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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么，你第一天来找我，当时坐在那里。”任明睿绕过到办公桌，将滑动式书柜向两边推开，背后露出的不是白墙，而是一扇门。打开门，他摆摆手，邀请孟然进去。
任明睿打开灯，屋里放有一张长沙发，中间一张圆桌，对面是把单人沙发椅。屋中的陈设简单，右侧的墙壁上挂着三幅风景油画，地上铺有驼色的长绒地毯，墙角放着几盆绿植。除此之外，唯一引人注意的是左侧墙壁，整面是漆黑色的。
“很多有权有势的人，做心理咨询也怕隐私泄露，所以魂图所有的谈话室都没有窗户，只有这个。”他拨开墙边的开关，黑色的墙壁从两侧向中间亮起，蓝天映照广阔的草原。全息屏四周环绕着树叶触动的白噪音，圆桌上的白色香薰机渐渐将青草的香味扩散开，人站在屋子里感到异常舒心。
孟然看看四周，“这些设施需要不少钱。”
“羊毛出在羊身上，在这个屋里坐一秒都是钱。对了，这儿有屏蔽器，电子设备都不能用。”任明睿示意孟然去长沙发，他坐在对面，把一份协议放在桌上。“保密协议，在这里我们聊过的，我听过的，只留在这里。”他看孟然变了眼神，笑着把纸揉成团扔了，“开玩笑，我知道咱俩用不到这个。”
“你今天打算给我开药治病么？”
“只是想多了解了解你。”
“想知道关于我的事，我有条件。”
任明睿有些好奇：“什么条件？”
“我告诉你我的事，你也要告诉我你的事。”孟然慢慢道：“从那天之后，我要知道你怎么过的，也要你说出心里想的。”
他一听，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任明睿这才知道了，孟然这样奸诈的人为什么今天会乖乖来找他，原来人家已经想好了条件。
他抱着胳膊哼了一声：“你真是一点亏不能吃啊。”
“不能这么说。”孟然笑过之后，认真地对他道：“你也有心结，我也想了解你。”
孟然的理由让任明睿做不到拒绝，他沉默片刻，同意了：“那要先你告诉我了我才说。咱们从哪谈起？”
孟然没进入正题，反而看看他的椅子问道：“你为什么坐在那。”
任明睿手比划了一下，“这是最好的社交距离。”
“你把椅子搬到我办公室的时候怎么不考虑社交距离。”孟然靠在沙发上，微微扬起脸，像任明睿经常做的那样拍拍身边坐垫，“过来。”
他撩孟然倒不觉得害羞，反过来被调戏，任明睿有点耳朵发烫，去坐在孟然身边甚至觉得别扭。
“报复我了，开心吧。”他憋气地笑笑，很快正色道：“你什么时候去做的卧底。”
“五年前。”
“回来之后，有找人聊过当初发生的事？”
“队里指派了心理辅导，只是他不像你，给我做了两周测试让我拿到了合格。”
“为什么需要卧底，呆了多长时间？”
“一个叫华荣的毒枭，我们有人在那里潜伏了三年，他们策划了一次和海外的巨额交易，毒品量有上千吨，如果上岸流通，后果不堪设想。上面认为，想要确保收网成功，里应外合，必须要再有一个自己人。所以我去了，呆了一年。”
“……你主动要求的？”
“嗯。”孟然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很不可思议是么。”
任明睿没有回答，只是望着他，“愿意告诉我的，继续说吧，不打断你了。”
“想融入黑社会，不是那么容易的，像我们这样的普通工薪族，你出去了听不懂他们的几句道上话，活不过三天。这也是为什么我说你不像，不是你应变能力不行，而是不接触那些东西，靠想象成不了那种人。所以，在计划敲定之后，我首先去监狱呆了两个月。
“我用假身份进去的时候，罪名是妨碍公务罪，为了帮犯法的朋友干扰警方调查。因为讲义气，我进去没几天，被一个警方通缉上有名的黑帮头目招到手下。监狱里也是拉帮结派的，那个人教会了我很多生存法则，但做他手下，我也得参与到帮派争斗里。他们会找监管盲区，打起来都是想杀人一样狠，实际上现在回想起，那两个月的记忆可以算很深。”
孟然停下来，看看他，“敢继续听么？”
“为什么不敢？没到故事的主题呢。”任明睿冲他鼓励地笑了下。
“出狱之后，我找到了一直在华荣手下潜伏的前辈，他带我进了贩毒集团。为了手下的忠诚，毒枭会免费给我们提供毒品，那半年，除了冰/毒和海/洛/因类，几乎什么我都试过，身体毁了一半。应该算是幸运的一点，他们知道自己卖的高纯度海/洛/因用起来人就废了，没办法帮他们做事，所以也不会让我们碰。”
“后来，你碰到了曹彦。”
“嗯。我们在派出所遇见的人叫崔嘉元。曹彦和华荣因为抢一批货动过手，崔嘉元是曹彦的人，我跟他拼过命。”
“不只是这样对么。”
“曹彦，杀了八个警察。为了铲除奸细，曹彦在毒枭们聚会的时候提出了找内奸，他太聪明了，给每个毒枭想的办法都不同，那天有八个人暴露了身份。他们被蒙着眼睛，跪在我们面前，以儆效尤一样，强迫我们看着他们被枪毙。而曹彦，他也没有亲自动手，竟然找了一个孩子，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让他拿着枪杀人，而其中，有一个是我们警队的同志。”
任明睿睁大着眼，痛得像刀插在胸口。
“他没人性，我不能害死你。那天晚上，我想不到别的办法。”孟然想握他的手，慢慢抓紧了他的手腕，“对不起。”
看他这般自责，任明睿反而生气，“你救了我的命，难道我会怪你不痛不痒地做戏？”
“在牢里打你，不是为了做戏。我控制不了自己，那一掌，是恶意。”任明睿是说真的，把积压在心底多年的噩梦倾诉出来，倒掉黑血，他感受到了从没有过的畅快。孟然今天原本打算只把经历讲给他听，可现在没办法命令自己停下。想趁机把丑陋不堪的一面都给他看，想自暴自弃地告诉他，我就是这样病入膏肓的一个人。
“你说过，我不适合做警察。”
“我看到了你身上的邪气，客观来分析，你这样的人确实不该做警察。”任明睿在他目光凉下去前，又说道：“但我当时还不知道你是谁。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做了正确的选择。”
“警察不是份容易的工作，难在怎么从命运的不甘中寻找平衡。比如，苍霜一生艰难，但他杀了八个人又是罪大恶极，那么该要对他报以同情么？如果同情他，就是对他杀人行为的漠视；如果不同情他，他除了受人指使杀错了一个人，其他受害者都不是好人，而他自己一生这般凄惨，无动于衷是不是太冷血？
“这样的矛盾时常会有，毕竟生活不是艺术，每个人都是复杂的，很少有谁是片面的恶人。同情心会折磨和摧残内心，纪瑾就出现过类似的状况。所以，正义感是双刃剑，身为执法者，需要的只有法律。该抓谁，不该抓谁，不能由一腔热血决定，这是法律存在的必要。法律不够完善，也有不公，但纵贯下来，总在人心评判之上。你可以可观地，完全不带个人情感地给犯罪人戴上手铐，这才是身为警察需要的素质。”
孟然承认了，他看穿人心的本事与言语的力量，确实卓群绝伦。他沉默半晌，笑笑道：“你很会安慰人。”
“你觉得我只是在安慰你，嗯？”任明睿故作生气地斜视他。
“可你还没有说另一个问题。”他回想起孟承说过的话，慢慢道：“你该了解，我不是仅仅如此而已。”
任明睿侧身注视他，“行为和思想不能一并而谈。世界上百分之七十的人都动过杀人的念头，难道都去杀人了吗？你知道善恶对错，不管你怎么想，有过再怎样恐怖的念头，你能控制自己的行为。”
“你不怕我么？” 孟然面对他清澈的眼睛，握紧了拳。
任明睿听笑了：“想让我害怕，得相当有本事才行。”他转过去正视孟然，表情渐渐温柔，“你二十二年前，问过我相同的问题。我不怕你，再过二十年，再过四十年，这一辈子，我的答案都不会变。”
孟然攥紧着双手，这一瞬间强烈的冲动涌上了喉咙。说出来吧，说出来吧，把什么都告诉他，再也不要独自承受折磨，让彼此都从囚困的监牢中解脱。
任明睿见他沉默地低着头，想想道：“休息会儿？说好久了。我给你拿点饼干吃，今天早上刚买的。”他起来伸伸胳膊，走到门口，一只手伸来撑在他耳边。
“怎么了？”任明睿转过身，小心地问。
孟然没说话，慢慢走近他，将额头靠在他肩上。
“哥哥，你可以依靠我的。”任明睿轻抚着他的头发，“我不该和你说那些话，不该动你的药。我不够了解你，想当然地伤害你，对不起。”
“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孟然揽住他的腰，抱进了怀里，“明睿，我不会让你出事。”
孟然的怀抱好比春日阳光，不会强烈到让他想拒绝，也没有稀少得需要祈求。正正好好，像拼图特殊的缺口，只有唯一的彼此才能契合。
孟然缓缓靠近，他以为要迎接一个吻，甚至闭上了双眼。任明睿总能很快意识到问题，这次过去三天才明白，自己是爱上了执念的梦中人。
他抱着此刻脆弱的孟然，听着他的心跳。希望这个木头可以早点悟到相同的感觉，别让他等得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