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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国神游(55)
这位端爷是蔡宝仪经常见到的。
皇太后是先生,医科的先生。女子书院的学生, 也就她们几个学医的, 能经常去后面的家里。有时候是去加课的,有时候就是一边帮着干点活, 一边开点小灶。很多时候, 干脆就留在那边吃饭了。也因此,她对老圣人以及这位端爷都不陌生。
老圣人跟传言中的先帝也一点也不一样。在她看来,像个慈祥的长者, 对她们很和气, 很有耐心。反倒是这位端爷, 甚少跟她们这些学生说话的。见面她们行礼, 他点头从身边路过。吃饭的时候也不大爱说话。他好似很忙,除了偶尔吃饭能碰到之外,其他时候都碰不上的。
她想,大概是书院那边很忙。听说童子院课程特别多,旬有旬考, 月有月考。保持成绩永远在甲等,想来也是特别不容易的事吧。
对这位端爷很放心的原因,其一是他年岁不大, 跟自己年纪相仿吧?不过看着长的很高就是了。其二是……哪怕对他不了解, 但她信先生。跟着先生长大的孩子, 品行不会差。
那车边站着的是晨九爷,也是宗室子弟,爱说爱笑。她福福身:“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九爷了。”
弘晨便笑:“那也是巧了, 咱们今儿进城里转转,刚要回去。”本来要说碰巧碰见的话的,但想想,一个官家小姐,带着丫头带着行李一路走着,必是家里有事。人家的家事,他不好问。再说什么就只有尴尬了,于是忙道:“快上车,都不是外人。”
然后蔡宝仪就发现车上放下一个脚踏来,从车辕上下来一壮硕少年。这少年也常见,叫海兰察吧。
她怎么也没想到,端爷只带了两个人就往京城跑。
不容她多想,脚已经踩上去了,掀开车帘进去,端爷正闭眼歇着。见了她只睁了睁眼,朝对面指了指,叫她坐过去了。
车里不好行礼,她只福了福身,就坐下了。喜儿紧随其后,更不敢说话了。
都坐稳了,弘晖才朝外道:“走吧。”
天热了,那俩坐在车辕上,都不爱在车厢里坐的。
弘晖将两边的车窗帘子都拉开,这车子是特制的,车窗本就大些。帘子拉开,风能透进来是次要的,关键是少了些拘束感吧。
一出京城,没了遮挡风就更大起来了。混杂在风里的,还有尘土。想来等到庄子的时候,车里就得落一层灰吧。
蔡宝仪把随身带的薄披风拿出来,盖在小几上,小几上摆放着茶具和几本书,省的被灰沾染了。
弘晖的眼皮掀起来,看了对方一眼,才问外面:“今年这是第几次起沙了?”
弘晨愣了一下,“端爷,这我得回去查查。”
弘晖‘唔’了一声,刚要闭上眼,就听蔡宝仪道:“第四次了。”
嗯?
蔡宝仪笃定的道:“第四次了。之前的三次,一次是在二月底,其他两次都是在三月。我以前没在京城住过,也是第一次见了这样的天气,所以留心了一些。但较之往年如何,却不得而知。不过因不知这种天气是什么原因,我去藏书阁找了些资料,在元朝的时候有记载,比如至治三年二月丙戌,有‘雨土’;致和元年三月壬申,雨霾;天历二年三月丁亥、至顺元年三月丙戌,雨土霾;至元四年四月辛未,‘天雨红沙,昼晦’;至正二十七年三月庚子,‘大风自西北起,飞沙扬砾,白日昏暗’,想来记载的是同一件事。前明的记载就要详尽的多,《明实录》中所记载的,我都一一摘录了下来,得到的数据是,发生在正月的一共十九次,二月三十六次,三月三十六次,四月二十次,五月五次,六月零次,七月零次,八月一次,九月四次,十月四次,十一月三次,十二月六次。正月至四月共计一百一十一次,而总数只一百三十三次。前四个月发生的次数占总次数的八成还多。”
也就是整个前明京城这里有记载的一共一百三十三次,而知今年,京城就已经发生第四次了。之前没有人在这方面统计过,还真没注意到这一点。如今一对比,明显的,这样伴随着沙尘的大风天气,是越来越厉害了呀。
这若是百年之后,数百年之后呢?
弘晖看了这姑娘一眼,“你摘录的东西可还在?”
“在的。”蔡宝仪若有所思,然后便道,“回头我再订正一次,要是有自大清以来的记录便更好了,我整理一下,一起交给先生。”只是从大清入关以来,这些记载并不是那么好查的。
弘晖便道:“回头叫人去问一问,看钦天监有没有相关记录。若是有,给你送去。”
外面的弘晨就问说:“这难不成还有什么说道?”
弘晖摇头:“不知道!但前朝便比元朝厉害,如今比前朝记载的频繁的多了,总不会没有缘由。”
蔡宝仪就有些欲言又止。弘晖看了她一眼,“有话便说。在外面不用那么不自在。”这小姑娘比同龄人要聪明细致的多。谁都没注意到的事偏她因为没见过还专门去查了查。
蔡宝仪就道:“只怕不光要京城的,史料记载风从西北来,也就是不仅要往北,也要往西北方向继续查一查。如果京城都这么频繁的话,想来西北更厉害。”
弘晖点头:“这不是一两年能出结果的。回头叫人把各州府,甚至是县志都搜集一些,想来多少能寻到蛛丝马迹。”
蔡宝仪心里纳罕,从各处调集这些东西,其实很费事的。她想着他怕是要跟老圣人说的。可这好端端的惊动那么多人,他又是那么一个尴尬的身份,想来也是容易惹上是非的。她不免就想多说一些,“我之前也看一些游记,只是不知道真假。”
弘晖挑眉,抬抬下巴,像是在说有什么只管问。
蔡宝仪这才斟酌道:“西北干旱,少雨。说是甘肃黄沙漫天,也不知道跟这些有没有关系……”
弘晖便听出来了,这姑娘是提点他呢。凡事不能没由头,不能只给问题,不想问题是从哪里来的。
倒是一份——善意吧。
弘晖轻笑了一声没说话,朝外看看,外城因着这风沙,人也不如往常多了。但是好些小店也还开着呢,他说弘晨:“上次吃的那家馄饨店到了吧?在前面停一停。”
弘晨愣了一下,才要说‘不是才吃过吗?’,但那边海兰察一把将他拉住了,瞪了一眼,才朝里应了一声,“是!马上到了。这家的馄饨和小笼包子都好吃。”
马车停下来,几个人进了小店。店里就三五个客人,他们几个一张桌子。喜儿吸吸鼻子,脸上露出几分喜色来,低声跟蔡宝仪道:“小姐,是福建的口味。”
“在京里难得吃到老家的口味吧?”弘晨笑呵呵的,“那各样都来点,吃不完带走便是。”
他们三个一人一碗馄饨,那主仆俩倒是吃了不少各色的东西。尤其是绿豆饼,都给吃完了。
蔡宝仪上车了就跟弘晖道谢,这必然是知道自己和喜儿没吃饭,才半路停下来了。
这一耽搁,在要进庄子的时候就被另一辆马车赶上了,对方赶的非常着急。眼看就要错身过去了,蔡宝仪才看见,“小姐,车辕上不是老爷的常随吗?”
原来是蔡新追上来了。
弘晖叫停了车,那马车似有所感,停了下来,蔡新直接从马车上下来,急急的奔过来。
蔡宝仪起身下车,蔡新就到了跟前了。先上下打量闺女见一切都好,才彻底的放下心来,“这么晚了,父亲也不带你回家了。下次休沐想回来便回去,邓家老夫人身子不好,为父已经送了夫人回娘家伺疾去了。刚才,也打发人出京回福建,接你祖母和你兄嫂来了。但路途遥远,家里的事得安顿。你祖母和兄嫂,便是快也得到秋里才能到京城……”
“父亲,你不需如此的。”蔡宝仪知道,父亲的意思是已经送了继母回娘家,若是不接,她就得在娘家呆着。这是对继母极狠的处罚了。邓家老爷向来爱面子,想来女儿被送回家的事彻底能将其激怒,对外必然恼恨蔡家,恼恨父亲。对内,必是恨极了那个叫他丢了面子的女儿的。不管是蔡家还是父亲都不怕邓家,小小的七品翰林,蔡新还不放在眼里。之所以容忍,只是因为邓氏进门后生了一女二男。
蔡新摆手:“这事为父自会处置。”他将身上的荷包解下来递给喜儿那丫头,这才道:“不早了,风也大。先上马车吧,为父送你进去……”
弘晖挑了帘子露出头来,“蔡大人,晚上别的马车进不去,令千金我们会送到地方的。”
哪怕都提着灯,晚上也看不大分明。听说话,那就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别的都不甚清楚。蔡宝仪提醒道:“父亲,那是端贝勒。”
哦哦!蔡新赶紧见礼。
弘晨就道:“蔡大人,您放心,令千金是皇太后的亲传弟子,谁敢不敬着?出不了差错的,放心吧。”
皇太后的亲传弟子?这个蔡新并不知道。
他看向女儿,女儿微微点头,他便赶紧道:“那就有劳了。”
蔡宝仪上车前便道:“父亲,若是只为了我,倒是不用折腾祖母。若是能赶上送信的人,就把人拦回来吧。”
蔡新的神色温和起来了,“你祖母年纪大了,在老家再好,也没有一家子守在一起好。这次不仅接了你祖母进京。主要还是考虑到你哥哥的前程。今年秋季若是赶的上,还能参加书院的考试。另外你两个堂哥也不能总跟着你伯父在家种地,都是学了些仕途经济的,之前你伯父还来信,问你堂兄们若是考试,能否考中。去年的考题老家早得了,你伯父还将你兄长连同你两位堂兄答过的试题给为父送来了。这事关你三位兄长的前程,不是小事。”
原来如此,若是这样的话,倒是都上京来,更好些。
蔡宝仪将喜儿身上的包裹递给父亲,然后跪下磕头,“明儿是父亲生辰,儿提前给父亲拜寿。”
包裹里是抽空给父亲做的夏裳,便是生辰贺礼。
蔡新赶紧将孩子扶起来,今年这个寿辰过的,嗐!他催促孩子上车,“不早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蔡宝仪上了车,等马车转过弯,朝书院越来越近了,她回过头去,家里的马车还有父亲还站在路口没有动地方。
弘晖朝后看了一眼,吩咐海兰察:“你过去一趟,告诉蔡大人,安全到了。”
蔡宝仪连忙道谢,直到海兰察走远,不久路口的人和马车都离开了,她才收回视线。再次致谢之后,才带了喜儿回了书院。
书院的屋子不大,但一回这里,反倒是就安心踏实了起来。喜儿欢喜极了,“姑娘,我去茶房拎热水取些点心。”说着,又把荷包给姑娘,“是老爷给的,姑娘看看里面是什么。
父亲随身带的,能是什么?不外乎是一些散碎银两。出来的急,便是有心给什么,也没带在身上呀。
蔡宝仪将荷包打开,果然,里面是四十多两银子,再没有其他东西。
银子顺手就放在匣子里,在书院用银子的地方并不多。像是她们这种学的比较实用的,学院会给补贴银子,跟男子书院那边的补助是一样的。那个叫竹心的宗室格格,每月都在二十两。而她每月也有五两呢。别看来这里的出身都不低,但小姑娘的月例银子也就是二三两的样子。至少能拿五两,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呢。也因着这点银子,好些人都想着往这些学科考呢,可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考进来的。
她伸手把灯挑亮,将千金方拿出来,该背的还得背,该记的还得记。
喜儿回来,“姑娘,洗把脸吧,吹的浑身都是土。”
蔡宝仪起身过去,喜儿就在一边嘀咕了:“姑娘,虽说这回把夫人送走了。可……您知道的,邓家的老太太嘴碎的很,出去还不定怎么编排姑娘呢。老爷却未必想的到这些……再则,二姑娘在韶华书院,又向来是个嘴利的。这要是出去说个什么……姑娘的名声便毁了。”
蔡宝仪将热帕子盖在脸上:“无碍!横竖这后娘那边说出来的话……说什么都难有人信。说我好,人家只会以为她这个后娘虚伪。说我不好,人家一准说她这个后娘恶毒……所以,说去吧,爱说什么就说什么。说出来坏的是谁的名还不一定呢。”
这本是家事,在蔡宝仪看来,也不过是小事中的小事,完全不用放在心上。还没有之前在路上跟端贝勒说的天气异常变化来的重要。虽然这种天气演变好似以百年为单位观察,才能窥出一些变化。但这终究是影响子孙后代千百年大计的大事,那点继母后娘小可怜的事,完全不用放在心上。
事实上谁都没觉得有什么事,弘晖回去还专门跟他阿玛和额娘提了这个沙尘天气,因此,最近四爷和弘晖还真就分了点注意力在这上面。先是调了钦天监的资料,然后专门给弘历递了口信,要调集各地的关于这方面的记载。
这本就不是大事,跟朝局一点关系都没有,乾隆下了道旨意,这些东西陆陆续续的自然会被送上来。
蔡宝仪所有的闲暇时间,都在帮着整理钦天监得来的资料。因为钦天监好似对此也不是很重视,所以记载有许多含混的地方,比如沙尘起的程度,记载的非常模糊。
这边忙的有条不紊,结果韶华书院那边,还真就出幺蛾子了。
蔡家的次女叫蔡宝佳,年岁也不大,心里没多少城府。蔡新如今也不是多大的官职,因此,她在书院里也仅仅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她也没几个朋友,进进出出一起的便是他舅舅家的表姐,这姑娘叫邓娴雅。比蔡宝佳大上一些,有个十一二岁的年纪。邓家不如蔡家,而邓娴雅也不是正室所出,邓家的儿媳妇是早年邓家还没发迹时娶的,不过是秀才家的姑娘而已。后来邓家起来了,但日子清贫。刚好小商户家为了攀亲,愿意把闺女嫁过去做妾,于是就纳回家,生了邓娴雅这么一个姑娘。
蔡宝佳启蒙了,也仅仅事启蒙了。书并没有念多少,邓氏的思想便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在女工上很是下苦功夫教导闺女。因此蔡宝佳在书院里说是上学,但其实就是在绣院里跟着绣娘学手艺呢。她都是如此,更不要说邓娴雅了,也是一样的。学了三百千,剩下的就是学针线工夫。姐妹俩在书院里闲暇的时候难免说起家事。
蔡宝佳愤恨的很:“两个弟弟哭闹了一晚上,要娘呢。可爹爹就是硬着心肠不肯接娘回家。”
邓娴雅心说,自家那姑姑最近都在佛堂跪着反省呢。每日里一碗粥一个馒头。她把这些话跟蔡宝佳说了,心说她回去告诉她爹,说不定姑父就把姑姑接家去了。自家姨娘说,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看着妻子那么受罪,男人八成事要心软的。
可谁知道蔡宝佳第二天来,眼睛肿的很核桃似得,却并没有结果。
“我爹铁了心了。”蔡宝佳就哭道:“我又跪又求,我爹也不应。而且,我爹还叫人接我祖母去了。我祖母向来不喜欢我娘,真要是祖母来了,怕是……怕是会休了我娘。”
怎么办呀?
邓娴雅比蔡宝佳还慌,她都十二三了,到了说亲的年纪了。要是家里的姑姑被休回家,自己的婚事怎么办?只剩下道庵堂里出家了。
“要不然……去求求你姐姐?”她这么说。
蔡宝佳的声音一下子尖利起来了,“我才不要去求她!”
这么一喊,倒是把花架子那边的人给惊动了。很快便有几个姑娘绕过花架子过来,面露不悦,“书院里,大呼小叫像个什么样子。”
邓娴雅认识最前面的姑娘。这姑娘是满人,人长的特别好看,说是艳若桃李也不为过。而且这年岁,怕是今年选秀要进宫的。
因此,她先惧怕了,忙不跌的求情,甚至加盐调醋的把家事一股脑的给倒出去了。蔡家怎么无情,自家姑姑怎么被嫡女欺负,那嫡女仗着在皇家女子书院,怎么怎么着,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都给秃噜出去了。
站在最前面的姑娘是镶黄旗人,戴佳氏。她是父亲的老来女,而她的父亲一直做到两广总督,河道总督,却在乾隆十四年,死在了任上。当年再显赫,可人走茶凉。哥哥们各有差事,可如今的家里哪里能比的上当年。
她若是不能在选秀中留在宫中,只怕是不会被指个多好的婚事的。最有可能指婚的几个阿哥王爷,都被母后皇太后给指婚的,剩下的……她都不想。唯一能做的就是留在宫里。
可留在宫里,得讨好谁?
皇后是一个,太后是一个。皇后是无论如何也讨好不了的,但是太后却可以。
而自己选择这个书院,其实家里就已经站在太后的一边了。何况,自己一个表姐嫁到了内务府官员的家里,她跟自家额娘闲聊的时候,说起过。说是太后是亲娘,那边是嫡母。这皇上跟那边亲,不亲嫡母,宫里的太后很不高兴。如今三五天就请太医云云。当然了,这是亲近的人关起来门来说的话,不足为外人道也。
听这两个小姑娘在这里叨叨叨,她的思绪飘了很远。好似有点什么闪过去,但却一时没有抓住。她温言同两人说话,安抚了一二。十分和蔼可亲,还说是得空了就去拜访邓家,请家里的长辈请安云云。
这对邓娴雅来说可是大事,回去就跟家里说了。第二天就递了帖子给戴佳姑娘。
本来随口一说的,见对方这么郑重。戴佳美娇又想起脑子里闪过的那一丝什么,到底是找了休沐的日子过去了一趟。
她特意见了被送回娘家的邓氏。毕竟,邓氏作为蔡夫人,比七品诰命的地位要高一些。但她并不知道,邓氏并没有诰命。蔡新请封的只有母亲和原配。
邓氏见终于有人问了,原本一份的委屈,因为在娘家的慢待瞬间成了十分,她不敢说父亲的不对,只说了蔡宝仪:“……大姑娘不长在我身边,但我是时时记挂,心里无一刻放得下心。她是我主动要求接来的。可是接来之后呢?接来之后……那是接来了仇人一般。我叫她读孝经错了?还是叫她学针线错了?她在皇家女子书院,谁不知道那书院跟男子书院比邻,这进进出出的,有伤风化呀。我才说了一句,她就直接出门了。第二天是他父亲的寿辰,她也丝毫不顾忌。连马车也不要,一个姑娘家就出门了,大晚上的,也不知道怎么去的庄子。姑娘家野成这样,这可怎么得了。我们老爷反而将我送了回来。我知道,这是觉得我是后娘,我无权管教原配子女……”
她诉说她的委屈,戴佳美娇终于知道她要抓住的那一点是什么了。
什么原配后娘的……这些她才懒的管。这里面牵扯到一个慈母心的问题。
于是,她回去,找了书院的先生和要好的同窗。像是孙嘉淦的孙女孙三娥等人,“皇家书院能出个百事汇,咱们为何不能?”
孙三娥就道:“也不一定就得学人家。咱们就是有故事了,就可以出一出。不定期也行!或是先出一两个故事,试试再说。”
这得自己花银子!大家都没那么些钱。
况且,找谁写了。
书院中不乏有才的女先生,而她们找来先生又有些特殊,是钮钴禄家一个守着望门寡的老姑娘。她一听戴美娇的故事,便动心了。
戴美娇本来想写的故事就是表达一个意思:不管是什么娘,为你好的便有娘恩。
可经过钮钴禄家的女先生改编,故事大变样了。它说的是有一户人家,老爷去世了。家里无子的嫡母便去了道观修行,只余下小妾和小妾的儿子艰难过活。小妾辛苦持家,把儿子抚养长大,供儿子念书。族里的人都被小妾感动了,然后鉴于原配出家了,便做主将小妾扶正了。这小妾便成了继室!而那原配还有一女儿,这女儿嫁出去了,却被夫家不喜。继室作为后母,就教导原配留下的女儿,要守妇道,要孝敬公婆等等,但这女儿十分桀骜,根本不听劝告。这小妾后娘不得不屡屡上亲家的门,赔礼道歉,做足了一个母亲应该做的。一边照顾原配的女儿,一边供养儿子念书,等儿子终于功成名就了,请封下来,诰命却到了嫡妻头上。那嫡妻一看,庶子有出息了,昔日的荣华富贵又回来了。便以儿子要娶妻为由,从道观归家来了。回来便给庶子定了娘家的侄女做妻子。这姑娘仗着姑母是当家主母,嫁进门来十分跋扈。进出与男子毫不避讳,嫡妻纵着侄女从不教导。小妾忍不住说了几句,反倒是被儿媳妇倒打一耙。儿子倒是不听儿媳妇的,却把嫡母的话奉若圣旨,反倒是将亲生母亲送到了道观修行。
戴美娇看到这么一版故事的时候,冷汗都下来了。但是对上女先生的眼睛,她不敢不署名。不仅她署名了,连带的邓家的姑娘也署名了。不是不想叫蔡宝佳署名,实在是这姑娘太小,九岁的年纪,说是她有参与,也没人信啊。
这里面有很多是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比如小妾和小妾的儿子艰难的求活那一段,就是把蔡新跟着母亲种地,闲暇时打柴读书的生活放了进去,特别打动人。
这故事一出来,就由钮钴禄家在背后出钱,刊印了出来。不仅刊印了,还找了戏班子,将这戏给排出来了。
这里面说了很多东西,比如这嫡妻,说的就是林雨桐。这小妾后娘,说的就是宫里的钮钴禄太后。恰好,宫里的皇后偏还姓乌拉那拉。分不清的人就觉得,这乌拉那拉是哪个乌拉那拉的侄女。
然后一一对照,都对上了。但这些东西看明白的人不敢议论呀。
可除了不敢议论的,还有很多值得议论的地方。比如嫡庶,比如妻妾!
更比如:男女大防。
其实,女子书院这边,一直很注意这个问题。就是怕大事没办成,反倒是在这种事上引起的反弹太大,以至于坏了事情。因此,林雨桐才一遍一遍的跟和婉强调,千万要守好门户。
而这个故事刚摆在林雨桐面前的时候,她没意识到说的男女大防是说这边的女子书院。至于说暗讽她是那个嫡妻一样的人,她也没太在意。她觉得这个故事引起热议,尚有可利用之处。
第一,该叫大家反思嫡庶问题了。嫡庶的根源是什么?是妾室的合理合法化。婚姻制度至少该叫大家去思考思考了。
第二,近亲结亲。虽然故事里这家的儿子娶的是嫡母的娘家表妹,但这个可以往下延伸,告诉大家,有血亲的结亲是有弊端的。借机可以慢慢的宣传此事。
纪昀被叫过来,看到桌上摆着的册子,他以为是叫他写文章怼对方呢,结果却被叮嘱,“不要管其他,只将我跟你说的这两个事,好好的拿去做文章。这文章要是做成了才是大文章。”
纪昀顿时肃然:“先生心胸,叫多少男儿汗颜。”
被人指着鼻子这么讽刺,不仅不怒,还从中找契机,目的却是为了尽可能的解天下女子之苦。
母仪天下,此四字也只配眼前人用。
回去之后他将事情跟艺院的同窗说了。先生越是这样的心胸,才叫人越是对污蔑先生的人厌恶。这个性质太恶劣。谁还没长嘴了?怼!必须给怼回去!
这边商议着呢,那边蔡宝仪看了那故事,蹭的站起来,小脸绷紧了。这故事大篇幅的取自自家祖母和父亲的经历,这要没有邓氏的参与才见了鬼了。
而所谓的男女大防,完全事邓氏臆想出来的。却把臆想出来的东西强摁在自己身上,还敢说给别人听。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她主动去找了几个人,黄霑和木其尔是必须的。还得再找几个更有身份的。
她先去找了那位学姐竹心,结果在竹心这里见到了好几个人,里面正闹哄哄的。
这里有几个宗室格格,还有未来的宗室福晋——于素芬和程文姝两位姑娘。另外两个年纪小的倒是知道,一个是乌雅氏迎男,一个是章佳阿蜜。
一见她,竹心先招手,“你们还小,这些事别掺和。”
蔡宝仪过去见礼之后才道:“这事,我有非掺和不可的理由。”事到如今,她也无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便把那点家事都说了,“此事……从邓家起。因着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事情从家丑硬生生的演变成这样。这事关先生的名声,先生自己许是不在意……但我更担心,那位邓大人身后那一批翰林官员借机生事……那么,几不仅仅是名声名誉的争端了。”
只怕会触及女官制度。
蔡宝仪就道:“之前没人闹,是因为这些老翰林们没有依仗。但有人胆敢站出来将先生牵扯在其中,他们就算是找打到了靠山。”敢得罪皇太后的人足有做靠山的实力。
竹心有些讶异,打量了蔡宝仪一眼,这姑娘当真是敏锐的很。她也是今儿一早跟和婉公主说这事的时候被公主点拨了几句才意识到这个事情的。却没想到,她这点子年纪,竟然已经想到这一层了。
蔡宝仪苦笑:“实在是对邓家的了解太深了,知道这样的老酸儒的习性。”
竹心就道:“你想的对,这事不能善罢甘休。若不然,我们这些人将来的路都不会好走。”女官如果被终止大不了各自过日子,可若是因为在书院念书被泼了那么多的脏水,只怕自己这些人连过普通姑娘那种最简单的日子也过不成了。
这与要了大家的命是一样严重的事。所以,坚决不能输。
于素芬之前叫人给永璋送信了,想问问他这事她能不能参与,但是现在人还没回来。她只得道:“要不要问问皇太后娘娘……要不然,好心办了坏事便不好了。”
程文姝看了她一眼,低头笑道:“来这里念书,学文学武却从来没学忍气吞声吃哑巴亏的。”
于素芬被若有所指的面色有些发红,正想说什么呢,外面进来一小姑娘,“说什么呢?我也跟着凑凑热闹。”
此人正是四公主。
于素芬暗松一口气,四公主来了,那三阿哥的态度便是,参与了也无妨吧。
见了礼,竹心便跟蔡宝仪道:“要不你去后面见见娘娘。”至少知道娘娘是个什么态度。
蔡宝仪没推脱,一路都在想,这事该怎么跟先生说。却没想到刚走到门口,跟从里面出来的弘晖走了个面对面。
她福身,弘晖点头,两人擦肩而过。等弘晖都过去了,蔡宝仪才想起什么,赶紧叫住他,“端爷,韶华书院那边的动静您知道吗?”
弘晖挑眉:“你是来问娘娘的意见的?”
蔡宝仪点头,“但想想,娘娘不是个在这种事上计较的性子。”
你倒是很会看人。弘晖停顿了一下才道:“要闹,小打小闹是闹不出结果的。”
蔡宝仪若有所思,然后眼睛一亮,“谢端爷!我明白了!”她也不进去了,转身撒丫子就往回跑。
而弘历怎么也没想到,新旧的对抗,是在这种情况下,以这样的突发小事件为契机,拉开了朝堂对抗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