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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柳天下算了算，山沟里成熟的橙红色野果估计叠着有一大串了，前几天他就看见有人背了一筐回来，等到文化艺术团的大戏彻底落幕以后，他也得背几筐回来，小桃说的对，他该买一件浅色的衣服，至少不能总穿破破烂烂有窟窿的衣服。他想着这些闲杂事，门外突然响起轻盈的敲门声，并且很稳、很有规律，敲门人应该是个有家教和有礼貌的人，不过这样的人为何敲上他的门？柳天下看了一眼外面黑漆漆的天色，虚着底气问了一句，谁呀。

是我，方三尺。

听见方三尺的声音，柳天下松了一口气，打开大门，他对方三尺腼腆地笑了笑，方三尺也笑了笑，两个人都低着脑袋，生怕抬头一看撞见对方的视线不好收场。方三尺不是第一次拜访柳天下的破房子，但却是第一次独自一人拜访，前几次都有宋二在旁边活蹦乱跳地拍马屁。柳天下没什么好东西可以拿出来招待客人，他笨手笨脚地倒了一碗白开水，硬着头皮招呼方三尺喝水。

方三尺端着柳天下家的碗底，紧张地屏住呼吸，眼神在柳天下的身上晃来晃去。柳天下一会儿忙活忙活那个，一会儿忙活忙活这个，就是不停下来和他说话，柳天下没什么好说的，他害怕停下，一旦停下来，方三尺不知道又要说什么奇怪的话。

“小柳，你觉得今天的我好看么？”方三尺叫停柳天下，忽然就站起身，展示他的英俊潇洒和一表人才。方三尺还是第一次这么笑，笑容融在柳天下的烛光里，甜蜜的笑容任谁看了都会点点头夸奖，尤其他的眉眼里都带着一层俊气的温柔，他的目光，像捧着某个人，要把他看化了似的。柳天下没点头，没摇头，他只觉得气氛越来越怪，他开始认真思考方三尺大半夜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一个花好月圆的夜晚，年轻干部和艺术家们聚在一起唱歌跳舞吟诗作对，不是挺好的吗。

“小柳，你喜欢我么？”方三尺的笑容还没停，所有笑意和温柔都摆在那里，让人不得不接受。柳天下依然没点头也没摇头，他的心里忽然砸下好大一块儿石头，他想起已经逝去的母亲告诉他，男人就是这副样子，骗你上.床和脱衣服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是一生中最好看的、最温柔的，下了床就翻脸，翻成一个你不认识的样子。

为此，柳天下坚定地摇摇头，他这次一定要说明白了，他不能和方三尺不清不楚的，他想，方三尺必须永远是神坛上的一缕光辉。

方三尺的眼神落到一个地方，就直直地看着，脸上的笑容也尽数收起来。他看见了土墙上贴着的画，那是完完整整一个潇洒的陆有善，想不到柳天下如此大胆，竟偷偷把心上人画到家里来了，方三尺终于明白了，他被骗，一大半的原因是他自己愿意上当受骗，他早该看出来柳天下沉默着守护一个男人的样子是多么可怜，就像他自己一样可怜。

“你喜欢他？”

84.

方三尺狂躁地翻开柳天下摆放整整齐齐的画集，翻开一本，找到几个完完整整的陆有善，又翻开一本，找到不同姿态的陆有善，他快疯了，他想不明白这是多长时间画出来的，柳天下究竟喜欢了多久？明明是他先遇上柳天下的，怎么反而成了最不值钱的摆设。

他静立了五分钟，把这一切前前后后都想清楚了，又痛又爽快，他伸出了双手，乞求着脸色苍白的柳天下，那你抱抱我吧，就抱一下。

在柳天下看来，方三尺就像一头受伤的猛兽，不知他怎么就让这头猛兽受了伤，他想他或许有这个义务平息一下猛兽的怒气，让它不那么疼。他一步一步挪动过去，缓缓地伸出双手，试图将一种善良和纯真送给方三尺，他坚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十足邪恶的，邪恶和怒气总会被善良打动一两分吧。

方三尺收到柳天下软绵绵的拥抱，脸色一沉，狠心拽着柳天下往床上压，他体会到了三顿喝稀粥和三顿吃四菜一汤力量的区别是多么巨大，他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拽着柳天下一起倒在床上。野蛮的力量非常可怕，他强硬地坐在柳天下的腿上，将他沉沉地压住，柳天下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像是有什么东西立刻崩塌在他们俩中间，那是方三尺一直以来正义且神圣的形象，他终于从高高的神坛上跌落，正正好好地砸在柳天下的身上，柳天下被这股力量砸的痛极了，他失神，等到眼泪流出来时才明白一件事，方三尺并不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圣人君子，他只不过是一个父权社会捏出来的最成功的产物，他只有二十岁，却和他的父辈们一样，越是迷恋什么越要占有什么，永远不可能撒手。他不是圣人君子，他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小畜生。

清醒过来的柳天下拼命挣脱，明显比一开始有力气，他的腿被方三尺狠狠地压制，只有双手在抵抗，他发现自己的手折腾来折腾去是徒劳的，比大门口耍猴的还好笑，他把方三尺的脸抓花了，上面有四五条血痕。方三尺的脸上聚了一团血花，可能是鼻血也可能是嘴角流出来的血，那血越聚越多最后滴落到柳天下的脸上，他的眼泪立刻把它稀释开，稀成一种淡雅的颜色。

这算什么，他只有手能搏一搏方三尺的力量，他像陷进了沙坑里，越挣扎陷得越深，力量全部被对方吞噬，手脚被制住，成了提线木偶。

方三尺把两根手指搁进柳天下的嘴里，让他咬，让他狠狠地咬，让他发泄一点绝望出来，柳天下狠狠地咬着，咬透了方三尺的手指，大把大把的猩红流出来，和柳天下的唾液粘在一起从嘴角溢出，拉成透明的丝线，一直粘到他的尖下颌。

咬着咬着，柳天下松了劲儿，方三尺也松了劲儿，那股腥涩的血气味散开，散在柳天下的嘴里，散在柳天下的身上，他平躺着，眼泪唰唰地落下来，记忆突然闪了白光，他记不清了，到底是方三尺先松了劲儿，还是他先松了劲儿，他记不得了，他只有一个念想，方三尺是怎么了？他从方三尺的怀里挣脱开，颤栗着，哆嗦着伸出手向下摸着，摸到底下粘稠的液体，夹着糯白色的血丝黏在手指上，似乎越摸越多，都从他的身体里快活地溢出来。他想，在这个冷冰冰、毫无人情味的夜晚，没有人比方三尺更狠，更可怕。

方三尺只留给他一丁点体面，让他的脸蛋和嘴唇还是完好无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