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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犹滴着鲜血的人头被高高挑起, 正在围攻的劫匪们仿佛被贴了定身符,接着“嗡”地一声,好似明白过来什么似的, 发出几声呐喊, 一个个掉转头往来路跑掉了!比起梁家仆人往路边沟渠里钻的速度还要快!
袁樵不慌不忙地吩咐:“拿几个活口来问话!”
两位夫人、梁玉也都开始指挥着收拾残局, 翻倒的车重新推正,散落的行李再次捆扎。逃跑的仆役捉回来, 王吉利上前抬脚便踹:“丧良心的东西!我叫你跑!叫你跑!”
好一阵儿,被骑士们拿回来两个。袁樵试图就地审问,以确定情势。然而百密一疏, 他没有料到这两个劫匪的官话极其不好, 而袁樵也听不大懂这两个劫匪的方言。袁樵道:“捆好,不要让他们自尽了, 退回驿馆, 往楣州发信。”
他们来时的那个驿馆还住得好好的,驿丞也非常的热情, 看起来颇为安全。袁樵决定回到驿馆仔细审问这几个贼人, 查问一下情况——以他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楣州不应该是一个盗匪横行的地方才是。
一行人颇有些惊弓之鸟的样子,听到点风吹草动就忍不住喝问:“什么人?!”再定晴一看, 方知是风吹过枯枝败草。
梁玉很兴奋, 她的脑子转得很快——劫道的是什么人?背后有主使吗?他们有什么图谋?所谓追捕逃奴又是怎么回事?以及……刚才我杀人没把他们吓着吧?
到了中午的时候, 原班人马又折返了驿站, 弄得驿丞如临大敌:“官人, 官人,这是怎么了?”这位驿丞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补了这个差使,勉强糊个口,近来却遇到一件大事——太子他三姨要打这儿过,可得好好伺候了。
昨天人到了,极美的一个女娘,出手也阔绰,驿丞觉得自己准备这些时日的辛苦也算值了。今早好好地将人送走,预备着下一次见着的时候就该是恭送她老人家回京去了。
哪知现在又折返了!驿丞见多了南来北往的人,一见这一队人马的模样就知道遇到了事儿,可将他吓得不轻。
袁樵道:“我们要再住两日,收拾出一间静室,我要审问人犯。”
梁玉在车里已经换了件新的罩衣,洗掉了手上沾的血迹,下车之后又是一个俏生生的小娘子了。她规规矩矩站在一边,等两位夫人下车。刘夫人与杨夫人压根没看到她手起刀落的模样,只是“听说”她手刃贼人。刃就刃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听着听着就习惯了。
两位夫人对她点点头,杨夫人道:“大冷的天,别在外面了。审问的事情让佛奴去办吧,他办过案的。”出行遇劫匪,不能说不晦气,也不能不有一想想法。然而劫匪解决了,就皆大欢喜了。梁玉的表现也可圈可点,是个能够撑得起场面的人,总比遇事哭哭啼啼,没事端架子哼哼唧唧的要好。
梁玉先陪着两位夫人,亲自看她们与袁先都安顿下来了,才回来办自己的事儿。
惊怒奔波折返几十里地,也是人困马乏,最后一日的路程,一行人也不打算赶了,就先在这里扎下营了。梁玉先赏今天作战勇敢的人,王吉利颇有忠勇之心,梁玉头一个赏的却不是他,而是骑士们——这是中流砥柱。
第二才轮到王吉利。接下来是一切听从指挥之人。
至于临阵逃脱者,已被捆了来押到院子里,一共四个人。梁玉拎着球杆,绕着这四个人仔细看。都是梁家庄园上选出来的二、三十岁的男子,面貌平凡甚至有些憨厚。梁玉绕着他们才转了半圈已有人撑不住伏地痛哭:“小人猪油蒙了心,三娘,三娘饶命啊!”
一人痛哭,三人也跟着哀嚎。梁玉的球杆往每人背上都敲了一下,骂道:“哭个屁?!有胆子逃,就没有胆子认么?我就瞧不惯这个样儿的,都滚起来,洗净了脸,老老实实给老子当差去!饶了你们第一次!”
四人虚脱地瘫倒在地,劫后余生的世大喜悦使他们伏地叩首。旋即又生出愧疚感来:怎么就跑了呢?
梁玉道:“行了,谁都有怕的时候。丑话说在前面,以后我可没这样好说话了!都听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道:“是。”
“行了,都累了。王吉利,让他们饭菜管饱——不许饮酒!”
“是。”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是。”
袁家的仆人表现优秀,自有两位夫人去奖励,梁玉揣着个手炉子,请驿丞过来说话。明明自登岸开始,凡遇驿站她都问过当地人,本地风俗如何、官员如何、人好相处吗?生活有什么方便的地方,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有什么物产,土地是否肥沃、适合种什么庄稼、养什么牲口。
驿丞们也都回答了她。眼前这个驿丞,昨天分明说的是:“楣州太平无事。府君也不多事。”
“现在怎么说呢?”梁玉好声好气地问这个驿丞。
知道了他们一行经历了什么之后,驿丞表情也僵硬了,他的官话比起梁玉十二岁的时候还要不标准,说得急时更夹杂了土话:“您容禀!打从知道您老人家要过来,连偷儿都叫收了手了。”
梁玉笑道:“这个话您昨天可没对我讲。”对阿蛮使了个眼色,阿蛮将驿丞请到座儿上坐了。
梁玉道:“我不过是个流人,您是驿丞,您甭跟我拘束着说话,有什么说什么,成不?”
驿丞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她看:“我说的都是实话呀!您还没到,州里就已经放出话来了,谁都不许在您的面前惹事儿。您是要回京城的贵人,得叫您住得舒服了……”
大家都知道,这位是太子的亲姨母,还是硕果仅存的那一个,不能当一般的流放犯看待,得捧着、巴结着。驿丞也明白这个道理,流放跟流放之间的差别可大了去了。
梁玉问道:“所以我请教您呀,您看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驿丞斩钉截铁地道:“他们昏了头了!这群杀千刀的!”
梁玉忽然问道:“两位夫人的饮食准备好了吗?”
“啊?”
“嗯?”
“好好!都好了。”
梁玉对阿蛮摆摆手,阿蛮点点头,轻手轻脚去取了一堆钱来。梁玉道:“还有小郎君,都要照顾好,我看你恐怕没准备我们回来的,这些拿去,好好备料。还有押送我的官差,也给他们好好安排好,要有好酒、有好肉。”
“哎哎。”
驿丞离开后,梁玉对吕娘子道:“好生奇怪,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咱们?”
吕娘子道:“我看他说出来的都是实话,也合情理。”
“等等看他问出来个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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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樵知道他这一行人马众多,需要驿丞去安排,向驿丞讨了一个会官话的驿卒权充翻译来审案。楣州的治所就在楣县,袁樵是新任的楣县令,上任县令已经走了,现在这一片就他最大。不去县衙而在驿馆里审案,只要他乐意,这会儿也没个御史来参他。参他,他也有话说。
将犯人一押,袁府的健仆权充衙役,驿卒做翻译,问道:“尔等何人,为何剪道行凶?从实招来!”
两个劫匪用力往驿卒身上看了看,认出他的服色,心道:这上面坐的这个小孩子大概也是个官儿。
“小孩子”袁樵沉着脸,道:“先打二十棍!”
自认是个斯文人的“小孩子”在“崔老虎”手下厮混,难免染上了一点习气。
“#%@#~!!!”劫匪喊了句袁樵不懂的话,从驿卒的表情来看,大概是骂人的。
袁樵一点也不客气地说:“打!”
二十棍打完,劫匪与驿卒你来我往了好几句话,驿卒躬身回道:“官人,他们说并不是有意冲撞您的,自认倒霉,您……有事儿冲他来。”
袁樵想了想,问道:“我要是将他们装在笼子里活吊在城门上,有人愿意指认吗?”
大概是因为他比较凶残,劫匪终于愿意招了。
经由驿卒美化之后,袁樵了解了部分情况——
楣州在流放地里算是个不错的地方,但它毕竟是一个收拾流人的地方。虽然归化做得好,毕竟新附不久,民风也淳朴也彪悍。众所周知的,流放犯一般都是重刑犯,而因为争权夺利失败被流放的犯官家眷其实只占流放犯比较小的一部分。更多的都是些穷凶极恶的家伙,包括但不仅限于:谋反从犯不够砍头的、谋叛的家属、买卖害人毒药的、监守自盗的、杀人一家几口未遂的,以及贩卖人口的。
流放地,其实就是一个大点的监狱,或者说劳动改造的场所。凡流人,按照规定,大部分是需要劳作的——梁玉这样的例外,如果按照法律来讲,单独的妇人是不应该流放的。她是个凶杀、政治双料犯,最后才判了个流放。流放地又多偏僻,各种因素放在一起,使这些地方的许多事情更加赤-裸-裸,无论好坏都很直接。
这两位倒霉劫匪是本地人,他们的头子却是一个流人。这个流人正是犯了略卖人口的罪过,不够砍头,他又使了些钱打点,就给放到楣州来了。原本路上想逃回家的,半路上听说老家去了个清官,他又跑回楣州来了。依旧重操旧业,干的还是略卖人口的勾当。
略卖人口与拐卖人口还有些许的不同,拐卖重在拐,略卖很多的时候还会抢。今天明显是抢的时候低估了对方逃跑的能力,一时失手,便跟在后面追了过来。
袁樵皱眉道:“问他们,为何如此嚣张?”
驿卒依言问了。
劫匪很吃惊,回了一串话。驿卒艰难地翻译:“他们说,他们已经很收敛了,收到了州府放出来的话,说是有一个贵人要过来,大家都收敛些。他们‘虎爷’……”
“什么人?”
驿卒低声道:“就是那个贼流人,名字里带个‘虎’字,自己就不知道自己的骨头有几两重了,这群贱骨头也跟着叫……”
袁樵看了他一眼,驿卒马上转到了正题:“他们的缺德头子说,这等贵人既然在这里呆不久,且忍忍,免得招了朝廷的眼。可是这些人也不能不吃饭,不如趁她还没来,先干几笔大的,备足了粮才好过荒年呐。算算日子,贵人快到了,干完最后一票就歇一阵儿,安生过个年……”
说着,驿卒都同情起这位缺德头子来了,最后一票折到正主手里了。
袁樵心里隐怒,他是本地主官,楣县作为一个接收流放犯的地方,县令的职责之一便是管理这些流人。他原本对流人还有一丝同情之心,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犯了罪的,有些完全是被不懂事的亲人牵连的,将这些人教化得好,也是一份功德。
路上就遇到一个凶犯!
袁樵又问:“流人里还有这样的人吗?”
驿卒翻译了回来说:“不多,不多,就两三个……”
“两三个?”袁樵气笑了,同时一阵后怕,要是让叔玉孤身过来,可怎么是好呢?
驿卒又翻译了一下:“是,这个张阿虎是略卖人口的,还有一个叫魏正的,霸占流人土地,另一个是毕喜,纠结一群无赖单做打手——今天追捕逃奴的人里,有张阿虎向他借的人手。就这些了。”
“就这些。”袁樵淡淡地重复了一句。
驿卒低声道:“这些就足够啦,再多,这里也养不出来了。”
【你们还想养多少?】袁樵面沉如水:“官府就不管吗?”
“倒是想管来,”这个驿卒自己就能回答了,“打从小人在这里当差,七年了,楣州换了三个刺史,现在这位何刺史又病了。主事的是王司马,王司马是个被贬来的官儿,天天喝酒听曲儿流泪。楣县比楣州还不如,换了五个县令,有三个是病死的,另一个干脆就没来,上一任接到调令就跑了。现在您来了。”
这都还算好的了,总算没有一个官儿是死在路上的。
袁樵问道:“难道本地人就由他为非作歹吗?乡老呢?”
驿卒接着回答:“嗐,官人,他那一开始也不惹这些山贼呀。人家净吃窝边草——先打流人里卖起。”
这就更缺德了,好些个是不知道丈夫、父亲干了什么,一朝事发被流放的弱女子。遇到一个不算太艰难的流放地,打算认命过苦日子,好歹养活一家人。咔!叫张阿虎给盯上了,把年轻端正的姑娘抢去卖了,把年幼的男孩子抢去卖了。卖到哪里不好讲,不过张阿虎自己也兼营个妓-院,自己也胡乱享用一些相貌不错的年轻人。
流人也分三六九等,大部分的命也是不值钱的,上头官府也不大容易管,这楣州的文明之地自有一片野蛮生长的自然生态区——弱肉强食得非常明显。甚至在流放的路上,就会发生贿赂押送人员,将部分有市场的流人买去的情况。
有些时候,可能是好心的亲友、路人施以援手,有些时候可能遇到的是张阿虎。因为押送途中的死亡,本来就是会时常发生的。押解到了地方,官差报一个“途中遇疾暴毙”,只要不超过一定的比例,官差银钱入袋,也不会被追究。如果是犯官家属被流放,他们还能收敛一点,如果只是一般的罪犯家属被流放,那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袁樵掐了掐额角,梁玉还给他看个手札,要“仓廩实而知实节”,大家都太天真了,先别说吃饱了,先活命吧!
【到楣州是来对了,否则高卧京中,哪里知道外面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呢?幼时随父亲外任,可不曾到过这样偏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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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樵仔细将人审问完了,先请来“押送”梁玉的官差,将情况告知。押送官吓了一跳:“什么?竟这么艰难吗?那——”
袁樵眉眼笼罩着一片寒霜:“难道我还治不得这些流人吗?不过,还须几位给我带几封信回去。你们回去的路上要快,日夜兼程。”别的不为,就为让朝廷把周围的驻军给整顿一回,一旦有事,他能把家眷、包括梁玉,一块儿打包送过去保护。
他就不信了!还治不了这群死囚徒!
“人押下去,待我拜见过府君,开衙问案!”第一案就拿张阿虎开刀!
袁樵肚里转了一圈计划,正正衣冠,表情又和缓了些,推开门去向祖母和母亲汇报。
两位夫人也牵心这件事,听完了都好气又好笑:“还真要谢谢这个囚徒如此识时务了吗?你只管办去!”
袁樵领命。
出来打算写信,半途却被梁玉给拦住了。梁玉捧着手炉子,笑眯眯地看着他,也不说话。袁樵被她笑得撑不住了,大步走了上去,低声道:“天冷,出来做甚?人犯已经审完了。是流人。”
梁玉道:“哟,是同行?”
袁樵严肃地说:“你们不一样,也永远不会一样。”
“那你同我好好讲一讲,好不好嘛?这里真冷,回房说吧。嗯?”
她最后一个字带着点鼻音,微哑、麻麻的,袁樵的腿哆嗦了一下:“好!”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跟她围着熏笼坐着了。袁樵不大情愿地将一叠纸给她看:“口供在这里了。”
【不愧是崔老虎手下审案练出来的。】梁玉偷笑。
认真地看完“口供”,梁玉诧异地问:“就这样?”
“这样还不够吗?”
“我还以为他们会有点别的本事哩,净干些下三滥的勾当。”拉皮条、卖人口、收保护费……说出去都丢人。
看完了,梁玉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袁樵一扬眉:“立威。”
梁玉捧场地鼓掌:“好!”
袁樵警觉地看向她,问道:“你要做甚?”
梁玉道:“三个人,给我留一个呗。”即便是下三滥的勾当,一个流人,背后没点势力也断不可能做大的。她为什么敢这么嚣张?还不是因为背后有人?否则一个人,再能打、再狡猾,双拳难敌四手,开始也得猫着。
可不能让袁樵一个人顶了所有的事情,他本就是因为自己而来的。无论如何,梁玉打算分担一些压力。再者,她也需要立威呢。
两人相持不下,梁玉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想想,我要是突然没了声音,就再也不是我了,对不对?”
袁樵的心陡然一痛。他告诉自己,你说不能给她以保护就不要拔去她的爪牙。现在你觉得自己是在保护她么?护得住的吗?可是如果路上没有她,你应付劫匪尚且吃力,不是吗?
袁樵挣扎良久,艰难地说:“丰邑公主为人虽然癫狂,她的武士还是可圈可点的。”
梁玉的笑容绽开了:“那行,以后我到哪里都十个开道、十个殿后!一定给你一个好好的新娘子,好不好?”
袁樵虚弱地说:“你收敛一些,让圣人知道你成了楣州一霸,他会尴尬的。”
“好,就听你的。不过,你猜,他们背后会不会还有人?”
袁樵道:“这是必然的,否则这几条狗也配做出这么大的声势吗?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
【他自信的样子真的是很好看呐。】
两人同靠在一个熏笼上,凑得近近的,梁玉一扭脸就看到袁樵一张白皙的面孔被炭火烤得微红。一看就很好的肌肤上,毛孔极细,寒毛也是淡淡的,像极了花瓣上细细的绒毛。在他脸上偷了个香,梁玉笑吟吟地看着袁樵捂脸瞪她一气呵成,笑道:“好香呀。”
袁樵从熏笼上滚了下去!手足并用地爬了起来,站稳了之后发现自己这样太没有气场了,又不想去指责她无礼。【说了以后她不亲了怎么办?!】
袁樵俯下身,也响亮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险些嘬掉了梁玉额上贴的花钿:“香的!”
梁玉呆了:“你亲我?”
“嗯!”
梁玉抬手捂住了嘴,眼睛弯成了月亮。袁樵站着左右晃了几晃:“我,我去安排他们行事了,你、你、你……”
“我会小心的。”
袁樵点点头,努力严肃了表情。梁玉忽然说:“嗳。”
“什、什么?”
梁玉慢慢站起来,缓缓走近他,在袁樵耳热心跳的时候伸出手,给他正了正帽子:“好啦,去吧。”
袁樵点失望,想把张阿虎抓起来之后多打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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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樵跨过门槛,吩咐一句:“关好门,不要冷着娘子。”才拽开步子去筹划接下来的事务。
原本的接手楣县的计划要调整了,先得打击这股恶势力才行。不过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些人这般作恶,除掉了他们正可立威,然后政令就可以通行了。再者,这几个恶人一定聚敛了不少财富,抄起来也是丰富县衙的库藏。袁樵敢打赌,楣县或许有富人,但是留给他这个新官的县衙一定是穷的。
【下手要快,不可让他们转移了财产!要抄检到账目,拿到他们的心腹,尤其是账房。不,先不动手,先与何刺史谈谈养生,与王司马讲讲文章吧。】袁樵一肚子的阴险,却是一脸的正经严肃。
门里,梁玉捂着嘴继续笑,笑到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树叶。好一阵儿才停下来,打开门来,对外面说:“请吕师过来说话。”
吕娘子须臾便至,没有打趣小两口见面,而是问:“如何?问出什么来了吗?”
梁玉简要说了袁樵取得的口供以及她与袁樵达成的共识,吕娘子心道,【我原以为你真是两千里最凶,没想到这里个个不是善类。唔,不过算上今天的事迹,应该还是你最凶了。】口里说:“难得他对你一片赤诚。”
梁玉笑道:“对。咱们来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
吕娘子问道:“三娘打算挑谁?”
“唔……张阿虎敢冲击县令,魏正兼并,这些都该以国法严惩的,我就吃点亏,与毕喜火并吧。”
吕娘子赞许道:“好好一朵娇花,把自己活成了个霸王。”
虽有计划,梁玉还是等着袁樵跟何刺史、王司马相处一段时间再动作,不意这二位对袁氏子弟是非常礼貌的,可也没忘了她这位“三姨”。王司马三十来岁,与宋奇是一个命,前妻死了,后妻还没娶上。何刺史的夫人则在老家伺候父母、抚育子女,日常照顾王刺史起居的是个妾。两人都无女眷,便都使仆人给梁玉送了拜帖与礼物——称赞她击杀“四凶”的义举。
这二位还不知道梁玉的未婚夫就是袁樵,只当她是个少女孤身而来,特意嘱咐袁樵:“这一位有此义举,袁郎一定要好好安排她,不与那等流人放在一起。要单独有宅院居住,也不须劳作嘛!这个袁郎必然是明白的吧?”
袁樵也含糊地说:“下官明白。”他恨不得说,要是把人接到我的后衙,当然会有宅院了。
凡流人,一般都是给两间破屋,发把锄头,扔去开荒。或者有点技艺的,会拉锯的做木匠、会拿瓦刀的就去修城楼。若是生得好看一些的,说不定就被发配去干什么了。
凡事又总有例外,官员家眷容易受到优待,梁玉这样有“义举”有后台的,更容易受到优待。
何刺史虽然缠绵病榻、王司马总是对月感怀,两人却将这件事情办得很妥当。将城中一所不小的宅院拔给了梁玉,也不用她去种地,她只要在这里平平安安住到京城叫她回去,何、王二人便认为自己对得起仕林,也对得起自己的官帽了。
何刺史本来还打算送她两个侍女伺候起居、派两个衙役给她看着前后门,听袁樵说她拉了一队人马过来,只得作罢。
梁玉这宅子安排得位置颇巧,离州府、县衙都很近,离王司马的住处也不远——楣县这破地方,县城就这么大。事先已经洒扫好了,梁玉带着人直接就能住进去。全家只有一个主人,可住人的地方就多了,二十骑也一同进入——只是马厩略显狭窄。梁玉交给吕娘子去筹划。
“押送”的差役跟袁樵办了交割,拿着梁玉、袁樵给的好处,骑上了马,撒跑就往京城奔去送信。
刘、杨两位夫人收拾县衙,袁樵与何、王二人周旋,一面暗中观察张阿虎等人的情状。袁家做官几百年,如果有“官精”这种妖精,袁樵一定生下来就是这个品目里的纯血。楣县的士绅拜见、娘子们的拜访,他们都应付自如。
而梁玉这里,却收到了一份别开生面的“请罪”——张阿虎他哭天抹泪地捆了两个“不懂事的囚徒”,上门来跟她请罪来了。
【我挑的不是你,你来讨什么打?】
王吉利躬身问道:“三娘,如何打发他?”
梁玉道:“还用打发吗?门一关,让他走!让王大郎他们把街给我清了,敢盯我门上的梢,有一个打一个,打到不敢再看一眼为止。”张阿虎要是不派人盯着她的门,她头剁下来当马球打!
“是。”
王吉利出去将张阿虎客客气气地送走了:“这位郎君,我家门内只有女眷,您这么办可不大体面呀。难道要三娘亲自见你?”他的口气里还带一丝鄙夷,就这死囚徒,也配见三娘吗?
张阿虎也不敢逼着求见,一般流人,他能打进门去,看到漂亮的就抢了又怎样?梁玉不一样,不提靠山,她那二十个打手,个个都不是寻常人。见过血的,张阿虎很肯定。最倒霉的是,那血还是他送的。
张阿虎吩咐人一定要看好梁玉,看她都干了些什么,又喜欢干什么,以便讨好。他还是个流人呢,【如果攀上了这个门路,那以后……】
带着这种梦想,张阿虎上了马:“去毕六那里。”
人是跟毕六借的,他请了一回罪没用,下回不得备更重的礼物吗?从京城出来的贵人,怕是看不上他的这点礼的,毕六也不能袖手旁观,要出血大家一块儿出。
梁宅这边,王大郎——就是丰邑公主所赠骑士的头儿——已带人清了一条街,县城就巴掌大,他清完了眼睛,也顺路知道了张阿虎要去哪里。飞马回来禀报。
梁玉对吕娘子道:“你看好家,男仆留给你,他们我带走!等不到小先生发话了,就在今天。”
吕娘子道:“你刀呢?”
梁玉一抬手:“带上了。放心。上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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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阿虎正与毕喜打擂台,两人各有勾结的人,互相看不大起。毕喜看张阿虎是个拉皮条的绿帽子,张阿虎看毕喜是个拳头比脑袋大的傻冒。
毕喜眼睛一翻:“张四!你他娘的说什么?你借了我的人去,带着箭跑回来了,还敢管我要钱?”
张阿虎不甘示弱:“要不是你的人撺掇,我的人怎么会去送死?”接着口气一软,“毕六哥,那一位是京城里来的,吹不得打不得,咱们就认个孙子又怎么样?你还能硬杠不成?”
毕喜心道,我就是去送礼,也不跟你一道,凭什么呀?你惹的人!她一个女子,恐怕用不着你这个乌龟,我就不一样了,难道贵人不需要打手吗?
还真不用!
两人正争吵,毕喜那走在街上威风八面的打手们惊恐地跑了进来:“六爷,不好了!有人来踢馆来了!”
毕喜大怒:“哪个孙子这么大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没有卵子吗?不就是踢馆,你慌什么慌?”
【哟,还挺横!】梁玉乐了,歪歪头,王大郎带人便冲进了毕宅。
张、毕二人都认得这装束,一齐惊道:“她怎么来了?”
打手嗫嚅着:“就是她来了……”
梁玉在厅前下了马,将毕喜这宅子打量了一下,比何刺史给她那宅子也不差,只是陈设辣眼了点。反拎着球杆放在背后,梁玉在王大郎等人的拥簇下进了大厅,王大郎等人都很紧张,以四个人弓上弦,遥指四方警戒,派头摆得足足的。
王大郎低声道:“那个更胖一点的就是张阿虎。”张、毕二人都胖,腆着大肚子,只是张阿虎更胖。
张阿虎先流口水再磕头:“贵人、贵人,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并不想冲撞贵人呀!”
梁玉“哦”了一张,一球杆先把毕喜的一个打手打得鼻血长流,柔声道:“哎哟,你怎么流血了?我并不想打你的呀。”
然后再不看张阿虎一眼,杆头点在铺地的青砖上,发出一声响,问毕喜:“你就是毕喜?本地流人里最凶的一个?狱中一霸?”
毕喜见势不妙,已暗中蓄力,打算夺路而逃。自忖以他的一身本事,自然能找杨土司混一口饭吃。杨土司不收留,他就落草为寇也是可以的。反正不能落到这些贵人手里。张阿虎这个乌龟才是个傻冒,是真没见过贵人是如何的心狠手辣。
毕喜一面毕恭毕敬地说:“小人只是个流人,不敢,不敢,但凭您吩咐。”
“吩咐是没有的,我是来告诉你,狱霸换人做了。给我—打~!”梁玉将最后三个字说得韵律十足,王大郎等人下手却一点也不婉转悠扬,个个往死里使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