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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江恒仲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像江承德一样走去泰丰楼,所以当江承德领着他走了几分钟,江恒仲的走路速度开始明显变慢,甚至有些跌跌撞撞的时候时候,江承德停下来给他叫了一辆黄包车。
只给江恒仲叫了吃,江承德不想与他同行,提前付了钱就让黄包车夫拉着江恒仲走了自己再慢慢走回去。
江恒仲整个人骨瘦如柴与纸片人无异,比大多数女人都要轻,黄包车夫一贯是干体力活的,身强力壮穿着短衫在太阳底下躺着汗,拖着车就跑健步如飞,没几步就看不见人影了。
江承德并没有第一时间迈开步子往泰丰楼走,他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黄包车,直至消失,紧握的拳头也渐渐松开,化为一声长叹。
江枫就站在他旁边看着他,现在的江承德同江枫一般大,却有老婆孩子和年幼的妹妹要养,甚至还背负着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债务,有着普通少年人没有的稳重,也失去了普通少年人应有的冲动。
江承德顺着原路慢慢走回去,带他走到泰丰楼门口时天色也开始暗了。夏天天黑得晚,江枫估计此时应该也有7点多了,天虽然还亮着但明显光线不如从前,沿路上的小馆子里也坐了一些用晚饭的客人。
泰丰楼门口停着几辆马车,也站着不少人,大门敞开着中午的那位伙计站在门口对着其他人指指点点的大声说着些什么。
江恒仲不在这里。
伙计看见江承德来了,连忙迎上去,道:“江师傅来了,我们东家在二楼和您父亲说话呢,用不用我上去跟我们东家说一声。你给我小心着点,这瓶子是从什么年间传下来的你不知道吗?要是把它cei了你小心你今年都白干!”
伙计变脸的本事倒是得了卢先生几分真传。
“有劳了。”江承德道,侧开身站在门边上,免得挡着搬东西的人的路。
江承德见他们搬的都是瓷瓶之类的易碎物,顺嘴问道:“不是说瓷瓶留到第3批搬吗?怎么现在就开始收拾了?”
伙计顿时露出了得意之色,同江承德炫耀道:“要么怎么大家都说咱们掌柜有本事呢!卢掌柜今天下午弄到了半截运货的火车车厢,这用火车运输不比商队要快多了。所以掌柜的说了,金贵的东西先运过去,还有这牌匾,也是要第一批运过去的。您等着,我去给您上去叫我们家掌柜的,看这时间差不多也要把这牌匾拆下来了。”
说着伙计就往楼上跑,江承德留在下面,江枫连忙跟上,在伙子停在门外敲门的时候江枫直接穿墙进到了屋里。
卢先生和江恒仲正坐在里面说话,说上放着两杯茶,江恒仲面前的那杯只剩半杯,卢先生面前的一点也没动。
“掌柜的,江师傅来了。”伙计在外面大声道。
“知道了,我这里还有些事,你下去让伯和先坐着给他上壶好茶。”卢先生道。
“好咧。”伙计离开了。
“既然伯和都到了,我就长话短说了。”卢先生看着江恒仲淡淡地笑着,“我是个生意人,有利可图的事情我就会去做。我也不会落井下石,最多顺势推一把,但我也不是个慈善家,从来不会养闲人废人。”
江恒仲此时非常清醒,他与卢先生相识多年知道他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也知道卢先生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但他也不明白他身上还有什么是能让人惦记的。
债务吗?他所欠的债务可都是欠卢先生的。
卢先生见江恒仲的表情就知道他懂了,端起了茶,到嘴边发现茶已经凉了又将茶放下。
“不知伯和有没有和你说我准备将泰丰楼搬去北平的事情。”
“说了。”
“北平不是关外,你们江家的先祖是御厨,是从北平出来的,到了我们关外就是数一数二的手艺。但北平城里到处都是达官显贵,别说先祖是御厨,就连师父是御厨的也不少。伯和的手艺不错,但却没学到真正厉害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那道大帅亲口称赞过的菜,你是会的吧?”卢先生看着江恒仲。
“只为这道菜?”
卢先生突然笑了起来:“敬轩呐,你还真是这些年在烟馆里抽大烟抽坏了脑子。你可知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了,北平城里一家名酒楼一天的盈利高达几十块大洋,一年前你将泰丰楼卖给我才卖了多少大洋你还记得吗?你我相识这么多年多少也有些情分,我知道如果我让你将你们江家的绝活教给旁人你定是不愿的,去年钱老板开出那么高的价格你也没把你们江家菜写成菜谱卖出去。我只不过是让你教给你儿子,也不算难为你吧?”
“我是伯和的长辈,自然是要关照他的。敬轩,你身为伯和的父亲,总不想让他和你一样,变成连利用价值都没有的废人,落得个只配等死的下场。”
“你这些年荒唐胡闹惯了,害得伯和一直跟在你身后给你收拾烂摊子,你好歹也是他的身生父亲,总要给他留下些什么,护他平安,不是吗?”
卢先生不轻不重的话语,就像利箭一般刺穿江恒仲,把他这些年来用来安慰自己的虚假的保护外层全都拨开,露出血淋淋的真相。
“要我说你还真是好命生了个孝顺的好儿子,你干了这么多荒唐的混账事儿都还愿意养着你,无论做了什么都有人在后面替你收拾烂摊子。我言尽于此,伯和还在下面等着呢,时候也差不多了该拆牌匾了,我们一起下去看看吧。”卢先生起身,推开了门。
“有食材吗?”江恒仲问道。
“有,应有尽有,都在厨房那备着了。”卢先生笑得十分和善,“瞧,这不就是一个慈父了吗?”
卢先生率先下楼没有管后面的江恒仲,江承德就在大厅门口处坐着,卢先生见了他连忙笑着迎上去。
“伯和让你久等了,我也有些时日没见你父亲了,老友相见不免多聊两句。”卢先生道,“我看他的精神头跟前些日子比要好上不少,看来这戒烟还是有效果的。”
江承德只能点头称是。
“刚才敬轩还在和我说他觉得他最近身子好了不少,想教些你还未习得的菜给你。伯和呀,浪子回头金不换,他毕竟是你父亲,前些年确实是糊涂了些,但心里还是向着你的,待会别和他起了冲突。”卢先生语重心长地道。
江承德朝楼上看去,江恒仲正慢慢地往下走,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
人来齐了,就该摘牌匾了。
也没什么郑重的仪式,只不过是搭个梯子让人爬上去将在这栋楼上悬了几十年的牌匾摘下来,运走,送到一个新的地方去。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江恒仲的心里有什么东西被击碎了。
是从什么时候起染上鸦片膏的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反正人人都抽,他抽也没什么稀奇的。
这几年他也曾后悔过,但也只是后悔,烟瘾犯了便什么都忘了。
忘记父亲的亡,忘记妻子的死,忘记儿子的恨。
可现在看着牌匾从他面前摘下来,他是真真切切的后悔了。
泰丰楼曾经是江家的荣光。
现在这个荣光不是江家的了。
他这个不肖子,亲手毁了这份荣光。
他的厨艺是父亲教的,江承德的厨艺是他教的,但他不是一个好父亲甚至不配当父亲,他只顾自己快活却没管过家人死活。
所以他的家人都死了,死的只剩下儿子,孙子和小女儿。
江恒仲哭了。
没由来的,突然一下跪在了地上,呜咽的哭了起来,泣涕如雨,狼狈不堪,远远的看竟像一个疯子。
突然,江恒仲又站了起来,止住了哭,拉住江承德的手道:“伯和,我去给你做道菜。”
这样的反应,倒真的和疯子无异了。
江承德看着他,没有什么表情,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江恒仲抓着江承德的手,手指抓得发白细得可怕,拉着他泰丰楼里面走去。
“外面说的真不假,江师傅他爹可真是个疯子。”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