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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人把这叫平顶屋?他娘的见鬼的平顶屋,这简直就是世界的屋脊。”
上柱国、左金吾大将军、楚国公秦珪秦善道牵着坐骑,望着目之所及,尽是一样的雪峰、冰川还有白雾,感受着刀子一般的冷风,第一千零一次叫骂着。
只是叫骂起来也显得有些无力了,在这世界屋脊,哪怕是不负甲行军,也非常艰难。
“我还是喜欢葱岭这个名字。”安西军校尉王孝杰笑着道。
“葱岭个鬼,没来西域之前,听着葱岭这两个字,还以为是连绵的大青山,郁郁葱葱,谁知道却是这么个鬼?”
司马李秀嚼着跟牦牛肉干,一边道,“六郎,这沿途上,高山峡谷,冰川雪峰,粗犷的地形地貌,难道没让你感受到这帕米尔的雄浑壮阔、苍凉野性之美吗?”
李秀乃是燕国公李谨行的次子,疏勒镇将兼达满州刺史。因为武德九年秦琅往幽州平王君廓、李瑗叛乱时,跟内迁的靺鞨酋长度地稽父子不打不相识,后来李谨行拜秦琅为义叔,秦琅则向朝廷表奏他继承被自己气死的度地稽的爵位官职等。
此后李谨行袭燕国公爵,倒也在北疆屡立战功,如今任左骁卫大将军、镇东大都督府长史(从辽东迁朝鲜半岛,治汉城。)他的几个儿子,也都是郡公县侯,任着三四品的将军,各镇一方。
论辈份,李秀得喊秦琅义叔祖,对秦琅的六弟秦珪自然也要喊声叔祖的,不过真论年纪,李秀还比秦珪要大一些。
“自安西府龟兹出兵,这一路西来,我早就受够了。”秦善道毫不掩饰他此时的烦躁。
从夏季出兵,此时都快到冬天了,路上已经走了快百天,越往西越难走。
从安西大都督府的驻地龟兹出发,走了十五天到拔换城(阿克苏),又半个月,至握瑟德(巴楚)。又半个月,至疏勒(喀什)。
然后又走了一个多月,到葱岭。
秦善道也是员久经战阵的老将了,三十多年前,他随兄长奔赴剑南松州,阻击吐蕃,在雷关第一次持弓射杀吐蕃人的时候,热血沸腾,激动的全身发抖。此后三十余年,南征北战,讨松外蛮,击永昌蛮,征高句丽,伐百济,攻新罗,又是在大鲜卑岭下攻奚族、契丹,在长白山粟末水战靺鞨诸部,甚至还曾经在辽阔漠北讨伐过突厥、铁勒叛军,也曾在天山南北打过仗。
但这一次的行军,依然是完全超出他预料的。
路上已经跑了百天,一个敌人没遇到,甚至越往西走,越只有孤独的行军,别说人,鸟都已经难见到一只。
山越来越高,冰川也越来越多。
葱岭也好,帕米尔也罢,不管叫什么名字,这鬼地方是真让人头疼,是真的头疼,山越来越高,就算他麾下这支一万步骑组成的远征军主要是以天山南的安西诸将兵组成,也依然出现了较严重的高原反应。
也不知道这里世代生活的那些操波斯语的塞人是怎么习惯的,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好呆的?
在疏勒担任镇将数年的李秀倒还算比较适应,他所在的疏勒本来离这就近,以往每年也总要带兵出来巡视边界的。
在这次西域大叛乱之前,疏勒西南的葱岭、昆仑诸山里的那大大小小的邦、国无数,据说是小邦七十二,大国十八。但所谓大国如勃律国,其实也非常小,至于那些小邦,就更小的可怜了。
那些人在山里面关起门来自称国王,在之前大唐征服疏勒、于阗等国后,这些大大小小的国王也都望风称降,纳贡称臣,大唐也就册封他们的君主,授予他们爵位官职,后来还拓宽了通往那边的道路,修建了沿路驿站。
使的他们也都纳入了安西大都督府的管辖,甚至还让商人们更方便的往来。
只是随着这次西域大叛乱,连他娘的勃律、朅盘陀国这些以往稍大些的小国,如今也都公然反叛,理由五花八门,有称不愿受大唐干涉的,有不想向大唐纳税的,有反对大唐抑佛的,甚至还有公然喊出要效忠太上皇的。
这些山地小国,甚至还在吐火罗人的劝说下,召集兵马,要去协助吐火罗叶护、大食呼罗珊总督以及昭武粟特国王们击败唐人。
蚂蚁朝大象脚上撒泡尿,虽然威胁不到大象,但这种挑衅大唐当然也不能无视,尤其是如今西域各方大战,朅盘陀国和勃律恰处于安西疏勒、于阗通往吐火罗、河中的一条重要通道上。
大唐费了很多精力,花了很多年拓宽这条丝路支线,可不仅仅是为了贸易,本身这也是一条重要的军事通道,是为将来向西拓进,加强对河中甚至是吐火罗地区的影响控制而修的。
此时不能因为这些小国的反叛而把这条路堵了,尤其是秦俊重兵屯于大宛的时候,其东面这条通道得保证畅通。
也是在这种前提下,先前安西一面派兵增援大宛军镇,一面派出了秦俊的叔父,安西大都督府司马、龟兹都督、安西军使秦善道点选一万步骑,前往征讨。
第一战,便是朅盘陀国,于阗以西的小国,西邻滑国,南接罽宾,北连沙勒,处于葱岭高原之上,所治在山谷之中,城周回十余里,国都外还有十二座堡垒,他们和于阗相似,也是塞人建立的山地游牧部落国家。
所谓塞人,其实就是操着波斯语的东波斯人,也是后来塔吉克人的祖先。
曾经,塞人是河中地区、吐火罗地区的霸主,甚至一度扩张到了西域天山南北,不过到如今,塞人也已经没落,就算是这帕米尔高原上的这种山地小国,也不再是纯粹的塞人了,毕竟随着希腊人的入侵、月氏人的西迁,以及后来匈奴人、突厥人的西征,让这地方早就揉杂的厉害。
其国名朅盘陀在塞人的语言里,就是山上道路的意思,他们把葱岭称为帕米尔,意为平顶屋。
在千百年来的地区争霸中,这些山地部落其实早已经被边缘化了,霸主们一般也满足于他们的称臣进贡,而没多大兴趣直接去攻打占领,地方太过偏远险要,所出又少,得不偿失。
之前大唐也是如此,他们贡点毡、金、玉,朝廷也就满足了,不在于多少,而在于态度。现在国王葛沙氏往年进贡的那点东西,还真不入朝廷法眼。
翻越葱岭,难于上青天,雪崩、山体滑坡、落石、塌方、积雪、积冰、地震时有发生。
尤其是到了冬春季节,许多路段常年雪封冰冻。
沿途尽是壁立千仞的冰峰雪岭,悬崖峭壁的高山峡谷。
要不是有李秀这样久在葱岭边的镇将带路,秦珪可能真的要打退堂鼓了。
“他娘的还有多远?我都怀疑我们是不是迷路了,怎么感觉一直在这冰天雪地里绕来绕去,眼中总是那些雪山?”
“放心吧,错不了,我在疏勒几年,基本上每年都要去巡视一遍葱岭、昆仑各国的。”
一年中有大半年这条丝路是通的,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带兵巡视丝路,慰抚诸国,同时也检查、维修驿站,甚至还会顺路捎上等候已久的丝路商人们,有时边军也会自己捎带一些货物,慰抚诸国的时候,捎带着贸易,这种属于边军回易走私,只要量不是特别大,朝廷倒也是默许的。
正因此,李秀确实还是比较熟悉路途的,此时一万人马中,来自疏勒的士兵就有两千,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常跟他出巡走这条路的。
这一路上,是各种各样美丽的风景,还有这美丽风景下隐藏的种种危险。
白沙河、流沙河、盐湖、冰川、雪山。
“告诉我,还有多远,我真的已经有些快不行了。”秦善道不是那种怕吃苦的人,但这种连续行军百天,现在整天孤独的在高原雪山冰川中行走,确实让他耐心尽无。
“过了前面的青岭就是朅盘陀国了,就那座雪山!”
“叫白头山不更形像点?叫什么青岭,他娘的,跟葱岭一样扯蛋。”秦珪骂道。
“青岭可是万丈神山呢,据说有万丈高。”
“不可能,三郎曾经跟我说,这世界最高的山便在吐蕃和泥婆罗之间的大雪山,最高峰也不过两千六百五十四丈而已,十八里不到。”
李秀笑了笑,“那么这青岭起码也得有两千五百丈,最少也有十五里。”
“朅盘陀国有个传说,相传其开国者之父乃自日中而来,母为汉土之人,故王族自称汉日天种,容貌与中国同,头戴方冠、身着胡服。而穆天子传中有记,太王澶父之始作西土·····封其壁臣长季绰于春山之虱,妻以元女。所以有学者曾考证,说这个朅盘陀的国人虽是东波斯种塞人,但其统治者却是周天子所分封的中原华夏封臣。”
秦珪翻了翻白眼,“我也听说过周天子会西王母的故事,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如今胆敢叛乱,我定要灭其国,擒其王,押回洛阳,献俘阙下!”
青岭属于昆仑山脉,屹立于帕米尔高原的东部、昆仑山西段。土人称呼其为冰山之父,拥有十多条冰川,是葱岭的三大高峰之一。
“我们只能从青岭的南北两个方向绕过去,西北是传统路线,是直接通往吐火罗和昭武地区的,路线长且雪很深,一年有一半时间是封冻不通的。东南路线,则朅盘陀国后往南再越坦驹岭便进入小勃律,再往南行便可进入信度河流域的罽宾、犍陀罗和天竺了。”
“这两条路,也是当年玄奘法师西行时去和回的两条路线。”
秦珪长叹一声,“看来这下是真的到了,他娘的这一路上被你骗了无数次了,终于到了,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