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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程松被她说得噎了一下。
私心里,他当然希望四弟的身子能好转,可女儿的提议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让他一时间接受无能。
杜晓瑜只好看向杨氏。
这种事,杨氏哪里拿得了主意,一双眼睛时不时地注视着杜程松的反应,显然一会儿丈夫说什么她便是什么。
杜晓瑜一看杨氏那表情就知道问了也白问,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端起茶杯百无聊赖地喝着。
杜程松想了好一会儿,语重心长地说道:“筱筱关心你四叔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但你这个提议,实在是太欠缺考量了,不妥,不妥。”
杜晓瑜也没逼迫杜程松要在第一时间接纳自己的意见,对于大魏土生土长的古人来说,离开故土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小事。
更何况这是去西洋,要坐轮船跨过重重大海,并不是单纯地骑马或者坐马车就能完成的。
杜晓瑜虽然不知道去西洋要办些什么手续,但她觉得,一定不会比去大魏邻国简单。
说来说去,还是得靠权力。
王爷出面的话,这一点自然是没问题的。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说服四叔和家里其他的长辈。
爹都这般犹豫,老太爷那边想必越发不会同意了。
可即便如此,杜晓瑜还是决定去试一试。
老太爷在梅园,亲自给花草浇水,旁边躬身立着几个丫鬟,一个个低眉敛目。
见到杜晓瑜进来,纷纷屈膝行礼,“五姑娘。”
杜晓瑜点头微笑,然后把视线转移到前方老太爷的身上。
看似只是闲来无事侍弄侍弄花草,可杜晓瑜却感觉得到,他的背影较之不久前佝偻了几分。
听到丫鬟的声音,老太爷转身,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五丫头,今日怎么有空了?”
杜晓瑜道:“孙女有些不舒服,就先回来了,听下人们说爷爷在梅园,便想着过来陪您说说话。”
老太爷是人精,哪里听不出来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当即放下花洒,对着几个丫鬟摆摆手,“你们都先退下。”
丫鬟们应了声,识趣地退了出去。
老太爷在石桌边坐下,示意杜晓瑜也坐,“五丫头有话就直说吧!”
老太爷看着她,脸上慈爱的笑意分毫不减。
杜晓瑜在脑子里快速地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把自己想让四叔去西洋治病的想法说了出来。
她以为爷爷也会跟爹一样的反应,没想到老太爷听完以后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这让杜晓瑜完全摸不透他的心思了。
也没敢追问,就那样安静地坐着等。
老太爷思虑良久,对她道:“倒是个好提议,只可惜,凭咱们家的权势,做不到送你四叔去西洋。”
杜晓瑜满心诧异,“这么说,爷爷也觉得孙女的提议可行?”
老太爷摇摇头,“其实如果有希望,我还是愿意试一试的,只不过如此苛刻的条件,便只能当成玩笑随便听听了,要真正实行的话,不用想都知道不可能。”
杜晓瑜抿唇,不管怎么说,爷爷能赞同她的想法就已经够了,至于如何让王爷能名正言顺地帮四叔,这事儿还真得好好筹划筹划,否则到时候自己没办法向长辈们解释,还会带累了王爷。
她知道自己傍上的人不会在意那么多,但她也该懂得适可而止,一味地让他付出,她做不到若无其事地接受。
回房以后,杜晓瑜把这件事跟静娘说了一下,问她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静娘道:“王爷既然答应了姑娘,他肯定能有神不知鬼不觉帮助四爷的法子,只不过麻烦的是咱们这边的长辈全都不赞同,哪怕是眼界广阔的老太爷,他能听得进去姑娘的提议,也不会相信凭着杜家的能力能把四爷给送出去啊!”
“难就难在这儿。”杜晓瑜皱起眉头,“四叔不同意,老太爷也觉得荒谬,容我再想想吧,一定能有办法说服他们的。”
接下来的几日,杜晓瑜照常去铺子里坐诊,没再提及让四爷去西洋就医的事儿。
可她那天的话却像深水炸弹一样,让长辈们的心逐渐翻起波浪来。
当然,除了四爷之外。
杜程松去找了大爷二爷商议,最终三兄弟的意见达成一致,由杜程松去找老太爷,说起杜晓瑜那个建议。
老太爷很是讶异,“怎么,老三也觉得五丫头的建议可行?”
杜程松稍顿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爹,您和娘都不想四弟年纪轻轻就没了吧?”
老太爷神情苦闷,他何尝不想救小儿子,可是怎么救?难道光凭五丫头那不靠谱的建议?
先不说去了西洋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老四恢复,就算有把握,杜家又怎么送他去西洋?
杜程松似乎看穿了老太爷的顾虑,低头说道:“其实咱们家守着的那件东西,原本就是用来保命的,如今人命关天,可不正是它发挥作用的时候到了?”
老太爷听罢,瞳孔慢慢放大,似是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杜程松。
杜程松又接着说:“只要皇室不违背太祖的圣意,咱们就能凭着免死金牌向皇室提出一个要求。”
老太爷深吸口气,“你的意思是,让我交出免死金牌,请皇上送老四去西洋?”
“正是。”
“胡闹!”老太爷重重拍桌,脸上是说不出的愤怒。
杜程松喉结上下滑了滑,他在来之前设想过老太爷可能会生气,但没想到会怒成这个样子。
“爹……”
“你知不知道免死金牌对于杜家的重要性?”那关系到全族人的性命,他绝对不能因为偏私而害了那么多无辜之人。
“免死金牌对于杜家而言,是保命符,也是催命符。”杜程松站直了身子,坚持自己的意见,“儿子入狱的事,爹应该还没忘吧?”
老太爷没吭声,像是在等着他把话说完。
“儿子一出事,来抓人的不是衙差,而是皇帝爪牙锦衣卫,爹就没想过这其中的不合理之处吗?”
杜程松也是从杜晓瑜的只言片语中听出猫腻来的,当下更觉得免死金牌就是个烫手山芋,不扔不行,但这“扔”也要扔得恰如其分,既不会让人起疑,又要对杜家起到一定的利益作用。
杜程松去找大爷二爷商议的时候,特地说了一下这件事,那二人思量过后,当然是赞同把免死金牌抛出去,因为杜程松出事那几天的情景,他们至今历历在目。
杜家一向行事低调,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乱子,当时的情况着实把所有人吓得不轻。
这次倒是侥幸逃脱了,那么下一次呢?
杜家能幸运一次,难不成能幸运一辈子?一个搞不好就得真搭上几条人命进去,孰轻孰重,是该做个选择了。
杜程松的话,让老太爷觉得遍体生寒,一直凉到了心里。
杜家几代人虽然不曾为朝廷做过什么贡献,但一直兢兢业业,以悬壶济世为宗旨,把治病救人放在首位。
他自认从来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可皇上为了收回免死金牌,竟然不惜牺牲那么多条人命,效仿太祖布了那样一个局。
“爹,这玩意儿咱们不能再留着了。”杜程松语气恳切,“圣上既然已经动了心思,一次失手就必然还有第二次等着咱们,这样的局势,才是把全族人的性命放在火架上烤啊!”
老太爷脸色霜寒,整个人似乎在片刻之间又苍老了不少。
杜程松接着说:“比起拿出免死金牌去大牢里救人,直接拿来救老四的性命不是更好吗?只要皇上一道圣旨,便有的是人能把老四送到西洋去,他恢复的可能性会更大,否则咱们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四没命。”
见老太爷似乎听进去了,杜程松点到为止。
这些话,足够让老太爷反思的了。
“你先回吧,这件事,我还需要时间考虑。”
老太爷向来是个喜欢深思熟虑之人,就算杜程松说得头头是道,他也需要一个人安静下来分析分析这里头的利弊,而不是一时脑热直接做下决定将来后悔。
杜程松深知老太爷脾性,退了出去。
傍晚的时候,杜晓瑜刚回到海棠居就被老太爷院里的大丫鬟请去。
屏退所有人,老太爷让她坐。
“爷爷找我有事吗?”
老太爷沉默片刻,说:“找你来,是想问问你,上次敢提出那样的建议来,是否一早就有了对策,如何送你四叔去西洋?”
杜晓瑜眼神闪烁,莞尔道:“对策我暂时没有,不过如果爷爷同意的话,咱们可以一块儿商量商量。”
老太爷眯眼打量她。
小丫头面色很平静,看不出扯谎的破绽来,兴许真是自己想多了。
许久之后,老太爷说:“要没有对策的话,也不必伤脑筋了,我明日便入宫去觐见皇上。”
杜晓瑜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老太爷的意思,大惊,“爷爷……”
老太爷摆明了不想让她插手,饶有深意地看着她,“女儿家,聪明是好事,但有时候太聪明,反而失去了原本应有的纯真,五丫头,你才十五岁。”
杜晓瑜想说的话一下子全部堵在嗓子眼。
她何尝听不出来爷爷是在提醒她不要越界。
十五岁,待嫁的年纪,她该操心的是未来夫婿和诊所里的病人,而不是插手长辈们的事。
“爷爷说得是。”杜晓瑜十分知趣地站起身,“孙女以后知道该怎么行事了。”
对于这个小孙女的悟性,老太爷还是比较满意的,当即捏了胡须笑着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杜晓瑜回到海棠居以后,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静娘问她怎么了,她也没说。
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前望着外面半谢的花发呆。
杜晓骏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小丫头单薄的身子拢在夹袄里,她似乎又瘦了不少,原本合身的衣裳显出几分宽松来,淡粉的唇轻轻抿成一条线。
“小妹!”杜晓骏调皮地突然拍她肩膀。
杜晓瑜并未被吓到,回过头望向杜晓骏,“四哥怎么来了?”
杜晓骏道:“说好了今天给我讲内经的,怎么小妹看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吗?”
杜晓瑜这才想起来给杜晓骏上课的时间到了,可是她完全提不起精神来,只好歉意地看向杜晓骏,“四哥,咱们休息一日吧!”
杜晓骏当然无所谓,“行,你说休息就休息,不过,小妹若是愿意把心事告诉我,没准我能帮你分担一下呢?”
说到这里,杜晓骏突然想起来什么,慢慢瞪大了眼睛,“我听说,你刚从铺子里回来就被爷爷请过去了,他是不是跟你谈议亲的事儿了?”
杜晓瑜哭笑不得,“你还能再离谱点儿吗?四哥和四姐姐都还没成亲,怎么也轮不到我啊!”
“那是什么事?”杜晓骏越发好奇了。
“我真没事。”她勉强打起精神来,露出一个自认为甜美的笑容,其实真没事,只是想着保不住免死金牌,会不会影响了王爷的计划,到时候他要是怪罪,她又该如何跟他解释?
在她的潜意识里,对于傅凉枭而言,免死金牌和她的分量是一样重的,所以他才会两样都要。
“笑得那么勉强,你还是哭丧着脸吧,比现在好看。”杜晓骏满脸嫌弃。
杜晓瑜忍不住瞪他,“你是不是亲哥?”
杜晓骏看出来她心情不好,也不忍心一直逗弄她,站起身来,“那你一个人静静吧,我回去了。”
杜晓瑜轻“嗯”了声,继续扭身看向窗外。
——
翌日一早,老太爷杜荣凯果然带上免死金牌入了宫,皇城守卫一见免死金牌,哪还敢阻拦,直接放行。
几位皇子知道的时候,杜荣凯已经坐在养心殿喝茶了。
成年的皇子们“临时召开紧急会议”,全聚到了一起,以喝酒的名义把傅凉枭也给拽了过去。
怀王冷嗤,“老东西,早在杜家出事的时候不拿出来,这会儿巴巴往前凑,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康王脑海里划过偶然得见过一面的杜家五姑娘,那脸蛋儿,嫩得能掐出水来,“听说刚回来的五姑娘还未议亲,杜家又因为牛黄丸的事多多少少波及了名声,老东西该不会是怕影响孙女的婚事,想趁机让父皇给她找个好人家吧?本王倒是不介意多养个侍妾,你们怕是没见过那位五姑娘,那腰,那胸,啧,压在身下不知道有多销魂。”
康王刚说完,就感觉楚王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阴鸷,他忙打个哈哈,“怎么,老七也看上了那丫头?”
“怎么可能?”靖王眉毛都快扬到天上去了,“杜家那位不过是个乡下丫头,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姿色肯定不够,老七眼光高,他看上的人,那可都是绝色尤物,外面必然有一堆人垂涎,否则的话,还怎么给他戴绿帽?”
靖王话一落,其他几个兄弟便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就连一直安静的宁王都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唯独楚王,一直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对众人的调侃充耳不闻,颇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恣意悠然。
康王看向宁王,“十一弟怎么不说话了?”
宁王当然不会蠢到去扒楚王的绿帽史,薄唇一撇,声音略淡:“没了免死金牌,以后各凭本事,没什么好说的。”
在座的每个人都想得到免死金牌,这在一众皇子里几乎是心照不宣的公开秘密,如今被杜家猝不及防地送入了宫,自然有人不甘心,因为他们本身就拼不过楚王和宁王的嫡子身份,眼下唯一能傍身的东西也没了,能不上火吗?
可是再上火,他们也没道理跑去杜家把人拉出来收拾一顿,只能趁着现在逞一逞口舌之快。
宁王抬起酒杯,看向傅凉枭,“不知七哥对这事儿怎么看?”
傅凉枭莞尔,“本王自认为一直都是凭本事过活的。”
那意思,就是不屑要免死金牌了,杜家送不送入宫都跟他无关。
宁王眉眼间的笑意淡去几分。
其他皇子恨得牙痒。
楚王的本事就是投了个好胎,死了个让父皇魂牵梦萦的生母。
所以他能得圣宠,做什么都对。
皇子们聚会的同时,养心殿这边的事情也顺利谈完了。
弘顺帝原本还在因为免死金牌没得手的事怒得每天喷火,没想到杜荣凯这老东西就主动送上门来了,而且那条件,不过是请皇室出面,送他的小儿子去西洋治病,这有什么?
所以,弘顺帝答应得十分爽快,还趁机赏赐了不少好东西给杜荣凯,又让太监总管吴胜亲自把老太爷给送回去。
杜荣凯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在弘顺帝面前表现得还算镇定。
交了免死金牌,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地。
坐上马车的时候,杜荣凯脑海里不期然浮现杜晓瑜刚回府不久时跟他说过的那些话,不禁唏嘘,他们这些大老爷们儿,竟然还没有一个丫头看得透彻,若是早早找机会把免死金牌交出来,兴许杜家就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灾难。
不过,这次是拿来救小儿子和全族人的性命,也算是没白费向皇室提条件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