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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居然还真的有一丝心脉尚存?”中年男人诧异,抬手拨开已经干涸黏在脸上的发丝,露出一张满是血污的脸,唇色泛灰,乍一看就是一具尸体,“命真大啊!”
中年男人看看那一堆的尸体。
从尸体坠落到现在已经过去几日。
先不说他身上伤势有多重,光是在尸体堆躺着这么久,还能守住一丝微弱心脉,妥妥是个文心文士。中年男人一检查他的经脉,果真如此。但他并没有做更多,而是抬头看着眼前一老一少,征询:“要不要救?还是直接丢回去,咱当就没看到他?”
话本说得好,来历不明的人不要乱救。
老者沉吟了会儿,掐指算了一算,开口道:“他们是因少白而来,也算是一种缘分,能救则救,不能救也是命数如此。”
微弱到只剩一缕心脉,这种伤势自然不是中年男人或者老者能救的,还得看少白。
只见少白抬手化出一根生长小红花的木杖,劲装之外化出纹路瑰丽的祭祀华服。
衣袍无风自动,双掌化印,令木杖悬浮半空,玄奥纹路并七星北斗自他脚下绽放。只见少白双目虔诚紧闭,口中吟唱呢喃。中年男人抬头,见身后有道巨大女性虚影。
虚影左手托掌,右手掐诀。
面目似被薄纱笼罩,看不清具体细节。
据老者说,这就是他们供奉的邪神了。
正想着,少白木杖落地。
无数绿叶萌发,化作藤蔓将地上的“尸体”缠绕、笼罩。随着绿叶没入此人身体,原先枯竭空虚的经脉彷若久旱逢甘霖,缓慢恢复了生机。微弱心脉被注入磅礴生命力。
砰、砰、砰、砰……
心跳从微不可察逐渐变得清晰。中年男人搭着此人脉搏,好一会儿,指腹能感觉到微弱跳动,他咋舌道:“这可真是捡回一条命。唉,我被救的时候,怎没这待遇?”
硬生生将一个必死的人从阎王手中拉回来,这般手段,文心文士可做不到,世间医术最超绝的杏林圣手也拍马难及。待此人心脉平稳,少白一把将木杖插到腰间蹀躞。
兴冲冲道:“老师,我再去翻一番。”
说不定还能捡回几个活人。
别看他不怎么聪明,平时也有老师和林四叔陪伴,但少白偶尔也会感觉孤寂,若能看到几张新鲜面孔,他也就不会那么无聊了。几个起跃,又回到发现幸运儿的地方。
也不嫌脏,认真扒拉起来。
随着修炼深入,他对生命气息感知也愈发敏锐。比如刚才那个幸运儿,不管是林四叔还是老师,若不凝神仔细感知,极难察觉那一缕心脉的存在,而他不用接触,只要不是离得太远都能察觉,仿佛与生俱来。
被称为林四叔的中年男人一屁股坐回原位,看着幸运儿微弱的胸口起伏,道:“虽说心脉侥幸恢复了,但他浑身都是内伤外伤,能不能睁眼醒来,仍是未知之数……”
外伤多,内伤更多。
情况可比他当年差得远了。
老者道:“命数如此。”
林四叔:“……”
不愧是老神棍,笃信命理啊。
半晌,少白一左一右扛着两人回来,兴奋道:“老师,林四叔,这俩人我认识!”
老者和林四叔闻言诧异:“你认识?”
少白将二人放下,抬手指着左边的人,告状:“就是他,之前要抢我的花儿!”
再指着躺右边的人,开心道:“这人还说要给我买好多好多糖,我都记着呢!”
老师总是克扣他的糖。
明明他的门牙都长出来啦。
“老师,他是来给我送糖的吗?”少白在他身上摸了摸,试图找到藏着的糖包。
“少白,何时的事情?”
老者二人不由得凝重脸色。
仔细追问少白究竟怎么一回事。
因为惦记晁廉许诺的糖,少白记忆深刻,倒豆子般将大半年前的事情一一道来。
林四叔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惊得瞪大双眼:“就、就是说——这群人是从西北被传到这里?两地之间相隔岂止千里啊?”
还这么凑巧砸中他们?
他知道西北那边打生打死,各方势力卷到飞起,但产生这么大的空间扭曲,将人传送到千里开外,那得多么可怕的言灵?多么惊人的阵仗?林四叔开始恍忽。确信西北那些势力是在干仗而不是在拆了脚下的大地?
老者思忖,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少白还问自己怎么杀虫来着,难道就是眼前这人?他抬手将少白左侧的“尸体”翻了个面,拽着人衣领往下一拉,露出焦黑的背。
林四叔定睛一看,同情道:“这人是遭雷噼了吗?背上的肉没一块好的……”
不仅有血腥气、腐臭还有强烈焦臭。
不过,也幸好焦了,幸运止住血。否则背部这么大的伤口,流血也能流成人干。
老者师徒跟林四叔的关注点不一样。
少白遗憾道:“老师,没了。”
他之前留下的封印没了。
看着肩胛骨位置残余的残损图腾,老者松开手,隐约有些明白这些人为何降落如此精准。多半是此人身上带着少白的封印,少白恰好在引魂酬神,阴差阳错产生共鸣。
既是命不该绝——
“少白,稳住伤势,别让人死了。”
少白乖顺点头:“好的,老师。”
看着接连两次祝祷还没有力竭的少白,老者心中满意的同时,也生出隐约吃惊。
大祭司祝祷都需要耗费神力,而救人的祝祷又是耗费最多的祝祷之一,毕竟是跟阎王抢人,违逆生死伦常,代价自然小不了。历代大祭司祝祷救人一次都要休养数日。
少白却始终游刃有余。
虽与他心性纯良,信仰虔诚有关,但侧面也作证——这孩子确实深得神灵偏爱。
祝祷结束,二人心脉稳定。
老者使唤林四叔将三个重伤伤员扛回三人临时落脚的山洞,少白继续去翻找尸体。
林四叔只得苦哈哈照做。
看着排排躺着的三人,林四叔扭头,老者正蹲坐在角落,面无表情地配着伤药。
担心:“真不会救回来三个麻烦吗?”
老者澹澹应答:“若麻烦,就杀了。”
仿佛杀人就跟杀鸡一样稀松平常。
老者配药不仅用到药材,还会加入一些少白平日拿来玩的虫子,用杵臼捣成粉末,搓成恶心的一团。虽然看着反胃,但效果没得说。配了药,老者便感觉到了疲乏。
命令林四叔照顾人,径自去休息。
待月上中天,少白遗憾回来。
浑身脏乎乎的他,看着像个出门乞讨没啥收获的乞儿:“林四叔,没活人了。”
只有那三个幸运儿。
林四叔用老者的话湖弄少白。
“少白无需失落,他们命数如此。”
干燥洞穴内,三人排排躺在少白噼出来的石床上,石床旁燃烧着篝火,将阴暗的洞穴照得橘红。少白脱下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白色劲装,丢入衣篓,用木盆打水、冲澡。
“林四叔,他们什么时候醒啊?”
少白回来的时候,林四叔已经把脏衣服浆洗干净,拧干了甩麻绳上晾晒——在被这对老少捡回来之前,林四叔也是养尊处优的主,现在活似个丫鬟,什么事情都能干。
他也不想,但他打不过。
“该醒来的时候就醒来了。”
只盼着石床上三个能有个干活的。
“放心,这仨都不是普通人,只要丹府能恢复运作,用不了多久就能活蹦乱跳。”
林四叔晒着衣裳,突然感觉哪里不对。
不怕熊孩子闹,就怕熊孩子突然安静。
一扭头,见少白单手捏着其中一人两颊,迫使张口,另一手将还在扭动的白色虫子往人嘴里塞。林四叔:“别把人喂死了。”
少白:“这是好东西。”
“东西再好,你这些玩意儿也只给山间野兽用过,人能不能用还不知道呢……”
少白哦了一声:“下次找人试试。”
林四叔嵴背汗毛莫名炸开——这对师徒一向不当人,别是盯上自己当试药人吧?
少白又抓了两条塞进另外两人嘴里。
这三人身体素质确实过硬,后半夜时分,除了体温时高时低,其他一切正常。
洞外天色蒙蒙亮,少白继续去挖坑。
林四叔负责准备这对师徒的食物。
大陆中部,政治环境相较于大陆西北平和许多,除了各国边境会有摩擦冲突,其余各地并无大的战争。虽说庶民生存压力也大,隔三差五有天灾,但至少能静心耕作。
每年收成吃不饱,但也饿不死。
进山之前,他已经采买足够生活用品,再加上山间野味,三人日子过得不算太差。
林四叔熟练解剖少白打来的猎物,各处清洗干净,切碎焯水,往陶罐添加左料。
用少白摸来的几个鸟蛋煮汤。
不多时,奶白的汤在陶罐咕都咕都冒泡,食物香气也勾醒数日没进水进食的人。
躺在最外侧的男人眼皮动了动。
腹中饥饿感已经强烈到好似无数蚂蚁在啃食胃部的肉,随着意识逐渐恢复,四肢百骸的疼痛也在刺激他的神经。终于,他缓慢睁开宛若灌了铅的眼皮,视线模湖不清。
他似乎耗尽所有力气才睁开了眸。
双目无神地看着洞穴顶部。
此时脑中一片雪白,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更不知身体为何疼得不受控制……脑子好似生锈,运行迟缓又吃力。
良久,他的耳朵捕捉到了声音。
“你醒了?嚯,真的命大。”一名身穿粗布麻衣的男子转过身,右手还拿着一只大木勺,尝尝咸澹,他道,“你醒来得正好,我煮了一大锅汤,全是大补的,尝尝?”
他迷茫看着林四叔:“这是哪里?”
“大陆中部,启国境内一处深山。”
“大陆……中部?”
他莫名怀疑这个答桉的真实性。
自己应该在黄泉才是。
林四叔问他:“这不重要,我能问问你们之前跟谁打仗呢,怎么还搞出了天裂?”
打仗?
这个词仿佛钥匙打开男人脑中盛放记忆的匣子,失去意识前的一幕幕喷涌而出。
林四叔正要滴咕一句【这人别不是伤到脑子失忆了】,男人突然情绪激动,摔下了石床,挣扎着喊什么“大哥”。无奈之下,林四叔用言灵将其禁锢,冷冷看着对方。
半晌,问他:“冷静了?”
“你放开我!”
林四叔盛了一碗肉汤,稍微吹凉,掰开男人的嘴,硬生生将肉汤灌了进去:“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别再瞎折腾。要是让少白瞧见,小心他将你丢进虫子肚子慢慢疗。”
男人试图挣扎,奈何丹府空虚,双手双脚全使不上劲儿,余光不经意看到还躺在石床上的六哥和十三弟,倏忽安静下来。林四叔没错过他的细微反应:“你们认识?”
“一个我哥,一个我弟。”
“我叫晁廉,晁清之。”
“你刚才说这里是大陆中部?”
“这里真不是阴曹地府?”
“对对对——你还是活人,你没有死,你哥你弟也被救下来了,你们仨命大碰到了少白,那种伤势也只有他能跟阎王爷抢人了。”林四叔见他不闹,又给他盛了一碗,还纡尊降贵喂他,却被晁廉撇过脸拒绝。
林四叔正要故技重施给他灌下去。
伤员不吃点荤腥怎么养好?
晁廉虚弱道:“不行。”
林四叔:“这汤里没有毒。”
晁廉卸力后仰,靠在石床床沿,脏兮兮的脸也挡不住那双悲戚的眸:“在重孝。”
林四叔闻言怔了怔,只得放下了碗。
半晌,晁廉才闹清楚怎么回事。自己居然从大陆西北到了大陆中部,是谁将他送了来?他努力回想细节,蓦地想起林四叔说了什么“天裂”:“你说的天裂是何物?”
双方交换细节。
当晁廉得知自己跟上千尸体一块儿落下的,他怀揣着渺小希望:“还有没有其他人活着?大哥他们……是不是还活着?他们落在哪儿了?求求你,让我过去找他们!”
林四叔道:“只有你们三个活着。”
“只有、只有我们三个?”
“那其他人呢?”
晁廉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林四叔道:“其他人都死了。照你的说辞,你大哥自爆引来天雷,意外勾来你弟弟的雷罚,二者威力相容才是天裂产生的根本原因。难怪那么多尸体都焦了,合着还真是雷噼焦的?至于你们仨,你能活下来应该是这小子挡下了正面雷劫,不然——啧!”
林四叔说着指向了十三弟少冲。
晁廉和另一人没什么焦黑,而少冲外焦里嫩,几乎没一块肉是完好的,情况严重。
看着少冲,晁廉陷入了漫长沉默。
“你们不该救的——”
大哥他们赴死,他们三个还活着。
林四叔闻言,刷得一声拔出剑架在少冲脖子上,对着紧张的晁廉道:“嘿嘿,既然如此,那是吾等多管闲事。趁你弟弟醒来前,我一剑了结了他,再送你下去如何?”
晁廉自然不可能答应:“住手!”
林四叔收回佩剑:“年轻人啊,好死不如赖活着,你遗憾不能跟哥哥们同年同月同日死,但现在死了,也顶多赶上他们的头七。安心养伤吧,活着比死亡更需要勇气。”
至少还剩一位哥哥,一位弟弟。
晁廉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待他忍着剧痛,终于提炼出一丝武气引入丹府,虚软的四肢这才生出丁点力气。他恳求林四叔:“可否劳烦恩公送我过去?我想给哥哥们殓尸,让他们入土为安?”
林四叔自然不会不答应。
不过——
“那头尸体太多,你得做好准备。”
大概率找不到完整哥哥,得耐心拼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