都知道,阁罗凤请次妃白氏施巫术,将咒杀唐军。蛮人多迷信,对巫蛊之术深信不疑,故此总算振奋起来。
巫台建起之后,连接杀了数十人为祭,然后白氏一身白衣,满脸青纹,跳上祭台,手舞足蹈开始施展巫术。
阁罗凤看了半晌,心中已经是不耐,但白氏却恰在此时,尖声喝道:“拜
顿时,阁罗凤为首,他和他的亲信都拜了下去,围观的蛮人军民,也尽皆下拜。白氏口中念念有辞,让阁罗凤他们起身,但过了会儿,又是一声“拜”,如此往复,折腾了六回。
初时阁罗凤还觉得不耐,但渐渐的,他隐约觉得仿佛冥冥中真有什么力量,在他们不断地下拜中形成了。他看了看周围,发觉周围的军民,也一改前些时日的惊慌,渐渐变得有些沉着,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
他并不知道什么是“群体暗示”,但觉得白氏这套,能够让军民安心,那就是好的。
白氏弄了半天,浑身一颤,然后口中狂喷鲜血,一个人跌座在巫台之上。好一会儿之后,她才象是清醒过来,向阁罗凤颔首示意。
旁边有使女上前将她扶起,白氏望了望四周,然后指着太和城周围道:“这周围所有的水流,我都已经下了巫咒,唐人只要饮了这些水,便必死无疑
满城军民顿时欢呼出声,仿佛唐人已经败北了一般。
“城中军民,亦不得饮溪流河海之水,只可饮城中井水,若是不信,你们看”白氏一招手,顿时有人舀来瓢水,喂给一只狗,那狗只过了片刻,便狂吠了两声,然后口鼻出血,倒在了地上。
蛮人再次欢呼,这一次,他们的呼声比起此前更大
阁罗凤看到那狗死时,也不禁将信将疑,他可是亲眼见到,水是刚刚从溪流中舀来的,那溪水甚为清澈,流淌不止,以往城中百姓多饮用之,怎么这一次就有毒了,难道白氏真的在水中下了巫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