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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外青山（四）

贺连星的这一声小妹充分说明了这个忽然冲出来的姑娘的身份——她便是巴山剑派的掌门的唯一的小女儿贺怜月。

她从小身体就不好，不能修行武功，但是却很得她父亲的宠爱。贺连星其实算不上是多好的性子，但是在他几次把贺怜月弄哭了然后被他爹一顿暴揍之后之后，贺连星也就学会了“爱护妹妹”。

这么多年过去了，贺连星不是一个妹控，但是为生活所迫，他却已经习惯了将贺怜月放在首要的位置之上。

这一次他一剑刺向叶孤城，却不知道贺怜月抽了哪门子风，从旁边冲出来居然要为叶孤城挡剑，贺连星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若是一剑刺到了这个倒霉催的妹妹，回去了之后就要遭受到怎么样的狂风骤雨。心中一阵后怕，贺连星说话都带了颤音。

虽然是贺连星被迫的吧，不过早就被虐习惯，倒是有了几分习惯成自然的意味。

叶倾阁的师父武功独步天下，教导出来的徒弟也多是江湖之中的高手。不过，他师父生来就是怜香惜玉的性子，对叶倾阁一个小闺女怎么也下不了狠手去管教。

——没错，虽然眼下叶倾阁是一副英姿飒爽的男装扮相，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都尽是风流之态，宛若无数春闺少女的梦中之人，然而事实上，她并不是男儿郎，而是活脱脱的一个女娇娥。

“他”不是他，当作“她”才是。

眼下这个时代，虽然女子也有入朝为官者，但是到底都是少数，而那些入朝为官的女子也多数都做一些校书之类的闲职。虽然时下女子拥有越来越多的自由，江湖之中也不乏有女侠的存在，但是叶倾阁只想要行走商场，那么还是身着一身男装要方便许多。

叶倾阁的师父对她上面的几个师兄从来都是不假辞色严格要求，但是对于叶倾阁，就只是要求她要有自保的能力便是。

这些年来叶倾阁被她师父散养，若非是她天生天赋极佳，按照她师父对她的放纵法儿，如今她的功夫恐怕要在江湖之中流于末流了。

好在叶倾阁本就好习武，更何况她有几个师兄珠玉在前，每每他们是兄妹相处的时候，叶倾阁总是要忍不住和师兄们切磋几下。

见到自己的小徒弟如此，她师父也不舍得让叶倾阁浪费了这般天赋，于是每次教导叶倾阁的时候便格外用心。如今叶倾阁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她的武功和几位师兄比起来也并不逊色。

只是叶倾阁的功夫虽然不弱，但是这些年来她在师门之中也鲜少有真正出手的时候，所以一旦真正运用起来难免要失了分寸。

眼下她也没有预料到贺怜月一个丝毫功夫不会的女子就敢冲出来为他人挡剑，再加上方才情况紧急，叶倾阁情急之下手上便失了力道，贺怜月被叶倾阁大力的一拽，瞬间就扑倒在了地上。

虽然贺怜月之所以会摔倒，都是因为她不自量力所致，但是到底是自己让人摔倒的，叶倾阁家教甚好，所以她还是主动伸出了手去想将贺怜月扶起来。

叶倾阁早就习惯了一身男装，并没有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的男儿扮相有什么不妥。所以叶倾阁根本没有男女大防的概念，她十分自然的伸手握住了贺怜月有些纤细的手腕，而后就这样用了一个巧劲儿，将人直接从地上拽了起来——亏得她看起来是个俊秀少年，不然少不得要被当做是登徒子了。

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叶倾阁的手正好搭在了贺怜月的脉搏上。她原本没有多想，只是下意识的探了探对方的脉，谁料这一探可好，叶倾阁赫然发现这贺怜月居然是天生绝脉。

所谓的天生绝脉，不仅是拥有这样脉象的人不能修行武功，而且这脉象单薄，终归不是长久之相。古书上就曾经记载过这样脉象，并且直言拥有天生绝脉的人多数活不过双十之年。

叶倾阁不由看了一眼。

贺怜月因为天生的瘦弱而身形瘦小，面色也很是苍白，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小上一些，不过根据贺连星的年纪判断，如今贺怜月恐怕已经临近双十了。

叶倾阁的师父虽然带着叶倾阁避世而居，但是却并不将她养成一张白纸，反而总是对她直言人心的黑暗，也有意识的让叶倾阁见识更多人心的复杂和黑暗。

天生绝脉，而且临近双十年华的女子，在这种节骨眼上突然冲出来为一个和她年龄相仿，并且冷心冷情的剑客挡剑……这件事情的本身就有些让人觉得意味深长。

叶倾阁无意打探他人的隐私，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有了这个猜测之后，叶倾阁望向叶孤城的目光之中还是带上了几许戏谑与怜悯。

——说是怜悯，实际上却不过是叶倾阁这人的促狭罢了。

如果贺怜月是天生绝脉，那其实这背后的故事并不难猜。人之将死总会有诸多遗憾，而最大的遗憾恐怕就是心悦一个人，可是偏生在那个人心中自己就如同陌路一般，与河边的草木没有什么区别了。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一个机会可以用你的死亡在那人心上划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那你会不会欣然赴死？

叶倾阁不知道自己面临这个选项的时候会如何抉择，不过很明显，眼下这一位巴山剑派的小姐恐怕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不过就这样背上一条人命，此后余生都要为另一个人而愧怍，可这愧怍偏偏就是被算计好的，那被算计了的叶孤城也太过倒霉了一些。

再往深了想，如果今日这位贺小姐真的血溅当场，恐怕带给巴山剑派的好处还远不止这些。欠了贺怜月的这一条人命，他恐怕永远不能如他所愿的那般与巴山剑派恩断义绝了。

忽然洞察到了贺怜月的全部计划，叶倾阁心知自己今日哪怕救了这位贺小姐，对方恐怕也并不会感激自己，不过她本来的目的就是单纯的为了不让自己的商铺门前染血而已——如今也算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她又何必去管别人是怎样想的？

叶倾阁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果然不出叶倾阁所料，那贺怜月双眸含泪却是近乎怨毒的瞪了她一眼，丝毫没有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应有的客气。

反倒是贺连星摸了一把自己额上忽然渗出的冷汗，对叶倾阁供了拱手，艰涩道：“我这妹子行事也太过鲁莽了些，今日多亏叶老板出手相助，否则我真不知道该如何与父母交代了。”

叶倾阁心说，这一切之所以会变成今日的这份局面，还不是因为当时你小肚鸡肠，居然暗中出手伤人。

她对贺连星的一系列行为很是看不上，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叶倾阁本就是做生意之人，也自有三分圆滑。见贺连星这般诚挚的跟自己道谢，叶倾阁展开自己的折扇，缓缓摇了摇，只是淡笑道：“我这楼外楼外小小的方寸之地，实在当不起几位少侠在这里上演什么演武场，烦请您下次若再是比斗，不防移步五米之外，那里是观赏平湖秋月的最佳地点，也十分空旷，正适合年少的侠客们切磋。”

叶倾阁这一番话说的委婉，语气也十分客气，只是被她一番连珠炮似的言语轰炸过，贺林只当自己耽误了对方的生意，顿时心中十分愧疚。再加上对方救了自己的妹子，于是便更是在叶倾阁面前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他冲着叶倾阁连连拱手道歉，却在做到一半的时候猛然想起叶孤城还站在旁边。似乎意识到在自己的仇人面前对另一个人拱手弯腰什么的也并不是那么好看，于是一时之间贺连星的动作僵在了一半，竟无端显出有几分滑稽。

叶孤城却是从叶倾阁这十分客气的一连串的说辞之中听到了微妙的嫌弃，他抿了抿唇，最终只是将自己的剑收入了乌鞘之中，而后便如同一棵松柏一般静静地站立在原地。

叶孤城没有选择转身就走，定然是有事情要对叶倾阁说了。叶倾阁按了按自己有些跳动的额角，决定先把那对需要去看看脑子的兄妹打发了。

贺连星被叶孤城打败在前，而后又是偷袭失败在后，此时此刻他也没有什么脸面待在这里。简单安抚了自己妹妹几句之后，他便就这样带着自己身后的一群人呼啦啦的回巴山剑派去了。

一直到贺连星一群人走远，叶倾阁的目光才重新落在了叶孤城身上。

叶孤城并不多言，只是抬眸望了一眼身后这座方圆百里之内算得上顶尖的酒楼。叶倾阁对他要说之事有些预料，于是也不催促，就这样任由叶孤城打量。

“可否住店？”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叶孤城对叶倾阁说道。

方才的一场比斗仿佛不曾发生过，从头至尾，叶孤城他就连呼吸都没有错乱一下。

果然听见叶孤城的这个问题，叶倾阁收拢折扇，反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然，包君满意。”

——白云城的富庶人尽皆知，这一笔大生意，叶倾阁可不想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