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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初开始，乡大队码好宣传先进思想的条条框框，首要的一条就是要做好人民群众的思想工作，这个思想工作怎么做，当然要分门别类地做，不能眉毛鼻子一把抓，要对应起来，对待人民群众要亲切，对待像我和老黄这种烂人要讲清楚先进思想的重要性，我们这些油盐不进的人最让人头疼，于是从县里派来一个女大学生做演讲，慷慨激昂地讲先进思想，老黄听说此事以后微笑着露出被烟丝熏黄的门牙，把一直在怀里揣的浪漫爱情诗歌集拿出来了，他只揣着，从来不看，我一度怀疑此书是他拿来发泄情绪的，可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反省自己这条贱命一文不值，屁都不是，于是眼泪鼻涕哗哗流，想着不如去死了算了，要死的时候突然看见此皮，于是把眼泪鼻涕抽了回去，不死了。也可能是拿起此书在月光下欣赏，然后发泄男人在大山里被钉死的欲望，因为我看着书皮上的长发女人挺有姿色的，配个老黄自然是绰绰有余。

女大学生叫小林，有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看她的眼睛，里面透着一片纯粹的光，没有任何污染，老黄说，有这种光的人，是还没遭受过巨大打击和挫折的人，换句话说，人人都宠着她，她的一切要求都已实现了，她从没碰壁过，眼神里充满对美好世界的向往，对于这个混混沌沌的人间，她认为是纯洁无瑕的，继而她的眼神里也透出这种纯洁无瑕的光，她本人是一块儿纯洁无瑕的玉，又漂亮又纯粹。

小林是古汉语文学系的女大学生，写了一手好字，广为流传的是她笔下的瘦金体，是个拿到我腐朽的老父亲面前都会戴上眼镜仔细看看动笔模仿的拿得出手的物件，文笔这个我们都不好评价，她写过很多文章，大部分都是短文，其中一部分是围绕着她的父亲——朴实无华的县法院院长的先进思想写的，她越是写这些先进思想，名气就越大，就竟谁依附着谁我们看不清楚，她这次游走在广大土地上演讲的稿子核心内容多半是这种名声大噪的先进思想，人民群众看着她这张巴掌大的小脸和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很难相信她讲起看不见的未来是多么的慷慨激昂，我和老黄也很难相信这是个写了一手好字的少女，并且这位少女对甲骨文有独特的悟性，在比一比谁更老派的这方面，她恐怕能赢过我父亲，她是接受了大把大把传统文化的人，比我父亲那么个出国留学回来的半吊子文学家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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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的脸就像桃子果肉一样软嫩，还带着一点淡红色，眼睛鼻子嘴巴都是合适的大小，安在巴掌脸上正正好好，多一毫米少一毫米的都不算有灵气的小美女。这么有灵气的小美女紧握着几张演讲稿在台上无措地看着我们台下的这些又抽烟又抠脚的大汉，她没见过听报告演讲还要抽烟的，并且抽的还是那样劣质的老土烟，味道呛鼻子，像是一百年的灰尘被燃尽了一样，嘴角不自觉地朝着不满意的地方牵动，在我们看来是极其不满意了，她怎么会沦落到这么个鬼地方。

方三尺扶了扶眼镜，回头看我们几个态度十分不严肃的男人，他伸出了手，指着我们聚众抽烟、烟雾缭绕的地方，“别抽了，听报告禁止抽烟，把烟都掐了，做笔记，把重点都记下来。”

在我们这些人当中，没有几个识字的，方三尺这副做派非常像学生会学生干部那种，什么都要求进步，要求大家一起进步，其实我们的进步便是他崇尚的功绩，不过不能强求进步，他意气风发的精气神是多少年来用各种学生干部位置换来的，我断定，他从幼儿班开始就趴在高处不胜寒的地方没下来过，因此他在二十岁的年头，被派到乡里当年轻干部，这总算是在他的履历表里填上一笔亲民、体察民情的记录，老黄说，一般被上边派下来体察民情的，亲民的，那都是将来要当大领导的，有了这么一笔履历，谁也抓不着假大空，抓不着虚的，都是实的。

我蹲在灰煤堆里抽着烟，正如不起眼的小灰煤球，得仔细看才能看见原来在锦江路叱咤风云的小烂人最后矬在这么个地方，灰滔滔的，谁也不想多看一眼。

方干部组织完纪律，又要苦口婆心地求我们带着脑子听听小林同学讲的东西，他将小林同学要讲的内容划分成重要的十二小点，每一点都抓得很准，说完十二小点的重要性，他变着法地夸起小林，夸小林字写得好，思想深邃，才华横溢，精通诗词歌赋，是杰出的女青年，他把她夸成了一朵花，把她的脸色从惨兮兮的白色夸成了淡淡的西瓜红色，只有二十岁的小林仿佛落入了一个巨大的幸福织网里，方干部先是给她织了网，又让她落了空，我们都知道，像方干部这样的男人，夸你思想深邃和才华横溢都不是真正的心动身也动，唯有俊气的一双眼睛盯着某个人的尖下颌目不转睛地看，你才知道他是真正沦陷了，痴痴地落进别人织的网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