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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罗拉承受的情绪压力让农场上的人警觉。无疑,她比平常安静多了,正常的生活情趣也低落了。
“唉,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有天晚上约翰对凯瑟琳说。
凯瑟琳问过她是否要休一段时间的假,但是奥罗拉坚持要上学。
“爸爸一直希望我专注于学业,另外,要是我不在,艾米莉会找一个新的好朋友。”奥罗拉这么回答。
“那个小家伙让我钦佩,”凯瑟琳亲吻过奥罗拉,道了晚安后回到厨房时说,“我只希望她现在不要这么善解人意,往后别崩溃了。”
“嗯,”格丽娅同意,她刚从工作室回来,“目前为止还没有迹象——似乎她早就有所准备。”
“这一点我认同。”凯瑟琳瞟了她女儿一眼,“我一直说她以前来过这儿,她的心里住着一个老灵魂,她懂得我们未必懂的东西。给你准备了香肠,在炉子上加热呢。”
“谢谢,妈妈,我忘了时间。”
“你到底在工作室里做什么?”凯瑟琳问。
“我一直做的事情。”格丽娅说,语气里有一种杜绝深入探讨的意味。在作品完成之前,她从不愿意讨论。这一次的工程又是她所喜爱的——似乎她把自己的灵魂贯注进了黏土中——她还不能公开,“汉斯明天到。”
“他住哪儿?”凯瑟琳从炉灶上取下香肠和土豆泥,把盘子放在格丽娅面前。
“他在栋沃利庄园安歇,我今天在那儿给他准备了一间卧室。”
“好的。”凯瑟琳在格丽娅身旁坐下,看着她吃东西,“你感觉如何,亲爱的?”
“我还好。只是有点累,工作比较辛苦。”格丽娅摇了摇头,“弄得太晚,都不想吃饭。”她把刀叉收起来。
“把食物剩下可不是你的风格啊。”
格丽娅起身,把盘子放进水槽:“我现在要去睡觉了,妈妈。”
“睡个好觉。”
“谢谢,妈妈。”
“我还以为这一切会影响到奥罗拉,看来她比我们的女儿更扛得住打击。”凯瑟琳说。
“嗯,”妻子在他身旁躺好后,约翰伸手去摸电灯开关,“我得说奥罗拉失去了一个父亲,但是找到了一种新生活,但是格丽娅失去了她的生活。”
黑暗中,丈夫深奥的言论让凯瑟琳扬起眉毛:“我担心她,约翰,现在正是她一生的好时光,本应是她最辉煌、最鼎盛的时期,她却陷入了迷茫,约翰。”
“给她些时间,亲爱的。她经历了很多事情,尽管自己毫无过错。”
“我原先说过什么来着?这是莱尔家的诅咒。我——”
“够了,凯瑟琳,你不能归咎于别人,格丽娅做的一切都出于自愿。晚安,亲爱的。”
凯瑟琳没再说什么——她知道最好不要继续她丈夫不想参与的谈话。她躺在黑暗中,却睡不着,为她心爱的女儿担忧。
看到汉斯·施奈德把车驶入栋沃利庄园庭院的健壮身影,格丽娅感到一种异乎寻常的宽慰。在工作裙上擦了擦沾满黏土的手后,她打开工作室的门,走出去迎接他。
“你好吗,格丽娅?”他亲吻她的左右面颊。
一同看着亚历山大死去,经历这次创伤拉近了他们,让律师和委托人之间的那种拘礼不复存在。
“我很好,谢谢你,汉斯。一路上还好吧?”
“是的。”汉斯转过身打量栋沃利庄园,“看上去需要一个新屋顶。”
“大概吧。我们到里面去吧。”
一小时后,他们共进午餐,吃起新鲜的牡蛎来,那是格丽娅当天清晨从附近的码头买来的。格丽娅还在酒窖搜罗了一番,问汉斯她该开哪一瓶。
“奥罗拉好吗?”汉斯问。
“让人惊叹,”格丽娅回答道,“也许太让人惊叹了,我们就会明白。不幸的是,”格丽娅叹气道,“失去一个她所爱的人对她而言不是第一次了。她的生活又非常忙碌,要上学、上芭蕾课、在农场上生活,幸好她没有太多时间忧伤。”
“你呢?”汉斯问。
“说心里话,我仍然想努力忘掉在医院最后几天的日子。”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非常……难。顺便说一句,我把骨灰带来了。”
“好的,”格丽娅冷静地回答,“再来一个牡蛎吗?”
他们不声不语地吃了一会儿,直到格丽娅开口说:“我是不是该问一下奥罗拉?看她是否想帮我把骨灰撒到莉莉的墓穴。”
“你觉得这会让她不安吗?”
“我不知道,不过没能有机会亲自对她爸爸说再见让她沮丧,也许这会有好处。话虽如此,让她看见已经变成灰的他也许也不合适。”
“呃,从你所说的话来看,到目前为止,你把局面处理得非常好。也许你应该再次相信你的直觉。”
“谢谢你,汉斯,实际上是奥罗拉处理得好。我父母和弟弟很棒,他们喜欢她。”
“从某种程度上说,虽然亚历山大和莉莉都不在了是一大悲哀,也许奥罗拉现在所过的生活,与一个正常的家庭安稳地生活在一起,更有益于她的健康。”汉斯若有所思地说,“她的童年过得很辛苦。”
“是的。我听了莱尔家族历史上的不少故事,似乎她母亲的遭遇也差不多。也许是这栋房子——”格丽娅突然间打起冷战,“它有一种非常怪异的气氛。”
“我相信一旦整修完工,就会有所改善。奥罗拉说过想住在这儿吗?”汉斯问,“还是她更喜欢跟你们一起待在农场?”
“目前,野马也不能把她拖离她心爱的动物,”格丽娅笑着说,“不过也许她会改变主意。”
“我在这儿的一周,打算打探一下,去找一个房产检视员,告诉我这房子在结构上要怎么修整,”汉斯说,“兴许他能推荐一个靠得住的建筑公司来实施房屋所需的改建。我要问的只是等到选择刷墙的油漆新颜色时,要借用你艺术家的眼光。”汉斯笑着说。
“没问题。”格丽娅同意说。
“等奥罗拉大一些时,不论她是否想留下这栋房子,至少翻修好后,更易出手,”汉斯继续说,“我还要去科克城跟我的爱尔兰熟人谈谈,看收养程序进行到什么程度了,他和我都不希望出什么差池。亚历山大在处理死亡问题上,与他处理生活问题一样高效。如他所料,在这种情况之下,事情刻不容缓。他妹妹已经联系我了,想知道亚历山大遗嘱的内容。”汉斯脸上浮现出一个冷酷的笑容,“正如我之前对你所说,一有人死去,就有人趁火打劫。你怎么想的,格丽娅?”他端详着她,“你有没有抽时间想过你的未来?”
“没有,”她简短地回答,“我一心只想安顿好奥罗拉,同时也干了些活儿,对我很有帮助。”
“工作总能抚慰心灵。我很想看看你的雕塑作品,格丽娅。亚历山大说你极有天赋。”
“他很友好……”格丽娅脸红了,“经历了过去这几个月后,我感觉留给我的唯一东西就是我的工作,一会儿我带你去看。我想着带奥罗拉来见你,明天是星期六,她不上学。”
“见到她我会很高兴,我至少有好几年没见到她了。”
格丽娅收拾盘子放进水槽:“你一个人待在这栋房子里没问题吧。”
“没问题,”汉斯笑道,“为什么这么问?”
“没有原因。要是你需要什么,尽管打电话给我。冰箱里有牛奶,早餐是面包、熏咸肉和鸡蛋。”
“谢谢你,格丽娅,期待明天在这儿见到你和奥罗拉。”
“再见,汉斯。”格丽娅说着,离开了房子。
“再见。”他回应道,汉斯给自己又倒了杯酒,想着亚历山大没能与这个他视为妻子的美丽动人的女人生活更长时间,该是多么悲伤。
第二天早上,格丽娅驾车带奥罗拉来到栋沃利庄园。
“汉斯伯伯!”奥罗拉扑进他的怀里,“我好多年没有见到您啦!您上哪儿去了?”
“我一直待在老地方,奥罗拉,”汉斯咧嘴而笑,“在瑞士辛勤工作。”
“为什么男人们一辈子都在工作?”奥罗拉问,“难怪他们会生病。”
“我认为,”汉斯说,目光越过奥罗拉头顶,看向格丽娅,“你说得相当在理,亲爱的。”
“我希望你今天可以休个假,汉斯伯伯,那样的话,我可以带你看看我的动物。梅齐的小狗才出生两天,它们还没睁开眼睛。”
“这个主意非常不错,”格丽娅插话道,“奥罗拉,要不你带汉斯去农场,我干点活儿?午餐时你们再过来,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去海滩野餐。”
“格丽娅,”奥罗拉噘起嘴,“现在又是你在工作!好的,我会照看汉斯伯伯,过会儿来跟你会合。”
他们走下山去往农场时,格丽娅进了工作室。透过窗户她看到奥罗拉在汉斯身边跳跃,她看着她身前的雕像,希望她捕捉到了奥罗拉飘逸自如的优雅。
一早上过得飞快,很快就有人敲她的门。
“我们能进去吗?我已经向汉斯伯伯展示了所有东西,我饿坏了!”奥罗拉闯进工作室,搂住格丽娅的肩头,亲吻了她的面颊,然后在工作台上坐下。她的目光落在了格丽娅面前的雕像上,看了又看。
“那是我吗?”
格丽娅本来想完成后再让奥罗拉看的:“是的。”
“汉斯伯伯,过来看!格丽娅把我变成了一座雕像。”
汉斯走向工作台,目不转睛地盯着雕像。
“我的老天!”他弯下腰更加仔细地端详雕像,“格丽娅,它们——”他努力寻找合适的字眼,“真让人难以置信!我只希望……”汉斯看着格丽娅,眼中闪耀着前所未有的敬意,她立刻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亚历山大买下了全部,你把奥罗拉的活力保存在了黏土里。”
“谢谢你,”格丽娅说,“它可以宣泄人的情感。”
“是的。借由黏土,你创造出了非常美妙的作品。”
“你们能停止谈论我的雕像、告诉我午餐吃些什么吗?”奥罗拉请求道。
三个人在英驰多尼海滩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奥罗拉在浅水区跳跃旋转,汉斯和格丽娅坐在沙丘上,享受和煦的阳光。
“你说得没错,从外表看,她似乎并没有受到严重影响,”汉斯说,“她看起来……很开心。也许是因为作为一个孩子,她之前的兴趣太少。现在,她有不少爱好。”
“并且她喜欢有观众,”格丽娅笑着看奥罗拉轻松地施展了一个小跳22,“她的芭蕾舞老师认为她有成为舞者的非凡潜能,”她补充说,“当然了,她的外祖母是一个著名的芭蕾舞演员。”
“那么,要是她决定致力这件事情,她肯定会去做,就像你一心一意投身于雕塑,”汉斯说,“你在哪儿展出?”
“纽约有个画廊展出我的作品,不过最近几年我接了越来越多私人委托的活儿。不是我想这么做,但起码我得糊口。”格丽娅如实答道。
“看来这段艰难的时期过后,也来了件好事,格丽娅。你知道你现在是个有钱人了。”
“你知道,汉斯,我不想接受。”一提到钱,格丽娅的语气立马变了。
汉斯看着她:“格丽娅,恕我直言,我看你的自尊有时压倒了你的常识。”
“我……”汉斯的评价让格丽娅惊讶不已,“你说什么?”
“接受别人想送给你的礼物,有什么错呢?”
“不是这样,汉斯。只是——”
“什么,格丽娅?告诉我。”他盘问道。
“呃……”
格丽娅突然回想起和马特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她坚定地拒绝他父母想给予的任何帮助,更糟糕的是,拒绝嫁给他。她做这些决定纯粹是出于自尊,而未必是她真正想要的。或者,回想起来,未必妥帖。说到底,假设她跟马特结了婚,他们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毫无疑问,马特父母提供的一些帮助,正如汉斯刚刚指出的,只是想给他们一个礼物,让他们生活得更轻松些。
“也许你是对的,”格丽娅最终表示同意,内心的意外发现让她困扰,“可是没办法,我一直如此。”
汉斯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说,“也许这就是你的个性,更有可能源自一种不安全感。你应该问问自己,为什么你不希望别人帮你?或许你内心觉得你并不值得他们帮忙?”
“我……不知道,”格丽娅坦诚答道,“不过你是对的。在某些方面,我的自尊毁了我的生活。无论如何,不要再谈我了。谢谢你,汉斯,谢谢你告诉我实话,对我很有帮助,真的。”
第二天一早,格丽娅的家人例行去教会做周日弥撒,格丽娅留下来照看奥罗拉。
“一会儿你想去栋沃利教堂吗?汉斯伯伯从瑞士带回来一个罐子,里面是——”格丽娅仔细斟酌着词句,“我认为可以称作爸爸的神奇粉末。”
“你是指他的骨灰?”奥罗拉说着又咬了口面包。
“是的,我不知道你是否想去帮忙撒。”
“当然了,”奥罗拉同意说,“我可以选择地点吗?”
“嗯,不过爸爸表示过他想把骨灰撒在妈妈的坟头。”
“不,”奥罗拉吞下面包,摇了摇头,“我不想把他放在那里。”
“哦。”
“那里只是埋葬妈妈的地方,不是她生活的地方。”
“好的,奥罗拉,到时你把地方指给我吧。”
黄昏时分,奥罗拉说她想跟格丽娅一起去撒她父亲的骨灰。
格丽娅把亚历山大的骨灰缸放进手提袋里,跟随奥罗拉出门来到小路上。奥罗拉领她上了悬崖小路,朝栋沃利庄园走去。到达那块长满青草的岩石时,奥罗拉停了下来。
“格丽娅,你还是坐在你平常的位置。”奥罗拉打开手提袋,拿出骨灰缸,她取下盖子,入迷地往里看。
“像沙尘,是吧?”
“是的。”
奥罗拉转身走向悬崖,在离边缘仅有几英寸的地方才停下来。她突然有些犹豫,转过身来,似乎有些紧张,“格丽娅,你能过来帮我吗?”
“当然。”格丽娅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奥罗拉身边。
“这里是妈妈落下的地方,我有时在这儿看见她。妈妈!”她喊道,“我把爸爸给你。”奥罗拉低头看向罐子,眼中闪耀着泪花,“再见,爸爸,去妈妈那里,她需要你。”奥罗拉把骨灰扔过悬崖,一阵风将它们吹向海面,“我爱你,爸爸。我也爱你,妈妈。天堂再见。”
奥罗拉的坚强和勇敢让格丽娅喉头哽咽。最终,她走回那块岩石边,不再打扰奥罗拉。她看见奥罗拉跪了下来,像是在默默祈祷——她不清楚——夜幕开始降临。
奥罗拉终于慢慢站了起来,她转向格丽娅:“我现在准备回家了,他们想离开。”
“是吗?”
“嗯。”
奥罗拉伸出手,格丽娅握住她的手。她们转向农舍的方向,慢慢朝山下走。
奥罗拉猛然转过身,“看,看!”她指了指,“你能看见他们吗?”
“看见谁?”
“看……”
格丽娅扭过头顺着奥罗拉手指的方向,看向远处的海湾。
“他们在飞,”奥罗拉敬畏地说,“她来接他,然后他们一起去天堂了。”
格丽娅看着天际,除了随风掠过的云彩以外,什么也没有。格丽娅轻柔地拉了奥罗拉一把,然后一同走下山,去开启一段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