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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堆人里面,谢迁是头,大家都看着他。
谢迁面无表情,伸出筷子在锅里夹一口菜,左手拽住大胡子避开,才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松开手又去拿毛巾在脸上轻轻拂拭。这套动作倒是熟练得很,谁让他胡子多呢。一个阁老,吃得满脸满胡子都是汤水总不好看吧?
人呐,总是得一样就失一样。就像谢迁这胡子,旁人看来倒是挺威风的,谁知道他连吃个饭都那么啰嗦。
过场做足,谢迁才轻轻咳嗽两声:“用养兄,玩笑过了。咱们都是朝廷重臣,奉命行事,谁有胆子栽赃太子,嗯?”
林泮也自知失言,有些尴尬,勉强笑道:“呵呵,就是一句玩笑话嘛。这不是没辙了么?阁老给个主意才是正经。”
他当然只是句玩笑。但也可见这几人实在已经想不出什么正大光明的办法来跟朱厚照为难了。毕竟他是太子,以下对上,能用的手段太少,不能像上司对待下属一样随意打压。最多也只是调动一下自己手里的权力,让朱厚照感到难受而已。还得讲究分寸,免得自己吃不了兜着走。现在人家不难受,那就轮到他们老几位难受了。
“栽赃陷害当然不行,不过,严查不法贸易,难道不是你顺天府的责任么?”谢迁悠悠说道。
众人一呆,瞬间反应过来。“对,此计大妙!”张升和戴珊齐声笑道。既然要做买卖,当然就得有货源,有货源就得有供货商。一旦那些供货商们被盯上,货源一断,这皇太子的榷市,还能维持得下去么?
“用养,此事还得靠你。”佀钟笑呵呵地看着林泮道:“能不能凡是给东宫进货的货源,咱们都查他一查,哼哼,恐怕没几个屁股是干净的。”
林泮却大摇其头,冷笑道:“这算什么好主意?这不是推老夫跳火坑么?”
“话也不能这么说嘛,举手之劳的事。”张升安抚他道。他们也知道林泮现在是最后一道障碍,不能轻易放弃。
林泮只轻轻一句话就全都哑了火:“举手之劳?你们真以为谁都能查么?”言下之意,这京城里总还有些在座几位惹不起的人物,人家可是不怕查的,就怕认真下去,反而惹火烧身。
忽然又回到静悄悄的场面,全都不说话,毫无主见地看向谢迁。谢迁淡淡道:“当然要区别对待,可以选择性地挑几家嘛。”
“对极对极,阁老说得对。”
林泮也没了言语,的确有一些惹不起,可也有惹得起的,挑选出来,正好是个政绩工程。只要选好对象就行。于是他才稍微放松说道:“阁老这话有理,只不过要挑选哪几家,还请各位拿个章程。”
他心说大家都别置身事外,有事我才不会一个人背黑锅呢。
谢迁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笑道:“用养不必多虑,过两天内阁写个票拟,户部开个政令,要求顺天府配合,彻查京城不法交易,不就结了?至于到时候挑选什么行业,哪几家,咱们就随机应变。”
“行,那就这么办,下官知道了。”林泮最后放心,终于肯答应下来。
“那就这么定了,咱们吃酒、吃酒!”谢迁举杯邀约。
次日一早,谢迁在文渊阁跟其他两个阁老说起昨夜商议的结果。刘健细细思考半天才发话说道:“于乔,事情可以办,但还是要注意分寸。这虽然是万岁的意思,毕竟没有明旨,过分了,可没人替咱们担着。”
李东阳也点头笑道:“这是一步险棋,做得好,还可以顺便整肃一下京城的商业。但要是做得不好,后患无穷呢。”
谢迁点头答应:“这个我倒省得,已经跟林用养说了,不要横扫一大片,只针对性地查几家就是,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刘健很满意,点头笑道:“如此安排,倒是妥当。”
“只是,这么一来,那内宫裁撤冗杂人等的事,恐怕又遥遥无期了!”李东阳微微叹气道。
谢迁哂笑道:“西涯真是,还挂念着太子的许诺么?”
“是啊,说不定太子真能把这件事干成呢?”李东阳毫不介意谢迁的嘲讽。
“那也不行,现在什么都比不上劝阻太子胡闹重要。内宫冗员,不过癣疥之疾,其实又不是养不起那些人。但是太子一旦入了邪路,那江山社稷可就危险了。呵呵,逢八抽一的税率,这么大口气吹出来,西涯你觉着靠谱么?再说,你看最近太子都干了些什么?一会儿球队,一会儿榷市,这些倒也罢了。可动不动就短钱,还硬扛着自己到处找人凑。连太监宫女们的银子都给搜刮了来!不是我多嘴,他连个计划、算计都没有,还能把这个给办成了?打死我也不信!我看,太子就是借着这个名目,让万岁爷放松管教,任他自由自在才是真正的目的。还好,万岁圣明,察觉得早,否则任其发展不堪设想!”
李东阳听他说了这么一大堆,张张嘴想说什么,终于又忍住,只是苦笑道:“行,都是你谢侃侃有道理,咱们奉旨行事就是了。”
刘健沉声说道:“都不用争了,反正计较已定,就这么办。裁撤宫人,今后再说。哼,放着咱们三人在此,难道还让他们那些阉人得了便宜去不成?”
他们左一个万岁右一个万岁,是因为半个月前,那天折子比较多,朱佑樘就让多时没有随身伺候的王岳来乾清宫,就近协助批红用印。冷落了这老头一段时间,朱佑樘也有些愧疚,自然要问候几句,说些闲话,问最近王岳听到什么新闻没有。
王岳当时回答:“奴才一向在司礼监,自然听到些新闻的。”朱佑樘让他说几件来听听。王岳凝神想了想,笑道:“近来各司局的总领太监鬼哭狼嚎的多,一个个都惴惴不安,怕被砸了饭碗,私底下议论纷纷。”
朱佑樘笑道:“莫非是为了裁撤内宫的事儿?”
“回万岁,正是此事。听说太子在各司局下面的内侍宫女们中间搞那个什么融资。仿佛目的是让内宫人等能自由挑选自己喜欢合用的物事,不必非要经过宫里采办发放。这么一来,今后就可以直折算银钱了。”
朱佑樘点头道:“正是如此,免得手续繁琐,又怨声载道。”
“那宫里的闲人自然就用不了那许多了。所以,那些年老体弱的、多病多灾的,以前还算好歹有个差事的名分留在宫里,现在一点用都没有了,自然该裁撤的。他们有的来找老奴打听,老奴哪里明白究里?不过想着这总是皇上励精图治应该的改革,自然要跟他们分说分说,他们理解内宫的难处,今后莫生怨尤。也是奴才无能,竟不能开解十之一二!”
王岳这话把贫病无医和年老无用放在前面,果然勾起朱佑樘的心软。他叹一口气心道,他想着这些人在内宫数十年,此时已经全然无用,推了出去,不久之后岂非都要饿死?一晃眼看着王岳头上萧萧白发,竟无言以对了。
“到时候,多补贴些银子就是了。”朱佑樘点头道:“这事儿你回头提醒着朕,别给忘了。”
“万岁恩德,内侍们肝脑涂地也难报万一!”王岳叩头说道。话锋一变:“不过,也偷偷流传了些有损太子懿德的话儿。”
朱佑樘脸色一变:“什么话?”
“奴才不敢说,要是让太子知道了,还以为奴才搬弄是非呢!万岁恕罪,恕罪!”王岳磕头连连。
“你但说无妨,这次朕替你保密。”此时乾清宫里只有他主奴两人,朱佑樘说道。
“那奴才斗胆说了,他们私下揣度,说是太子爷不知玩弄什么拉下亏空填补不上了,因此用这个法子把他们的养老银子都糊弄了去。万一要是赚不了钱,怕他们将来连个下场都没有。”
本来朱佑樘从没想到这个,被王岳一提醒,立即觉得儿子是有些不靠谱,在自己面前也不是没隐约提过短款的事。只是那时朱佑樘有心考验儿子的能力,又听了他一番豪言壮语,心头一热便由他散漫去做。当时范亨说的时候,他还鼓励范亨入股来着呢,现在想想,真是不该。
他越想越觉得不妥当,有些后悔自己当初轻信儿子了。俗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任他大道理懂了多少,毕竟只有这点年纪,还真能干出名堂来?
想到这里,朱佑樘忍不住就要把儿子找来,让他暂时停下。但转念间又犹豫不决,停下事小,可孩子毕竟是孩子,现在兴兴头头要做一件事,当父亲的不支持也就罢了,明明支持忽然变卦,会不会太打击他那可脆弱幼小的心灵呢?
他决定先把刘健叫来,听听他的意思。刘健一来,态度非常明确,表示本来就不赞同让太子爷干这种腌臜事情,只是万岁默许,他们不好说话罢了。现在让他们表态,当然是坚决反对。皇家有皇家的体面,岂有皇太子领着一帮太监宫女做生意的道理?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议论皇家遮么是穷疯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