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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我在这里连着几天抽猛烟喝烧酒,很快就生了病,我自己估计,应该是胃肠感冒一类的,我的胃肠很不好,从根上找问题,婴幼儿时期我就断了奶,是喝热牛奶长大的,因此肠胃极弱,按理来说我是我们家第二个儿子,应该有许多奶水可吃,但我们家就是如此奇怪。我握着半根香烟,那香烟燃了一半,剩下的黑乎乎的一团,浅浅地冒着烟气,我只剩这半根可抽,课没上几天我就歇菜了,老黄端来一盘切好的苹果和橘子瓣,小金端来一碗清粥和一碟拌土豆丝,两个人在我的病床前站着,好像我是什么快要咽气的亿万富翁,我说,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我才刚生病,你们两个真孝顺,话音刚落,老黄的大鞋底子就朝着我的脸抽了过来。
小金扶了扶眼镜,很有文人的那种儒雅气质,小金笑眯眯地说,陆有善,你看看你是要西式的早餐,还是中式的早餐?老黄说不可能两份一起给你,别想了,你考虑一下要哪份,剩下的就是我们的。
我抬头,怒气冲冲,我说你他妈的再说一遍西式早餐在哪呢?我还没有病到老眼昏花的程度。
小金指了指苹果和橘子,就是这个呀,缺点沙拉,就差一步就成水果沙拉了,不过,这个地方上哪给你去找水果沙拉,你凑合凑合吃吧。
我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指向苹果块儿和橘子瓣,我说我要这个。老黄用他那只黑乎乎的手把水果没沙拉端了过来,我问他,你切水果的时候洗手了吗?切水果前上厕所了吗?
老黄非常不耐烦地把一张破布扔到我的脸上,他说,当然没洗,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你知道你为啥会得胃肠感冒吗?你他娘就是肚子里太干净了,除了一些阴损毒辣的想法和语言,你啥也没有。
他在放屁。我挣扎着坐起,用力拍着小床,我十分痛心,老黄在这方面居然是个文盲,我之所以会得胃肠感冒,绝对是因为老副家的叫花鸡不干净,泥里面混进病毒了,老黄这个二.逼信誓旦旦地胡说八道,他说我的肚子里干净,他可真是个头脑简单的假知识分子。
于是小金把清粥和小菜端走了,走时用脚尖推门,吱嘎一声,正如我的心,稀里哗啦地碎成一堆零碎的拼图。
老黄没生毛病,他还能抽烟,他在我面前夸张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自己卷的土烟,自己给自己点火,在我的面前放肆地抽烟,从嘴巴里吐出一个圆圆的烟圈,真是气人。
我有气无力说,滚吧老黄,求求你快滚。
老黄忽然良心发现,用手摸着我干枯的头发,他说,小陆,你的头发都他妈烫焦了,我问你,假如时光能倒流,你还想不想做小骚鸭了?
我摇头,我说,我想做你爹,老黄。
28.
选择苹果块儿是错误的,一盘无沙拉的水果吃下去以后,我的胃涨涨的,好像有一大团棉花在泡过水以后不断地涨大,堵在我的喉咙里,我只要稍微弯腰,就会吐出来,它们没被我的胃接受,它们堵在我的胃里,让我难受至极。
我平躺在床上,尤其想念我的锦江路,那条路上什么有趣的东西都有,我不祈求我的父亲和我的大哥能把我接回到陆家的大房子里住,我能回到锦江小路上住就可以了,我完全不奢求任何,我没那个福气奢求,或许我不该一气之下咬着牙来到这里,我太天真了,我原本以为天地之间有条细缝,我在细缝里怎么着都能存活,胃里不断翻腾过后,我才明白这和我想的不是一回事。
我的胃突然绞痛,一股恶心的味道窜了出来,我坐起,哇的一口吐在地上,吐过以后胃里轻松多了,于是我又吐了几口,这时脑袋变得异常清醒,脑袋里和胃里的棉花套子已经被清除了,我感觉得到,我变成了一个破烂不堪的空壳子,我的生理性泪水积在我的眼角,眨眼之时眼泪淌了出来,把我的眼睫毛黏住了,我抬头刚好看见镜子里的我,我实在太狼狈,脑袋上的头发乱成一团,再也不是三七分头,它焦焦的,又黄黄的,完全一个二流子形象。
柳天下站在门口敲门,轻扣一二三下,有礼貌地询问,陆先生,你还好吗?我送粥过来了,我还有一点药片,是专门治疗你这种病的,我以前也总是不舒服,放心,我已经向宋二做了报告,他念在特殊情况允许我来找你,我不会被人打小报告。
我哼唧了几声,让他进来,他进来时,被地上的一滩粘稠的呕吐物惊住了,然而他的情绪立刻转换,他把清粥和药片放在桌上,在我的屋里寻找,寻找一种东西。
你找什么啊?我问他,我的眼泪把我的眼睛都糊住了,我只能眯着眼睛看他。
我找扫帚,你屋里没有吗?我翻了个身,懒得与他细说,我指了指门口,扫帚就摆在门后。
柳天下找到扫帚,拿着它把地上的呕吐物清理干净,又蹲在瓜地里把扫帚洗干净了,然后把它重新放到门后面,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情绪非常平静,好像这就是他应该做的,他比田螺姑娘的心理素质好,在家务劳动方面,我是压根比不上他的,但我也不会与他比,我坐起,打开小瓷碗,低头咕噜咕噜地喝一碗粥,粥不稀不稠,不冷不热,一切都是刚刚好。
柳天下坐在屋里的唯一一张冷板凳上,充满期待地看着我喝粥,我想他也不必如此关爱和呵护我,我在吃粥时他也静静地看着。米粥很温暖,我喝了好几口,甜甜的米汤顺着我的食道流下去的时候,我的眼睛也热热的,很快两道热泪从我的眼睛里流了出来,我用手背擦掉它们,然而更多的液体涌了出来,我平时很少流眼泪,除了一些生理性的。
我解释道,是粥烫的,流下去烫到了我的心肝,把我的眼泪烫出来了。
柳天下问我,出什么事了,好端端怎么生病了?
我想回答他,我并不好,但也没出什么事,我这会儿已经想不出谎话来搪塞他,也无法硬气地对他讲,你个傻蛋,离我远点,别和我说话,因为我吃了他煮的一碗清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送了我整整一碗米汤呢,我不能对他说瞎话,我诚实地回答道,我想家了,我压根不适合这里,我不属于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山村。
柳天下充满忧愁地看着我,他点头,他觉得我和他的弟娃很像,可我们完完全全是两个人,我不属于这里,我像一只断了翅膀的大雁,我停留在这里的原因,只是停留。
他问我,那要怎么办呢?弟娃如果活的久一点,同样也会向往外面的世界,不会喜欢这里。
我看见他脸上伤感的表情,我的愤怒突然就燃起来了,我猛地将那只瓷碗扔了出去,就像扔一张轻飘飘的纸片,我冷着脸,眼睁睁看着瓷碗在空中翻了一下,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瓷碗摔得一塌糊涂,碎成了渣,我咬着后槽牙,恶毒地说,柳天下,你的弟娃早就死了,我不想和一个死人比较,我觉得晦气。
看吧,他的眼窝子就是如此浅的,他的泪珠子又掉了出来。他蹲下,用手把碎片拾掇起来,我从没见过这么愚笨的人,也不反驳我的话,甚至一个表情都没有留给我,永远只有麻木的,不痛不痒的表情,他的灵魂像是被抽走了,不知抽走他灵魂的恶魔是什么人,我觉得,我好像又把他的灵魂抽了一遍,把他抽成一片干枯的树叶,再也没有任何液体抽出来。
我伤害了他,其实我伤害过很多人,但我从未内疚过,因为那些人够聪明,他们当中有的人被我伤过一次就走了,就放弃我了,即便留下来,那也是想加倍地伤害我,把痛苦的东西从我身上讨回来,可柳天下太傻了,他听着我说出的恶毒的话,既不能装作没听见,也不能装作宰相肚里能撑船。
我对他说,别拾掇了,你把手划坏了不值当。他还在慌张地拾掇,他说就快收拾好了,很快的。
我对他说,今天的我绝对不是在哭,我那是生理性的眼泪,是人类无法避免的,这么说吧,我根本不怕疼,我从四岁起就开始挨手板,我父亲用本子那么厚的戒尺打我的手心,又疼又痒,你看我的坏毛病改掉了吗?什么都没改掉,我不会改的。
柳天下点点头,后来他再也没提过他的弟娃,我知道他是最怕我的刻薄和恶毒的一个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