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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发展跳脱到了逻辑之外,他们所有的预想和准备都跟随着满地纸屑被撕得破烂不堪。任明睿在众人来不及反应时抓准机会冲了出去,安景川被他风风火火地一推,差点摔倒,连孟然也呆滞了一瞬。
由于状况不在思考范围内,整个组上上下下杵在原地,只是愣神地看着一个大胡子从审讯室跑出来。任明睿怒气冲冲地四下张望,不知在寻找什么。当发现会议室里的白板,他便转头冲了进去。而在此刻,刘晓宇等人才像重新插上电般一拥而上,都挤在了会议室的门前。
“你干什么!这地方不能进!”刘晓宇率先挤进去,他想钳住任明睿的胳膊,没料到刚一近身就被先发制人。任明睿顺着他的动作,反手将刘晓宇的胳膊扭到背后,接着刘晓宇像个排球一样被一掌推开,直接撞上了安景川。
孟然把两个人扶住,并没像旁人一样慌张,甚至也没有想阻拦的意图。他默默站在那,看出了任明睿在白板上写的是什么。在他们又一次要冲上前去时,孟然抬起手挡住了刘晓宇:“等等。”
“有野史记载,十五世纪在美索不达米亚边缘曾有一个靠近幼发拉底河的区域,据说居住有三四十人。传说这些人是苏美尔人的先祖,在多年外族的侵入下,苏美尔人唯独保住了起源地,叫做默格斯力的一个部落。在十五世纪末期,随着拜占庭帝国灭亡,美索不达米亚在战争中被再次洗牌,终于致使默格斯力彝族灭亡。而该文明最终没能得以传承延续,所以时至今日鲜有人知。”任明睿没有停手,在说出这段话的同时,他将一整张白板写满了奇特的字符与图案。
笔尖仿佛要擦出火星,不断地冒出尖锐的摩擦声。任明睿字迹飞扬,一气呵成,落下笔后他转过身,准备和警察们对峙,却见孟然示意他继续。
孟然的支持让他对这位警察的印象更深了些。任明睿合上笔帽,将笔指在一个图阵旁:“在默格斯力有一种巫术。他们信奉的神明叫曼班,含义是源泉。默格斯力人认为,这世界上一切的能量来源于人的本身。手、足、头三部分掌控意志外源,身体部分掌控供给内源。生与死在他们的信仰里是一个自然的,不可逆的神赐转化,而如果想要控制这种转化,便需要施行巫术。”
“在这种巫术中,进行能量转移需要四个祭品,两男两女。第一种称作献礼,是将祭品的能量转移到某特定人物的身上。要顺利将能量转移到接受者,需要四位奉献者的意识支持。把四肢笔直切开,创造一条桥梁,将内源与外源接通。再将五首砍下,便能将能量存于头手足中。最后将四人的五首各挖取一部分给需要获得能量的人吞食,便可以让其重获新生。”
任明睿翻过白板,果不其然,背后是案件脉络图。他扫视后,指着尸体的照片:“第二种,是将祭品的能量,转化到施术人本身。与第一种相反,第二种是私祭,是将能量转移到自身。首先砍掉祭品的手足头,去除他们的意志外源,让他们无法拒绝供给,接着刨出内源核——也就是心脏。将祭品心脏的鲜血合并在同一木质器皿中饮下,祭祀人便能得到能量。”
“五年前,在丹西市发生的抛尸案。”孟然接下了话。
任明睿看看他,点了点头:“如果没错,前几天发生的案子,尸身就是五年前没有找到的遗体部分。”
说完这一切,任明睿将笔放在桌上,此刻会议室已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汇聚于他,在等待,又像是期待。
“把本拿出来。”孟然拍拍发呆中的安景川,他向后扫视,整个组的人表情不过大同小异。“你们呢,不用记么?”
一阵翻本声哗啦啦地响动。任明睿手撑桌子,见孟然对他笑了笑,便也朝这位有趣的刑侦队长弯起眼睛。“犯人,男性,身材偏瘦,有重度洁癖,年龄四十到四十五岁。未婚,受教育水平较高,曾经职业与医学有关,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无业三年以上,但资金充足。性格内向,孤僻自大,父母早逝。认为自己是正义的,正确的,爱好和亲密的人发表愤世嫉俗的言论。心理疾病比五年前加重,强烈渴望从惩戒他人中得到快/感。根据他实施的巫术来源,推测犯人五年前曾有重病亲属,是姐姐或妹妹的可能性较高。在他实施巫术后亲人身体康复,导致他迷信程度加重。这次犯案,应该是他自身患有绝症,想要寻求奇迹。”
安景川的笔尖快把纸戳透了,他今天受到的打击在此时此刻都成了过眼云烟。任明睿的话被他一字不落地记下,安景川合上本子,激动地手抖:“哎!就是这个感觉才对!”
这世上所谓的偶然,十有八九事在人为。既然有人为他织了一张网,那不如趁机把网织得更漂亮。会议室窗外是无尽黑夜,任明睿低头望着鞋尖,心中做出了决定。他倚靠桌子,侧头注视着孟然,任明睿灯光下的身影在窗口合进了夜色。“反正我走不出警局,帮各位破案怎么样?”
对于安景川这个侦探小说迷而言,眼前这位可以在他心中的传奇人物排行榜上排第一了。安景川原本怕孟然不会同意,还想了一套说服他的说辞,可没料到,孟然的态度却出乎意料的友好。
安景川:“你,真愿意让他帮忙查案子?还是在打别的算盘。”
孟然抬眼:“我看起来不真诚?”
安景川:“不。你刚刚邀请他的时候很真诚。唉,你知道我不是问你表面功夫做得好不好。”
“我说过的,我对犯罪心理学没有偏见。也不认为他是犯人。陈林愿意主动把知道的说出来,我们不是省了很多功夫。”孟然正在整理文件,愉快的谈话声一阵阵传进办公室。“不过,在搞清楚他和这件案子的关系之前,这些文件是不能给他看的。”
“有空一起喝酒。”方陌和任明睿一见如故,不到十分钟便开始约饭。刘晓宇坐在一边听这位教授谈起奇人异事,几日来的疲惫也减退了不少。
“有客人?”郑绮路过,往常一样地打声招呼准点下班。她朝里一看,也被这位样貌奇特的陌生来宾吸引了注意。
“我叫陈林。” 郑绮穿着紧身短裙,梳了个精致的绑发,一看便知这位下班后生活依旧丰富多彩。任明睿站起身朝她走去,从进到警局开始,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与人交谈。
郑绮裙子的领口并不很高,任明睿绅士地把目光定在她的眼睛上。他和声细语道:“我可以知道姐姐的名字吗?”
这种问话的用意十分明确。方陌坐在他们身后坏笑一声,并且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郑绮。
对于郑绮来说,没人追求是清闲,被邋遢大叔追反而是对她等级的侮辱。郑绮好像吞了果核,用尽多年修为才没有露出失礼的表情。她目光纠结,在上下打看任明睿一番之后,只能直白地说:“不好意思,我只喜欢年轻人的。”
任明睿也不知是装傻还是听不懂,他眨眨眼睛,笑容依旧:“我其实挺年轻的呢!”
郑绮仔细看看,发觉他骨骼是个帅哥胚子。不过可能也就是因为如此,这人才会对自己过分自信。她干脆彻底丢掉委婉,清了清喉:“姐姐只喜欢小鲜肉。就您这个造型,没戏。走了,替我跟老孟打个招呼。”
“搭讪郑绮是自杀式袭击,换了谁都一样。”安景川正巧碰上这失败的一幕。他上前拍拍任明睿,安慰了两句:“郑绮是我们局出名的高冷女神,比这难听的拒绝她说过无数次,陈教授算运气还不错的。”
“难度高好啊!我就喜欢难度高的!”任明睿士气高昂,完全没有要死心的样子,更看不出受到了打击。
准时下班的人陆续离开,楼里逐渐清冷,窗外马路反而热闹。刘晓宇摸摸空瘪瘪的肚子,试探地举起手:“我们定盒饭吃?”
除去孟然几天前请的那顿饭,最近加班加点查案,他们不是吃食堂就是定快餐。刘晓宇从桌子里翻出一张好似八九十年代的快餐店广告卡,任明睿见状,主动掏出了钱包。三十分钟之后,冒着热气的晚餐送到了市公安局门前。
方陌:“这怎么好意思。”
任明睿:“相逢便是缘分,以后还得靠各位罩着我呢。”
眼前这两个人交上了朋友,倒是让安景川颇感意外。他把孟然那份放在旁边,朝队长办公室关紧的门张望。安景川记得,从孟然那出来时还好好的,可前前后后接近一个小时,办公室却悄然无声。
“我去叫孟然。”安景川心里慌慌的,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朝着孟然的办公室没走几步,一阵细碎慌乱的脚步声沿着寂静的大厅走廊传来。
“孟、孟队、叫我来的……”纪瑾的发圈脱了大半,头发被寒风吹得乱七八糟。她撑着墙急促喘息,小姑娘的脸蛋和鼻尖冻得发红。她紧握着墙角,手指骨节攥得泛白,纪瑾颤栗的模样仿佛再走两步就会跌倒。
安景川把外套披在她身上,搀扶着她坐上椅子。空调让纪瑾恢复了些知觉,她抓住安景川的胳膊,眼眶一瞬间就红了:“怎么办安哥……媒体、媒体那边透风了……我不敢见孟队……”
认识孟然这十几年,安景川总结他最大的优点就是脾气好,但也不是没东西可以逼急他。“他不会跟你发脾气的。”安景川帮纪瑾把头发顺好,拍拍她的肩膀:“我陪你去。”
眼下的状况,即便是刘晓宇也没心思吃饭。任明睿托着脸,饶有兴趣地盯着队长办公室紧闭的门。屋里静悄悄,没漏出一丝声音,静得反常,反而令他好奇。
不到十分钟两个人便走了出来,只是依旧不见孟然的身影。泪水一粒一粒沿着纪瑾的脸颊滑下,刚开始她还想忍耐,可眼睛眨起来就由不得她控制了。“孟队没数落我,你们不用这么看我。”纪瑾泪眼模糊地坐下,抹了把红扑扑的脸:“这位是?”
任明睿主动伸出右手:“陈林,我是被抓来的嫌疑犯。”
纪瑾:“啊……?”
“陈老师和案子有关,不过没有嫌疑。陈老师很厉害,今天还为我们做了凶手侧写,最近会帮我们一起破案的。”屋里空调吹得很暖,连刚进屋没多久的纪瑾也脱掉了外套。安景川见他们握手,这时才发现一件奇怪的事。“陈老师一直戴着手套?”
“我有点洁癖,你们别介意。”任明睿敷衍地笑了笑,接着他弯下腰,故作轻声地问道:“我看你们队长脾气挺好的,为什么这么生气?”
可能是一副老学者的模样让纪瑾没了戒备心。安景川本想转移话题,但拦不住她没心眼。“有个网络媒体把案子爆出来了。这群没底线的苍蝇,不知道又从哪闻到了消息。好在他们没胡编乱造,要不然孟队非扒了我的皮祭天。”
“你们队长,很讨厌媒体?”任明睿问。
此话一出,空气瞬息变了流向。他们面面相觑,还是方陌张了嘴。方陌眯起眼睛,声音又如往常一样低沉:“陈教授是哪里人?”
任明睿:“北京人。你们能查我的身份信息。”
“不是这意思,别见怪。”方陌总还是犹豫的。他有资格谈这些,或者说,实际上刑侦队中唯一孟然不会管的人就是他。不过谈起这宗案子,谁都要思考再三。“你知不知道,八年前我们这发生过一起大案,至今没破。”
“什么大案?”黑色的洞被豁开了一个口。光透进去,照亮了隐蔽的角落。任明睿的问题穷追不舍,洞口不是安景川此时能封住的。
方陌最爱聊这些,当下也没能忍住。他开启讲故事模式,就神秘兮兮地压低上身:“八年前的中秋节,有个学者一家被灭门。夫妻两人和次子都被枪击毙命,一家上下只有长子幸存。那个长子,人在案发现场,手上也有硝烟反应,当年他一开始是案子的嫌疑人。可好巧不巧,就在警方刚开始怀疑他的时候,媒体竟然就不知道从哪收到风,铺天盖地的舆论要把他打进十八层地狱。听说他出门差点被捅死,那叫一个惨。不过啊,再怎么骂也没用,谣言这东西只能有风才起浪。那个案子最后也没侦破,成了悬案。”
时间太过久远,冲淡了方陌的记忆,他话末,看着安景川:“那人叫什么名来着?”
安景川朝那边办公室看了眼,死寂令他头皮发麻。孟然一定听见了这些,但烦恼又有什么用呢?为时已晚。安景川沉默了许久,在这片寂静里,他的表情也渐渐阴沉了下来。
“他叫任明睿。” 面对方陌的目光,安景川轻轻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