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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若在权杖上开出鲜花,自私便会在野蛮地结出果实。听到蒋耕耘这些话,佟书记压手示意,要他暂停发言,然后说道:“说了这么多,耕耘同志,你还是没能进入今天的会议主题。既然跑题,我也说说***吧。刚才,你谈到了城市绿化,关于这个问题,你们青屏倒是有人站出来说话了,他叫陈君寻,是位作家,我读过他的书,笔锋非常犀利。他就尖刻地指出治理污染和城市绿化是两条裤腿。单一的城市绿化就好比给病人买新衣服买化妆品,而不是吃药打针,那只是城市一张脸,治标不治本,不过,我们的领导干部却能借此拿到双份回扣,从那些污染企业的老板手里拿一份,又从园林绿化公司那里拿一份。当然,作家喜欢杜撰,这些话可信度不高。”
一语中的,点中了蒋耕耘要害,语境中,那个陈君寻就像一只嗡嗡乱飞的马蜂,不蛰蒋耕耘的好肉,专叮他的伤疤。但见蒋耕耘满脸乌云,厚厚的,眼看就要弥漫到脖子上,再不下雨,整个人都好像被闷死似的。
还好,这只是个日常内部会议,哪怕批评,也只在几个人之间展开。
罪恶的轻判,来于伪装的外衣,隐秘,暂且成为一部灵魂自我饶恕的法典。蒋耕耘还要据理力争,怎奈欲盖弥彰。
这时,孙正道市长说道:“去年年底,常居安同志向我汇报工作时,又提到青屏环保工作力度要进一步加大。如果以前是粗放型经济,粗放式发展,现在,我认为筛选优秀企业的时机已经成熟了,我们讨论一下,是不是应该对青屏境内所有企业来一次普遍撒网呢?去粗取精,去伪存真。”
蒋耕耘最不服气的就是市长常居安,一听孙正道在给常居安戴高帽子,他忙接过话茬,说道:“可是,这样做只怕会吓跑后面的大鱼。我的理论也许有些悖谬,但是,这个理论早在西方国家工业革命初期就被应用过,我们社会主义国家的南方也应用过,事实证明,它对振兴地区经济的确非常实用。再者说,当初青屏招商引资出台一系列优惠政策,就拿税收政策来说,凡是到青屏兴办企业投资超过一定规模,企业所得税地方财政留成部分三至五年全免,现在,眼看要熬到头了,正该我们桃李满树谷米满仓,却突然要清理整顿。这?我们不是自己找亏吃吗?”
在这个世界上,有人适合唱高音,有人适合唱中音,有人适合唱低音。高音的民族歌曲唱得好,不一定就能唱好通俗,低音的通俗歌曲唱得好,不一定唱好美声。只要你在某一方面有所特长,就能有滋有味地生存下去。而在官场混,则是完全不同,在官场混,不仅要求高中低音转换自如,还得要求你同时唱好民族、通俗和美声。
官场就是一个T型台,高音挑不起来的时候,能有大片掌声帮你掩盖,你就是真正的明星。反之,嗓音走调,你必调走。
蒋耕耘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就是该他压低嗓门的时候,他在飙着高音。
明知蒋耕耘狡辩,孙正道轻轻哼了一声,说道:“减免那些污染企业税收,我不禁要问,老百姓得到多少实惠?两三年以后,那些抱定做客思想的企业老板赚得盆满钵满拍屁股走人了,留下的烂摊子,谁来收拾?唯一的裨益就是土地能够出让出去,这样,就可以用土地出让金弥补财政预算外支出。经济量化是好事,但是,咱不能既是运动员又是裁判员嘛。下面,我建议我们四套班子同志都积极发表意见。”
“我赞同孙市长的观点。我认为,单纯从经济层面,我们看不出一位党员干部的素质修养。”这时,裘民风接过了话茬。
身为土生土长的榆钱镇人,这位裘主任表情非常严肃,就听他说道:“现在,到青屏落户的化工企业中,50%以上是原当地政府勒令关停并转的高污染企业,这就说明我们有关同志在工业项目审批过程中思想麻痹,没有依照《环境保护法》严格环境准入。发展经济始终要放在各项工作的首位,这个指导方针丝毫不能动摇,但是,我们万万不能降低环保门槛去盲目发展,不能弱化环境监管力度。近年来国内外重大污染事件接连不断。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日本水俣病事件,我想在座各位同志一定不会陌生,那是一起工业废水排放引发公害的典型事件。”
裘民风说的日本水俣病事件,是人类近现代工业发展史上,环境遭受破坏后报复人类的一个著名案例,被称为世界八大公害事件之一。
原因很简单,当时日本水俣镇有一家化工厂排放的甲基汞废液污染了海水,当地居民食用捕捞上来的体内含甲基汞的鱼虾,造成滤过性慢性中毒,结果,很多人都患上了一种怪病,轻者口齿不清、震颤、步履蹒跚、面部痴呆、手足麻痹、感觉障碍,重者手足变形、失明、佝偻、精神失常,直至死亡。
这家化工厂年产氯乙烯六千吨,产值规模当时在世界数一数二,由此可见,蒋耕耘提到的大化工小污染的说法纯属无稽之谈,只是拉裤子盖脸而已,一经旁征博引,很难站稳脚跟。
“水俣病事件震惊世界,成为近现代工业发展史上的一个沉痛教训。只顾眼前利益而牺牲环境,这本身就是一种经济倒退,其留下的灾难,需要一代甚至几代人去承受和治理。真要到那个地步,我们在座的各位遭受良心拷掠事小,国进民退事大,说心里话,我真不希望青屏重蹈覆辙,经历一次痛苦的经济分娩。我有位朋友在唐州儿童医院上班,他告诉我,那里的白血病患儿和大头娃娃,唐州六县二区,青屏籍的占一半之多,我只想问蒋书记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为什么?难道说青屏百姓矮人一等吗?还是我替你回答吧,那是因为他们赖以生存的环境被严重破坏掉了!当路莫栽荆棘树,他年免挂子孙衣。老祖宗的遗训,咱们不能忘啊。”
说着,说着,裘民风难掩激动。他就没好意思说,青屏的污染,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他主政时就开始了,只是,那时工业规模没有现在这么大,人们讨还青山绿水的意愿没有现在这么强烈罢了。
眼见裘民风发难不止,佟伟业看不下去了,他招了招手,示意裘民风冷静,然后说道:“经济发展中,难免要有所牺牲,当然,那些患儿,我是非常同情的。事实胜于雄辩,青屏走到今天,确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这个过程中,耕耘同志披肝沥胆,成绩是不可抹杀的,把所有责任推到他的身上是有失公允的。青屏的生态环境积年沉疴,化工城市的雏形,在他前任就已经形成了,他的责任,就是把小鸡快速养大而已。”
话说到最后,无异于抽打裘民风一记耳光。
裘民风脸色一红,刚要申辩,这时,孙正道市长向他递了递眼色,意思是说,蒋耕耘是佟伟业的人,批评几句可以,但不能下狠手,狗疼得嗷嗷叫,主人会跟着心疼的。
裘民风咽了咽唾沫,将火苗压下去,正襟危坐。这时,孙市长说道:“佟书记的话非常在理。青屏发展为经济强县,蒋书记功不可没。青屏化工城市的帽子戴在头上不是一天两天了,高污染的坏名声,在网上曝光率也在逐年增加,不单单是一个陈君寻的问题,现在有成百上千个陈君寻组成了网络监控平台,自律律人,我看,这也未必是件坏事。我还听说,现在,青屏乡下冒出不少小钢厂,非法生产‘地条钢’,蒋书记不会不知道吧?这种事情,搞不好,要捅破天的。知错就改,善莫大焉。适当关停一批高污染低产能的小企业,提高新落户项目准入关口,强化污染系统治理,我看是时候了。”
……
这次会议分歧甚大,虽然带出了盘根错节的幕僚矛盾,却也显示出唐州四套班子对于民生的重视。政绩没被充分肯定,蒋耕耘闷闷不乐,在回青屏的路上,他越想越气。可他又不便单挑陈君寻,于是,隔山打牛,就给池承诺打去了电话。
“池总吗?你好,我是蒋耕耘。”
池承诺正在办公室看财务报表,一见秘书转接过来蒋耕耘的号码,赶忙接听。“噢,你好,蒋书记,我是池承诺,有什么指示,蒋书记请讲。”
蒋耕耘无心跟他浪费口舌,开门见山地说道:“几天前,你们公司的陈君寻在唐州文联举行的文艺工作者座谈会上,发了一大堆不利于青屏经济发展的牢骚,说青屏环境破坏严重,什么癌症村、污染带,反正没有一点正能量。影响极其恶劣。因为这件事,佟书记专门给我开了个批斗会。当然,老领导的批评是善意的,是为青屏150万百姓的生计着想。这个陈君寻,我听说正在写一本书,意欲故意破坏青屏良好的政治生态环境,他这样做,很有胆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