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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太学生挑战叶畅的消息,成了这几日里整个长安城的话题。
眼见马上过年了,长安城正热闹着,有了这个话题,那热闹就更上一层楼。每日都有人跑到东门外,看搭的赛棚一点点立起,然后还有商家把门路走到京兆尹处,试图如同球市一般,给自己打个广告。
这如今成了京兆的一笔重要收入,京兆尹上上下下都眼巴巴望着,等着年前再分润上一笔。不过天子盯着,京兆尹王也不敢做得太过份,只是准了其中几个稳妥的。
十二月十一日转眼到了,试棚已经搭就,万事俱备,似乎只欠东风了。
“王倒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啊。”叶畅听说之后,笑着向身边叶安道。
“确实,地方不可太远,亦不能太久,既要有棚顶,又不能遮着城楼上天子的视线,王这个人,还是有几分本领。”
“拍马屁的本领,搜刮百姓的本领。”叶畅喃喃说了一声,表示不屑。
他确实看不起王,这厮为京兆尹、京畿采访使,为了与杨钊争夺圣宠,显示自己也有不逊于叶畅的理财本领,他拼命搜刮百姓,巧立名目,表面上是减免百姓税赋,实际上却将某些税赋收到了二十年后——至于百姓能不能凑出这笔钱来,就非他考虑的事情了。
如今京畿一地,几乎所有的自耕农都消失了,全部转变成了权贵富豪的佃农甚至农奴。
“淳明,你的那些小师弟们,有没有把握?”叶畅又转向立在身边的少年
十一载时光,让当初十二岁的小小少年,变成了二十余岁的小伙。当初黑瘦矮小的身材,现在已经高挑、健壮,而当初麻木的眼神,也变得灵活、生机勃勃。
抿着嘴笑了笑,叶淳明道:“郎君只管放心,我虽然愚驽,蔡晨果、岳曦和杨帆却非同一般,便是张师,也说他们三位青出于蓝。”
张师就是张休,僧一行的俗家侄子,原本史上默默无闻的人物,却因为结识叶畅而成为当今首屈一指的数学、物理和机械大师。随着叶畅对这个时代的影响越来越大,象张休这般命运发生巨大改变的人也越来越多。
不过,张休这等国宝级人物,叶畅却不敢将他留在长安,被人拐去就非常不妙。他一直是留在辽东旅顺,从天宝六载起就在旅顺开办学校,淳明读书成绩虽然不是很出众,却因为对叶畅的忠诚与个人的稳重,而成为张休的助手。
提起自己的那三位师弟,淳明看着叶畅的目光就充满了敬佩。张休曾经不只一次地说道,若不是叶畅的这一套学制,根本不可能让这些孩童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一个个学有所成。
与太学生们比试数学的,当然不会是叶畅自己——叶畅自己下场的结果,十之八九是输,原因在于他看不大懂这个时代的数学表述方式。但是淳明提到的那些人却不同,张休将叶畅带来的新式数学、自己跟随叔父所学的旧式数学,融合在一起倾囊传授,使得这些少年们身兼二家之长,自然不会出现连题目都看不懂的事情。
“虽是如此,明日之赛,还是须取全胜才行。”叶畅沉吟了一会儿,然后道:“淳明,你将他们三位召来,随我去试场看看。”
“是”
淳明对他的安排没有任何怀疑,应了一声便出去。叶安有些奇怪:“还要去试场看?”
“那是自然,熟悉考场嘛……”
想到另一世里每到大考之前,学生们总要去熟悉一下场地,叶畅忍不住微笑起来。
不一会儿,蔡晨果、岳曦和杨帆被带到他面前来。
说来有些遗憾,叶畅的私学,最初是为了培养叶家子侄中的人才而设的,只是同时还招了数量相等的修武各姓子弟、叶畅托人买来的孩童,三者各占三分之一,但是叶家子弟成才率低了些,最初的那些孩童们几乎没有什么象样的人物出现,就连叶畅的侄子叶铸,学问也只能算是一般。倒是外姓的子弟中,出了一个蔡晨果,买来的孩童里,则出了岳曦与杨帆。
蔡晨果如今已经十九岁,个头不高,脸上带着笑,极是自信的模样。岳曦与杨帆体型偏瘦了一些,两人比蔡晨果小一岁,但个头反而比其要高。他们都是天宝三载入的学,如今已经过了八年,每日要花四个时辰学习,两个时辰劳作、锻炼,可谓智体双重发展。
“郎君”如同淳明一样,他们对叶畅的称呼,并不是官职,这样的称呼,让他们有一种特殊的亲切感。
“明日便是你们名扬天下之时。”叶畅看着他们:“可紧张否?”
蔡晨果微微扬起下巴,笑着道:“这有什么紧张的,张师早就对我们说过,朝廷里太史监的算学大师,与我们相比也逊色一筹。我们得张师真传,又学得郎君妙术,若是输了,那才是怪事”
“有信心就好”叶畅道:“今日先去看看试场,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我们明白,郎君令我们做各种预案,便是为此。”
叶畅在对这些少年的教育中,非常重视预案的拟定,从学习计划预案,到紧急应变预案,五花八门种类繁多,故此这些少年做事大多都很有计划性。
门前早备好了马车,出于低调考虑,此次叶畅没有乘马。带着三人到了试棚,见几面透风,叶畅首先皱起了眉。
之所以放在外边,无非就是要热闹,但并不意味着为了热闹,就非要这些少年在寒风中呆着——那是纯折腾人。
见着有京兆府的差役正在看守试棚,叶畅将之召来:“朝北的这一面,用木板做一面墙,免得北风直吹。”
那差役虽然属京兆尹辖下,晓得自家上司与叶畅不睦,可对叶畅的吩咐也不敢怠慢,当下招来人手,依着叶畅的吩咐,将那一面挡了起来。
“再备六个脚炉子,明日放在边上,升起火来,莫要冷着……”
“叶中丞,只需备三个就可以了。”叶畅正在吩咐,却听得有一人插嘴道
他眉头一皱,自己说话的时候,不相于的人插嘴,既是不礼貌,也是不将他放在眼中。如今长安城中,敢这样做的人屈指可数,而方才的声音,分明不是这些人当中的。
他循声看过去,只见一人,深目隆鼻,带着些白种人的特征,一脸不屑地望着他。
这人身后,还跟着二十余人,也都一个个目光冷淡,甚至是敌视。
不必细思,这一伙,应当就是从洛阳来的太学生,而那个开口说话的,就是他们的助教瞿昙巽了。
自从杜甫传来消息之后,叶畅就遣人去查过这个瞿昙巽的根底。此人家族祖先,乃是从天竺来大唐,在天文、数学方面极有造诣。但是僧一行主持大衍历编制,令其家族在太史监中的地位受到影响。僧一行在世时他不敢出声,僧一行去世后便跳将出来,勾联在太史监中的故旧,攻击《大衍历》抄袭他家族翻译的天竺《九执历》。
这倒也没有完全说错,《大衍历》确实有借鉴《九执历》之处,但是还不到抄袭的地步。不仅如此,瞿昙巽还认定,《大衍历》不如《九执历》,也就在是他看来,抄都没有抄对。
官司打到了李隆基处,李隆基令人对比二历,测量日、月食与星相变化,《大衍历》十得七八,而《九执历》则远远不如。至此,所谓抄袭之说不攻自破,瞿昙巽等人也因此获罪。
叶畅不仅私办算学,而且还扶植一行的侄子张休,对于瞿昙巽来说,自然是大敌,他仇视叶畅也就很正常了。
只不过,单纯的学术与人情之争,牵连到政治争斗,这个瞿昙巽,当真是自寻死路。
“怎么,叶中丞莫非有什么不满?”见叶畅望着自己半晌,瞿昙巽一扬下巴,满脸高傲地道。
“六盆火炉非是为汝所备,而是为明日诸学子所备。”叶畅平静地道:“冬日里天寒地冻,学子有火炉,终究要舒服些。”
“所以我才说,没有必要,只需三座即可。我的学生,可不象叶中丞的家僮一般娇惯,他们数十载寒窗,这一点点苦,对他们来说算不了什么”瞿昙巽回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边的太学生们:“瞧瞧,就这些锦衣玉食的少年郎,要与你们比试算学。你们可不象他们一般,得入大富大贵人家里为僮仆,算学就是今后你们一家生计之所在,这点寒冷,你们可受得住?”
这厮倒是伶牙俐齿,成功将自己这边太学生的怒气激发出来。叶畅微微皱了一下眉,走过去劈手就给了瞿昙巽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响,声音清脆无比。
瞿昙巽敢向叶畅挑衅,自然是将叶畅可能的反应都算计过了。
在他想来,叶畅是朝中重臣,当今名士,谣言中的仙人弟子,必然是自顾身份爱惜羽毛的,被他讽刺几句,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只能生生受住,绝对不会有什么过激行为。
就算叶畅忍耐不住,与他争执,他也不会有任何损失——叶畅如今的名声多大,他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家伙,叶畅和他争吵,岂不是为他造声势?
结果,叶畅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不是与他来一番唇枪舌剑的争吵,而是直接一记耳光抽过去,打得他原地转了半圈,脑子里全是苍蝇在嗡嗡作响。
“你……你怎么打人”
瞿昙巽身后的太学生都愣住了,然后指着叶畅叫道。
叶畅撇了一下嘴,冷冷扫了他们一眼,他居于主将之位多年,一言一意,便决定成千上万人的生死,自然而然养出了一种威仪。此前他对着那小吏,并没有展现出这种威仪,但现在却不同。被他目光一扫,那些太学生才意识到,他们面前可不是一般的学者名士,乃是当朝名将之中也位居前列的人物
“每年安东商会,往长安洛阳太学供奉钱万贯之多。”叶畅缓缓道:“据我所知,洛阳太学诸监都进行了整修,冬日里有火炕、炉火,而且诸生每日禀食,朝廷亦有恩赏。此人胡言乱语不打紧,将朝廷与安东商会诸贤达之好意抹去,我不能忍”
听得这里,太学生们的愤怒顿时变成大窘。
当初李适之之子曾经闹出长安太学生寻叶畅麻烦之事,但事情被叶畅摆平,此后每年,安东商会都给太学捐献资助——谁都知道,实际上这笔钱是叶畅掏的。故此,在某种程度上,叶畅对他们这些国子监的太学生和助教,都是有恩的。
但他们却来寻叶畅麻烦,说得好听些,是学术道统之争,说得不好听些,就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这一茬事情,因为叶畅自己从来不提,这么多年来,太学生们已经习惯了,可现在相来,叶畅哪有义务每年出一万贯来扶植他们?
“我……我……你分明是怕了明日与我等相争,今日才做此语”瞿昙巽此时回过神来,他捂着脸,跳着脚,指着叶畅叫道:“莫要以为我们怕了,不就是些臭钱么,没有你们的臭钱,我们一样能过日子”
“笑话,你何许人也,敢替全体太学生作此主?”叶畅冷笑道:“好吧,你既然说我是怕了明日与你等相争……这样,明日若是你们能胜,每年安东商会资助太学诸先生与学子金额,上涨到五万贯,若是明日你们败了,从此休想安东商会再出一文钱。”
叶畅说完,甩袖而走。瞿昙巽还待叫骂,突然叶畅回过头来,向他瞪了一眼,他忍不住吓得向后连连退了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方才叶畅一瞪之威,竟至于此
他这般狼狈模样,自然落入看热闹的人眼中,大伙都哄笑起来。
对于这厮,看热闹的人,实在是同情不起来,叶畅方才言下之意,稍有头脑的人都能判断出,这厮果然就是一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有人便阴阳怪气地道:“啧啧,好大的赌注,这位先生如此厉害,想来每年五万贯唾手可得了……只不过可要小心,象方才那样不小心摔一跤,少了每年一万贯的资助,少不得有些先生学子,要找这位先生的”
瞿昙巽的脸色顿时变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