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闼门轻启,入内内侍省都知亲手端着一个红漆托盘躬身进来,托盘里放着一碗汤『药』,身后还跟着两个小黄门。
“娘娘,该用『药』了。”罗崇勋毕恭毕敬在床前说道。身后两个小黄门离得远远的,不敢走近。只见罗崇勋又把腰弯得更低一点,不停说道,是、是是。转手将托盘递给小黄门,又回到床前,伸手使力,把刘娥慢慢扶起,又腾出一只手飞快地拉过靠垫,轻轻放在刘娥颈下。这才回头对两个小家伙说:“你们下去吧,不用你们服侍。”
两人急忙把托盘放在桌上,躬身慢慢倒退出去。[]阳光大宋403
等人出去,罗崇勋上前将门关好,放下厚厚毡帘,又走到一个很大的盒子面前,拿起一把扇子用力扇风,之间丝丝冷气从盒子里出来,随风四散。原来里面盛满了冰块,专门供后宫热天降温使用。
等这一切昨晚,罗崇勋才端起『药』碗走到刘娥跟前,却不递上,而是当着她面,捏着自己鼻子,仰头咕嘟把『药』喝了个精光。然后很难受地咂嘴。愁眉苦脸好半天才把气息抹平。
刘娥微笑着看他的样子。轻声道:“难为你啦!”
“呵呵。奴婢有什么难为的?不过是吃一剂补『药』罢了,对奴婢可大有好处。”罗崇勋笑道。
“三司还是没什么动静么?”
“没有,奴婢这几日天天都去视事,没什么异常的。娘娘,恕奴婢多嘴,这病要到几时方好啊?武将无话,大臣们都吵吵得更厉害了。”
刘娥轻轻笑道:“那就容他们多吵几日,以前总以息事宁人为主。这回我倒要看看,他们打的到底是何主意。”
太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使宫里陷入混『乱』,赵祯忽然发现,自己身边奉承的黄门们比以前多了数倍。这些都是原来太后身边侍奉的人啊,这几天有事没事都过来在自己眼前晃悠,虽然不曾说得一句话,但可以感受到他们那带些讨好又无比渴望的眼神。
“哼,大娘娘康宁时,也不见你们来献殷勤?”赵祯不免有些气愤地想着。自己都快二十岁了。依旧每天在后宫当布娃娃,连宫人们面对自己的神态都有了许多轻慢。此种滋味。恁地不好受。而最近这些变化,是不是预示着自己很快有了转机?
正想得入神,外面忽然来报,张景宗求见。
赵祯一愣,自从张景宗被安排到后苑差事,好久不来了。吩咐让他进来。
看到张景宗,赵祯唬了一跳,许久不见,头发已经花白。他知张景宗年纪已经老了,但以前保养得很好,现在这副样子,看来很不得志。心中不免有些怜悯,温言道:“景宗,今日特意过来,有什么事么?你可好久不来了,后苑虽然辛苦,但也该抽空过来跟朕说说话儿,你是老人,可不该如此生分!”
张景宗听赵祯说得很温情,心中一酸,差点掉下泪来,急忙控制好情绪,他来可不是为了给领导添堵的。行礼说道:“奴婢无能,替官家守个后苑都守不好,今日特来领罪。官家这话,可折煞老奴了!”
“何罪之有啊你,还特地过来说?”赵祯笑道,心想就凭人家这副样子,就算真有些过失,也要给他免了。
“今年以来,京城雨水不少,老奴寻思着往年此时,依旧例都要在金明池水战『操』练的。前日去找西府,请批给水军舰船兵器修缮物事,好早作准备,谁料西府推搪,说是今年例外,要罗都知知晓方可批下。奴婢去寻罗都知,他却说今年水战『操』练免了,还道连同马军、步军日常『操』练都要减少,何况水战。奴婢心说这是太祖、太宗定下的规矩,岂能随意增减?不免同他理论两句,哪知罗都知不耐烦同奴婢说话,转身就走。奴婢心想自己领着后苑的差事,现在真真不知如何办理了,特来求官家发个恩,让奴婢卸了,找个地方养老去。”
“你没听错,罗都知果然是如此说的?”
“奴婢绝无半点虚言,当时罗都知还嘿嘿冷笑了两声,哪里能够忘记?”
“很好,你没什么过错,朕知道了。”赵祯道,自己陷入思考。张景宗见目的达到,心中高兴,趁机走近一步,低声道:“官家,老奴该做些什么,随时听候官家圣谕。”
赵祯不动声『色』,端起茶碗吹着浮在上面的茶叶,低声道:“谁叫你来说这话的?”[]阳光大宋403
“阎文应。”
“嗯,知道了,你去吧。”赵祯点点头,转而又提高声音说道:“你是宫中老人,如何连这点规矩都不明白,如今大娘娘在病中,诸事由罗都知代传懿旨,这般处置,便是大娘娘的意思。朕每日为她老人家祈福不已,怎能还要动这些刀兵,大为不吉。修缮事暂缓吧,趁雨季未到,先把水路修一修要紧,莫再同前几年那样闹水患才是。”
张景宗急忙躬身道:“奴婢领旨。”说完弯腰退出。
过不多时,阎文应便从外面进来。赵祯看看他,说道:“方才张景宗来过。”
“是奴婢找他的。”
“嗯,他不错,朕命他修理河工水路,你抽空去看看。”赵祯站起身来,缓缓走到门口,望着外面宫墙景『色』。喃喃道:“好闷热煞人。”
“官家。消息确实了。太后多半没病。”阎文应跟着他走来,看看外面应命的内侍都离得远远的,低声说道。
“确实么?怎么知道的?”赵祯从那天和寇准谈话以后,渐渐改变了行事,有许多事,该开始布置了。对这个消息,赵祯并不qiguai。
“奴婢请高明太医给罗都知望了望,又看过他的额。排溺之物,太医言道,罗都知近来气血不旺,口齿嘶哑,像是无病者吃了半夏、南星等一类祛风『药』所致。”
“呵呵,好奴婢,算得上忠心耿耿。”赵祯赞道,回头又对阎文应说道:“咱们还要做些什么?”
阎文应回答:“诸事有李都知奔走,目下静观其变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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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王府后苑中,山木氤氲。清凉无比,一道假山流泉下。摆着一几,一棋,两个人正在对弈,那墙外的燥热和喧嚣,似乎和这里全无关系。下棋的人,是定王赵元俨和陈希古。
两人一边缓缓落子,一边说话。赵元俨面『色』威严,听得多,说的少。陈希古正说道:“夏子乔有密信来,言说一切顺利,王德用和他的属下都不难摆布。”
“叫他小心些,莫小看了这些人。那个石元孙就很不简单,如此轻易解了兵权,本王倒是有些意外,原以为要有些波折的。”赵元俨说。
陈希古笑道:“夏子乔不是范伯纯,颇有手段,军中无文官撑腰,哪里敢跟他放对?目下这个时机大好,王爷该一切加紧了罢?”说话语气里,有些不为人察觉的酸溜溜气息在里面。赵元俨还是听出来了,温言道:“现今情形还是不甚明朗,你们自己做好自己的事,都是本王心腹,不会等而视之的。”
陈希古本来有些郁闷,自己加入到赵元俨这个圈子时间已经不短了,他是以谋士张良自居的,出的主意又常常得到赵元俨采纳,可是这个圈子里到底力量有多大,却从来探测不出。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个夏竦和一个杨崇勋是自己知道的,其余赵元俨到底还有什么底牌,做了哪些事,他一概不清楚,很有些失落感。现在赵元俨这么安慰他,也只要接受,从心理上劝解自己,人家是做大事的,狡兔三窟,底牌当然只有他自己明白。
他对赵元俨的厚黑之术佩服万分,当年拉拢夏竦,是以拥护赵祯的名义,派他去刘娥那里做个卧底。后来夏竦渐渐起疑,一天小聚,隐隐道出心中疑虑说道:“王爷,臣近观太后行事,似非吕、武一类人物,或有其心,然摇摆未定。何必定要坚强其心?不若多行劝解,太后自然打消其念,如此对朝廷、官家都是福分。”
“唉,子乔之言,何尝不是至理?只是本王到了这个地步,难以回头哇!”赵元俨微笑着把玩手里的酒盏说道。夏竦听了有些心惊肉跳,脱口而出:“难道王爷还另有深意否?”
赵元俨双目深深看着夏竦:“官家暗弱,至今不见振作,太后擅权,本王原本只是怕江山改姓,我赵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也曾行劝诫之事,谁知竟落到闭门闲居的地步。若再不振作,难道要看着这江山一步步落到别人手中么?”
在旁边听话的陈希古震惊不已,从没想过定王会如此直挺挺把话说出来,还以为要像书里的戏码,先假装忧国忧君一番,然后下面人不停的劝进,才勉强答应承担天下兴亡的大任。哪知道居然好没遮掩,如此的赤『裸』『裸』!
夏竦被他这话吓得懵了,战战兢兢说道:“臣惶恐,如此大事,怕是担当不起!”[]阳光大宋403
“子乔,本王以赵则平之礼相待,你还担当不起么?”赵元俨早知他要推脱,笑眯眯说道。赵则平就是赵普,太祖、太宗都信任的宰相,金匮之盟的发明者。
当啷一声,夏竦手里的酒盏掉在地上,摔个粉碎,牙齿居然打起架来。赵元俨不动声『色』,给自己斟了满满一盏酒,却放到夏竦面前:“数十万贯钱财,令郎的终生富贵荣华,你的三公之位。难道还不够本王的诚意?”
“不、不、不。王爷原先不是如此说话的。”夏竦结结巴巴起来。他前前后后的确收了赵元俨二三十万的厚礼,夏安期的功名也有了指望,自己也渐渐在朝廷里举足轻重,一切说来,都是定王所赐。可是当初讲明,是为了让赵祯早日亲政,收回赵家祖传的江山不落在『妇』人手里啊,怎么现在忽然变卦了?
“不错。当初本王的确是如此想的。可是渐渐觉得,我赵家的江山,不能交给一个黯弱无能的官家手里。与其让外人夺走,难道我这个做叔叔的给他掌管几载还不应该么?子乔,莫想多了,你忠的是朝廷,忠的是赵家。这就够了!放心,文正只名,也非你莫属!,不过么。要推辞了这杯酒也由得你,只怕还等不到本王发怒那一天。子乔你就身败名裂!”
笑眯眯的开导,到最后竟成了阴冷冷的weixie。夏竦几乎全身发抖起来。陈希古在旁边看了,也不禁『毛』骨悚然。跟着这个主子,实在是太刺激啦!
毫无悬念,夏竦知道自己已经走不了回头路,只好乖乖饮下那杯酒,转头就回到了西北主帅的争议当中,最后顺利地做上了安抚使相公。
回忆起当时情景,陈希古忽然背心一阵发凉,自己再要如此闹情绪,下场会是什么?
“杨崇勋那里,你过两天去探望探望,这老儿不同夏竦,不可大意。”赵元俨淡淡说话,打断了陈希古的思绪,赶紧收拾心情,站起来躬身领命。
陈希古走了,曾亮其才进来,细细禀报一些事情。赵元俨微微点头:“告诉那人,再烧这一把火,让她下决心!”
五月初一,政事堂收到各部官员递来的呈文,不是奏本,是给宰辅相公们的,全都是一个意思,太后病重,不知什么时候才好,就算好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后遗症。反正中风的病人多了,大部分都半身不遂,语言障碍,连自己都顾不了,难道还能继续管理朝政不成?恳请三位相公带领自己们向朝廷上书,这时候该归政了,把权力还给官家,天下太平!
张士逊和张知白大喜,早该这样了,脚赶脚就去找鲁宗道:“鲁相,百官此言不错,咱们该当带这个头才是。”
鲁宗道面无表情听了,冷笑道:“两位,『操』切了些吧?朝廷以孝治天下,就算要太后归政,要么等太医确证太后的确不能视事,要么等太后病情稳定,自己下诏。如今仍在病中,期待痊愈,你们这么一窝蜂的上本,不是给太后她老人家雪上加霜吗?就算认了这些奏本,将来置官家于何地步?就非要让官家背着个不孝的名声?”
“鲁相,这个话不是如此说吧?朝廷不可一日无主,这几日来,都是内侍罗崇勋发号施令,既然太后连言语都不可,焉知她老人家不愿归政?祖宗成法在,何曾见过本朝内侍总领三司,『插』足西府的?再如此下去,岂不大『乱』?”
“不用多说了,前日太后宣我召对,也是罗都知从旁转话,太后虽然不能说话,却是点头认可了的。你们不知,难道要我做此不忠之事么?便是官家来,我也无愧于朝廷,你们的意见,恕难从命!”鲁宗道大义凛然。
鲁宗道顶住了百官的呼声,也招来百官的咒骂。他只是装作不知道,每天办自己的公,做自己的事。直到这一天孙奭骂上门来。
“鲁贯之,你腌臜小人,做了相公,便忘了纲常大义了么?”
鲁宗道正在房里写批文,忽然听到外面这么一嗓子,手一颤,笔下涂了一个打圈圈。心中大怒,推门出来,只见孙奭在外面跳脚大骂道。
“孙宗古,你堂堂国子监祭酒,如此咆哮东府,还有体统么?本府如何就是腌臜小人,如何忘了纲常大义?”
“哼哼,你提拔于『妇』人,也自然有此『妇』人之举!现在朝中纷纭大『乱』,正要官家出来主政临朝,你身为首相,一味阻拦拖延,不是小人,是个什么?”大热天的,孙奭骂了两句,气息不匀起来。
“你,老匹夫!”鲁宗道无言以对,只好破口大骂。二张听到吵闹,早就出来,急忙上前相劝,属官杂役们也跟着进来,防着势态闹大。
消息迅速传出,谏院、察院、六部,各监有些亲自,有些派人,都来瞧热闹,慢慢地聚集在东府内外,嘀嘀咕咕起来,声音越来越大,鲁宗道背上凉飕飕的,有些惊慌起来。
忽然外面不知谁出来喊了一嗓子:“都别吵了,方才官家已经去慈宁宫问安去了,有谁愿意,同去慈宁宫外叩谒陈情?”
“老夫第一个去!”孙奭正被围在中心,听到这话,扯着脖子说道,分开人群,就跟着那声音匆匆赶去。
“走啊,走走,大家都去!”一时间百官纷纷,拥着孙奭朝内宫而去。
来到右银台门,殿前侍卫一见许多大臣闹哄哄朝这边走来,赶紧关了大门,堵在门外喝道:“什么人大胆,敢擅闯宫掖?”
“你让开,我们要叩谒太后官家陈情!”孙奭大声道。
侍卫可不管老头是谁:“无宣召,外臣不得擅入!”
“事关朝廷社稷,今日只好破例,你们把门打开,有事我等自会承担!”
侍卫见人多,又尽是些穿红戴紫的高官,也不敢真来硬的,只好说道:“这个不行,各位大人,要不请稍带,等我们先进去请旨如何?”也不等孙奭回答,直接就扯着嗓子通知里面,说门外百官要觐见,请太后、官家旨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