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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任明睿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看看骚气的黑色印花衬衫，修身长裤，进卧室脱掉了这一身。
他有几件当年的衣服。八年前，他夏天一共有四件上衣，两件是商场特价放在花车里甩卖，他随便买了两件一样的换洗穿，两件是当年社团的朋友送给他的，还有两条裤子。相比起二十出头，他没再长高，身材也就这样，形体没怎么变过。任明睿从柜子底翻出一套被压得全是褶皱衣服，穿在了身上。
镜子前的人不像他，又是他。很难形容是怎样的感受，当你穿上自己的衣服，却看不到一点曾经的影子，好像出生落地长大成人的人没了，那些累积的时光，在一个节点后断在了那里，继续单程旅行的躯壳，把该装起来带走的行李丢在途中，想拾回，也寻不到了。
要装得像个人才行。任明睿对着镜子练习了一下表情，拎上给杜令泽买的生日礼物，系上了帆布鞋的鞋带。
阿姨从猫眼里见到他，还不敢相信，打开门看任明睿站在门前，颤抖着手抱住了他。
“对不起，好久没来。”
“没事，没事，好孩子，快进来。”阿姨背过脸，偷偷抹了一把眼泪，去厨房洗了盘水果端到餐桌。“先吃点水果，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我没事的，您不用忙。”任明睿端坐在桌前，腼腆地朝她微笑，拿起一个苹果擦干净，放在她面前，“您吃。我挺好的，不要担心。”
她叹息着摇头，“经常听小菡说你过得好过得好，一个人在外面哪能过得好，冷了热了，生病了，谁照顾你呀。你也不会做饭，总吃外面的怎么行？经常来，要不你搬回来住，陪陪我，你看你叔叔那么忙，小菡也不常回家，我自己多寂寞呀。”
听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任明睿看她急得要哭了，坐过去抚着她的背，柔声道：“我没事，我没事的。小时候一直一个人在国外，我现在这么大的人，能照顾好自己，没事的，您别担心，我以后有空会常来的。”
阿姨听他说话的模样，泪眼婆娑地摸着他的脸，勉强笑着，“小菡说你变开朗了，我之前不信呢。小睿啊，你坐着，我弄点东西给你吃。”
任明睿一时有些慌张地收回胳膊，不知所从地回了个局促的微笑。是啊，再装他也不是“本人”，要是换做以前的他，说一句话不超过二十个字，哪里会安慰人，遇到这样的情况，估计会闭紧嘴一动不动，只敢睁着两个圆眼伤心地看她。
“我晚上有要紧事，不能留下来吃饭，您别忙。”任明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缓轻弱，慢慢道：“我以后会常来的，阿姨别着急。”
“不行，那我炒几个菜你带回家吃，平时工作忙啊，我知道你忙，看你瘦的，唉，听话，家里的饭终归不一样。”
看她边说着就开始点火煮水，任明睿不能再拒绝，只好板板整整地坐着等。待到离开时，除了炒菜，零食水果拎了一堆走，配上他一身大学生的衣服，好像要返校的住校生。
离开小区打了辆车，任明睿绷紧的神经松下来，疲惫得像做了三个小时体力活。
他不再是以前的他了。任明睿知道自己这些年完全变了个人，但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已经变到什么都和曾经不同，装也装不像。
不知道在失落什么，以前的性格讲难听点，其实蛮恶劣，现在又会讲笑话又会做事，情商也高了，其实他变成了更好的人。明明变成了更好的人，却无法再和过去有交集，怕吓到亲人甚至强装着表现，要窒息一样的感觉，让他好想逃跑。
任明菡在他说出自己患上了莫名其妙的能力时，不假思索地握紧他的双手，接受了他。任明睿没与她说过，他很感激、很珍惜她。他曾经以为，过去的人，能接受自己的，只有深爱他的妹妹，然而真不知是否是造化弄人，偏偏在这个时候，让孟然出现了。
任明睿有一个很想问孟然的问题，但一直没敢问出口。那天崔嘉元只说出一个姓氏，但他知道，孟然绝对是用了写给他的名字去做的卧底。这证明孟然一直记得他，甚至已经不只是记得的程度，是更深的，更复杂的情感。
这样深深记着他的孟然，让他欣喜，也让他心忧。孟然记忆里的是曾经他，现在变成这幅模样的他，真的没关系吗？如果孟然承认了这份爱恋，待到那一天，他们真的可以长久地在一起吗？
任明睿打开车窗吹风，在心情变得沉重之前放空了思绪。毕竟今天是要庆祝的日子，不能挂着一张苦脸去见杜令泽。烦恼的事，日后再说吧。
任明睿穿着他从没见过的衣服，拎着大包小卷地出现，杜令泽没忍住笑了。
“你今天怎么了，要为我表演节目？”杜令泽笑吟吟地帮他把东西拿进去。
“嘿，我想换个风格。怎么样，显年轻吧，我看着像不像高中生？”任明睿把东西分开，从里面拿出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你本来也不像这个年纪的人，现在年轻过头了。”杜令泽拆开盒子，看到的是他一直想要的彩色黑胶。“R.J的彩胶！你好厉害，怎么买到的，很费时间去找吧？”
任明睿笑道：“我哪懂这些，不过就是挂高价收。你给我开的工资，我一个单身汉到死也花不完，买来感激一下我的老板。”
“乱讲，别说不吉利的话。”杜令泽小心收好，在他转身去放胶片时，任明睿见一个黑色的小毛球冲了出来。
“小家伙，过得不错啊。”任明睿摸摸它的小脑袋，看它长得挺快，那时候羸弱的身体素质健康了许多，看来杜令泽很爱它。
“小小黑，不需咬人。”杜令泽望着他和小狗打闹，不安地摆弄着眼镜，心虚道：“明睿，我忘了告诉你，今天我爸也会来。”
任明睿的笑脸瞬即黑了，“来干什么，你让他来的？”
“不，是我爸自己想……”杜令泽话没说完，门铃响了。
杜砚的出现，令气氛不再愉快，任明睿和他简短地打个招呼，看他让秘书将一桌不知在哪个高级餐厅定的豪华晚宴摆上桌子，眉头忍不住纠结在一起。
“令泽，生日快乐。”“谢谢爸。”杜砚举起酒杯，用非常冷漠的声音说出这句，听着让任明睿恶心。
“任教授，我听说你最近在公安局工作，辛苦么。”酒只碰了一杯，菜只吃了一口。任明睿没想到他装都不能多给杜令泽些关怀，这么快就直奔主题，便冷声回道：“没什么辛苦的。”
“任教授，……”杜砚感觉到脚边有东西蹭，低头见到小小黑，嫌恶地用脚将它推走，吓得杜令泽俯抱起它离开。
撵走小狗，杜砚接着道：“魂图的工作，不轻松，您两边兼顾，可以么？”
“可以。”
“嗯。”他也不关系杜令泽不在饭桌边，自顾自吃着，“您作为特邀合伙人，在合同上与普通教职员工不同，我尊敬你的专业能力，给你了优待，希望任教授也可以将工作重心放在魂图上。”
任明睿放下了餐具，“前期该做的，我已经尽心完成，现在魂图纳士招贤，发展得很好，即使我不在，也不会有影响。”
杜砚：“我同意令泽把魂图迁来烙凌，一是看重发展，二是体恤任教授背井离乡。我们有成熟的犯罪科，有些事，不需要你亲力亲为。”
杜砚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要他离开公安局。任明睿想不通他为什么要管这个，这其中应该没有与他的利害关系才对。
任明睿在沉默，杜令泽说话了：“爸，现在这样，并不影响什么。”
“谁让你插嘴了。”杜砚站了起来，朝着杜令泽走过去，后者双腿打颤地向后退。
“杜先生！”任明睿一把将发抖的杜令泽拉到身后，用强硬的目光死盯着他，“我也是研究司法出身的。我还在场，杜先生想干什么？”
“没什么。”杜砚把刚刚松开的袖口重新系好，这时见不得主人受欺负的小狗突然从角落里冲上去，被杜砚一脚踢到了墙边。
“啊！”杜令泽慌忙把小狗抱起来，听它呜嗷地叫着，整个人将它搂在怀里，一人一狗蜷缩在一起。
“今天是他生日，您有什么想跟我谈的，日后找机会，我们随便谈。”任明睿挡在他们中间，冰冷的空气在他周围散开，他阴沉着脸，用很少显露的一面狠声威胁道：“我和公安局的同事，关系不错，不想您因为家暴登上新闻。天色不早了，杜先生请回吧。”
任明睿先带着走不好路的杜令泽去了一趟宠物医院。还好杜砚顾忌他在场，除了皮肉伤，小狗的身体没有大碍，得到医生的消息，杜令泽像撒了气的气球坐在医院的椅子上。
“明睿，我爸说的话你不用在意。我看过你们的合同，你在公安局工作没有违反契约，不要紧。”
“我知道。”任明睿拍拍他的背，不忍地看着他被吓到苍白的脸。
杜令泽看了眼手表，抱歉道：“对不起，让你陪我折腾到这么晚，也不是开心的事。你快回去吧，小小黑没事，我放心了。”
最近很累，任明睿倒是想走，但杜砚曾经就有过在他走后又回来折磨他儿子的前科。今天生日已经过成这样，不能再给杜令泽雪上加霜了。
“我不放心，不走。今晚我陪你睡觉，回家吧。”任明睿搀扶着他，走出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