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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场上,况俊年身披皮铠手握着一杆长枪,奋力地斩断了白角的枪杆,噼啪的一声木杆断裂响在擂台中间炸开,枪杆中段碎屑飞扬,白角被这巨力一扫,拿着断枪狼狈地连退几步——
台下观望的华服少年们猛地喝出一声欢呼,此起彼伏地为台上的况俊年叫好。
辛鸾坐在明堂的二楼高台上往下看,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比武选试的第二天,距离辛鸾连夜向天衍帝请旨已经过去了五天。
“白家郎君能坚持到第三局已属不易,他一没有名师调教,功底并不扎实,二没有世家子弟手中的精良兵器,能走到如今全凭一腔血勇,怕是会止步于这一场。”段器衣甲整束,在辛鸾身后为他解说,因为是辛鸾近卫,知道辛鸾这几日格外留意这个少年人,对白角的称呼上很是尊敬。
辛鸾点点头,轻声道:“我知道。凭他的实力的确很难进前一百。我只是觉得他冲劲儿可贵,这场上多少寒门对世家子弟避让退缩,像他这样一根筋的人不多。”
兵部职方躬身侧立在旁,此人名叫殷垣,是兵部的六品管事,负责明堂这一场全部的比武事宜。
这几日太子一直在几大演武场地中盘桓,殷垣能这般接触储君的机会不多,见辛鸾所言也甚是乖觉,微笑询问,“殿下,既然白家郎君这一场是缺了兵器的优势,不如再给他一次机会,重新来过?”
擂台上况俊年一脸得意,等着白角认输,只是这干瘦的少年并不退缩,他伏低了身子,咬着牙,喘着气,像是斗败仍要撕咬的困兽,下一刹,他攥着折断的武器如舞短刺,猛地蹬地扑上——
白角武器已失,谁都知道他这一击是负隅顽抗。
辛鸾严肃地看着场下,缓缓锁上眉头,“白角精神可嘉,只是比武场上实力说话,再给机会才是不公平,”他眼眨也不眨地低头往下看,身后段器看着他,知道殿下第一日见血还会躲闪,现在已经能逼迫自己不转开目光,只见辛鸾语气平平,没有看殷垣,淡淡道,“职方以为呢?”
殷垣他原也是平民出身,父母散尽家财为他买来今日六品官职,之前不曾接触过王族储君,还以为云端之人大都随心所欲,凭以及喜好改变规则。殷垣赶紧躬身,正色道,“殿下说得是,这比武赛制录取首要的便是公正、透明,是卑职刚刚说错话了。”
他话音未落,擂台上惊变陡生!
白角被况俊年猛地挑飞半截长枪,不退反进,反而高举一截木棍,大喝着暴起,用足全身力量将况俊狠狠压下!况俊年上一秒还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下一面被白角猛地击倒在擂台上,失去控制的短棍狠狠扫在他脸上,况俊年惨叫一声,一瞬间摔得鼻血横流!
“诶!”殷垣猛地扶上栏杆,语气又惊又喜,万没有想到白角竟然可以转败为胜!
刚刚在台下助阵叫好、耀武扬威世家子弟纷纷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这不知道哪个旮旯来的无名小子竟然如此胆大包天!竟然台上当众伤了况俊家的小儿子!
在擂台上的武师面对这陡变的一幕,整个人完全僵住,张大了嘴巴全然忘记了去数秒,他所在的位置距离擂台最近,这一场之前他收了况俊家的打点,对这小公子耍诈的小动作一直视而不见,只是没想到最后还是让他输了这一场。
“裁判该宣判结果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声,所有人这才如梦初醒,武师赶紧让人上去把况俊家的公子扶下台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登上擂台宣布白角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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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秋季演武与往年不同。
五日前,神京内典武事关节最高的小司马公良柳漏夜进宫,从陛下那里接下一道与演武相关的旨意。奇怪的是,金殿暖阁中,十四岁从未参政的太子辛鸾也在场。
公良柳准备王师归朝的事宜已经分不开身,对忽然多的任务心中抱怨却不敢表露,听完太子的意图,第二日立刻召集本次秋狝演武的负责人开始商量重新编订赛制。时间紧,任务重,公良柳这个年纪处理起公务原是不大敢逞强的,但是太子殿下对这件事极为上心,他白日里准备兵部事宜,晚上跟比武赛制制定,太子一刻不回宫,他便一刻不敢先走,直到第二日深夜,兵部一班人终于在前殿值房拟出了个规章。
是时,精力旺盛的辛鸾推醒值房暖阁里昏昏睡睡的公良柳,请他最后看一遍有什么不妥,公良柳举着单片的花镜看了一番,天还未亮出一线的时候,新制定的比武规则便已张榜贴在了城门布告上。
新规章为了甄选少年良将,对参加比武的少年武士重做了要求,要求二十岁以下,除此之外没有出身、地位、家族等条件限制,神京内开七处擂台,允许百姓前来观战,赛制录取公正且透明。
比武在即,寒门高门同台教技,新制的规则引起神京一片大哗。
原本往年比武多说只有一百人之数,结果新规推出当天报名者就生生破了千人,比武开始后,全城百姓对这件事更是津津乐道,连同王师凯旋,一起议论着谁家将门虎子少年神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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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襄还在后堂练琴?”辛鸾身体前倾,目光炯炯发亮着看着擂台随口问道。
段器:“是,齐家、司空家的公子们也在后堂,看他们刚刚的衣着装备像是去打马球。”
辛鸾奇道,“他们今日都不用比赛吗?”
殷垣在旁答,“公子们吩咐了卑职,快到他们上场自然有人去提醒,准误不了事。”
辛鸾观完刚刚一战,一时难掩激动喜悦之情,也不去管这些细枝末节,只道,“刚刚这一局真该让他们看看,白角最后一刻反败为胜,打得真是漂亮!”辛鸾心思单纯,想着白角受他们白眼冷落久矣,这些眼高于顶的公子们若是看到白角英武,也能对他刮目相看。
按照惯例,一局的胜出者都会朝着主看台行上一礼,这白角被裁判握着手臂宣布了获胜,自己先是脚下趔趄了一下,也不回转,也不抱拳,沉默孤介地捡起来自己的断枪就要下台。
“真是无礼!”殷垣的副手看不惯这白角这样礼数不周,在台上出声轻叱。
辛鸾摆了摆手,“无妨。”
说着转向殷垣道,“他们衣甲武器比世家子弟的差了太多,从明日第四轮开始,你们记得为那些寒门武士准备一下,不要让他们总在这上面吃亏。”
殷垣先是愣了一下。因为此次参赛者甚重,他乃至所有负责演武的兵部胥吏,都习惯了从衣着武器来先判断参赛者身份家室,在心里先做个判断,几乎要忘记了白衣布衫对鲜亮甲胄对演武来说是多大的不公平。
“殿下仁慈宽厚,是寒门子弟之福,”殷垣一字一句,郑重道,“其他几个擂台处,卑职也一定将殿下御令传到,殿下请放心。”
辛鸾笑了笑,专注看比武,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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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擂台到明堂大门,是七十余丈的沙土地。
没有官阶的平民,纵然你富类王侯,自家的车马也是不能进入的。高爽深秋的正午,日光虽盛,北风扫过的时候也有浸骨的寒意,白角的衣衫后背已经全部湿透,他茫茫然地消化着自己得胜的事实,深一步前一步往前走着。他手中的是断成两截的长枪,这杆枪是他从神京内最大的春秋武馆特意借来的,没想到还是被况俊年一枪劈断。
一路上不管是车驾中的贵人,还是与他同样徒步来看演武的百姓都对他指指点点,这些人神色复杂莫名,说不是敬佩还是恐惧,总之,没有一人上来与他说话。
快要到大门栅栏的时候,白角忽然停下脚步,北风中抬头看了看瓦蓝瓦蓝的天空。
一阵震天的马蹄声是在这个时候逼近的,马蹄重重地踏着土地砸得砰砰作响,白角一望,只见明堂之外黄沙飞扬,一行骑兵急奔而来。
太子还在明堂内,按理说这样嚣张的骑阵,护卫明堂大门的兵士是一定要拦的,可是那兵士看到领头的人,居然大吼一声“放行”,急忙搬开了栅栏。骑兵横冲直撞,贵人们不明所以,车架纷纷停住为他们让路,白角这等小角色还哪敢碍眼,赶紧抱着自己的断枪躲避。
他在一片烟尘中抬头,只见那领头的男人二十八岁左右,面目冷酷,深衣甲胄,他身上的甲片不知是什么材质,不同于百姓常见的缄帛厚棉的布甲,看起来精美竟有如鱼鳞一般,阳光一晃,刺出凛冽的寒光。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人应是领了急令去拜见东宫的,谁知领头的男人忽然一勒黑马,在人群中猛地急停。那神俊的黑马应是战马,原地长嘶着人立起来,两个前蹄高高扬起,再踏下去的时候发出令人胆寒的撞击声,像是能把人的头骨踩碎。
身后十几骑疾风一般地卷来,四散开停在那男人身后,烟尘散去的时候,众人只见那青年面无表情地兜住胯下躁动的马儿,目光一一扫过他们这些正要出大门的人马,冷冷的喊了一声,“哪个是白角?!”
偌大的明堂入口,马车行人林立,却没有一人说话。
白角握紧了枪,喉咙干哑,鸦雀无声中,所有刚看完演武的观众们都将目光转了过来。白角脑中一片空白,迎着那人,拖着枪,硬着头皮走出来,“……我是。”
男人转过马头,居高临下地上下打量他一眼,笑了一声,“就是你刚刚和况俊年比的武?”
白角已经看出来者不善,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是。”光天化日,所有人都屏息盯着他们,白角想着太子还在明堂内,这人总不至于会做什么,不由大着胆子问道,“你是谁?”
“我?”为首的男人冷冷一笑,轻蔑道,“你还不配知道。”
白角握着枪的手下意识展开防御的姿势,防备地瞪住他,只见眼前的骑兵们高头大马,缓缓散开一横队逼近,随后,他耳边传来男人恶狠狠的一声发令:“给我往死里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