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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桃花（九）

“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叶孤城默默的看了一眼叶倾阁，似乎有些犹豫，不过还是说道：“金屋作此解？”

若是眼前换了旁人，叶倾阁少不得要以为这人是言语调|戏自己了。不过正因为眼前这人是叶孤城，所以叶倾阁几乎可以想见，但凡此刻她点了点头，那么这人定然就会坚决的推拒掉自己送给他的这座宅子。

连忙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叶倾阁解释道：“非也非也。”

叶孤城的目光就如同一汪深潭，定定的注视着叶清阁，让她往日里的那些“急智”都通通的消失不见，挠了挠头，叶倾阁只能不好意思的说道：“我这个人比较不会起名字，那些风雅的名字我的的确确起不来，所以名下的几个宅子都是金银珠玉、屋楼庭榭这两个词拆开之后组合而成的。”

金屋、银楼、珠庭、玉榭。

叶孤城将这几个词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倒觉得十分有叶倾阁的风格。

当时叶倾阁起名的时候也没有想太多，如今被叶孤城指出来这个“金屋”的典故，她也觉得仿佛有一些不妥，叶倾阁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叶孤城，有些心虚的干咳了一声，而后才是讷讷说道：“阿城如果觉得不合适的话，不妨改一个。”

叶孤城的心思却被叶倾阁的那一句“阿城”所吸引，他平常的时候很少有愣神的时刻，这一刻却是微微的一愣。

叶倾阁在唤出这一句“阿城”的时候，其实心中也暗觉后悔。毕竟这个人素来都是冷清之人，虽然叶倾阁自己觉得他们两个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已经足够成为朋友，而朋友之间唤一声更亲昵的称呼其实也没有什么？

但是叶孤城和叶倾阁此前遇见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这个人仿佛有一种与世界隔绝的冷意。虽然在接触了之后才会发现那种冷意只是叶孤城的习惯使然，这个人天生如此，其实并不针对任何人，然而更多的时候，很多人还是会将叶孤城的这种与生俱来的冷理解为拒绝。

叶倾阁是一个出色的商人，而一个出色的商人必定最擅长的就是洞察人心，她自然知道叶孤城不习惯与任何人亲近，所以这一次，她贸然换出了这样亲昵的称呼，其实自己心中也有几分忐忑。

就在叶孤城微微愣神的时候，他便看见了对面站着的这个小姑娘微微颤抖着的睫毛。她并不是一个爱紧张的人，可是叶孤城却发现，但凡她紧张的时候，面上固然还是一副淡定自若，但是那几根线长浓密的睫毛却会忍不住的抖动，就如同蝴蝶轻翾摇曳一般。

其实叶倾阁的男装扮相并不失败，至少可以瞒得过大多数人。可是眼前这个锦衣玉扇，看着也是眉眼之中一派风流的小公子，却恍惚在叶孤城的眼中成了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

叶孤城觉得她现在的神态动作，就像是小幼崽颤颤巍巍的向自己伸出了爪子，然后用软乎乎的肉球小心翼翼的触碰着自己的手指。就在那么一瞬间，叶孤城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仿佛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蹭过，恍惚之间，他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在白云城中养过的那一只浑身雪白雪白的小奶猫。

在叶倾阁睫毛颤抖的时候，她并没有看见自己面前的这个从来都是面容冷肃的青年，他的嘴角却不自觉的勾起了一个弧度。那弧度极浅极浅几乎是转瞬即逝，可是却是真实的存在过。

“这样就很好。”叶孤城这样轻声的说道，只是不知道他说的是“金屋”这个名字，还是叶倾阁唤他“阿城”这件事情。

实话说叶倾阁这些年来往来于各色商贾之中，却鲜少有这样尴尬的时刻，她轻咳了一声，半晌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来缓解这种尴尬才好。于是叶倾阁只能笑了笑，试图蒙混过关。

叶倾阁：笑一笑他就会放过我了……吧。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叶孤城其实是一个很体贴的人。很多时候他不给人台阶下，是因为他不想给人台阶下。而此时此刻，面对小姑娘有些尴尬的笑脸，叶孤城只是微不可察的勾起了嘴角，而后就不再多言。

西湖岸边寸土寸金，这样的一座宅子其实已经算是一笔十分可观的财富了。但是叶孤城和叶倾阁都不是在意这些“小钱”的人，所以，叶倾阁给得自然而然，叶孤城也收得理所应当。

叶孤城他就这样从楼外楼中搬了出来，转而却入住了叶倾阁给他筑起的这座金屋。

楼外楼虽然精致，但是却到底不如宅子之中舒服自在。叶孤城这个人并不追求物欲，但是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总是让自己过的最是舒服。而眼下他在叶倾阁给他的这座宅子之中习剑读书和处理公文，倒是难得的浮生偷得半日闲。

叶倾阁虽然不止楼外楼这一桩生意，但是她既然已经打定主意将江南作为自己的根据地，那么自然就要在楼外楼中多费一些心思。加上其他生意需要劳动她处理的也不过是个掌柜呈上来的账目，所以叶倾阁这些时日之中，十日里有八日要在楼外楼中度过的。

除却赚钱，她生平还有一个最大的爱好便是好酒。这是她在夜帝身边培养起来的习惯，夜帝的这个人平素最耽于享受，衣食住行自然无不精致。

而夜帝喝的酒自然都是好酒。在叶倾阁很小的时候，夜帝就总是逗弄她一般的用筷子蘸取一点酒液送到叶倾阁的嘴里。当时小小的孩童在师父怀里咂咂嘴，眯起眼睛居然也是一副享受的模样。

见到叶倾阁的这幅小模样，夜帝还和友人笑说这孩子恐怕日后是个小酒鬼。

夜帝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在叶倾阁长大之后，她虽然十分喜好和各种各样的美酒，不过得益于来自父辈的好酒量，叶倾阁倒是没有沦为终日稀里糊涂的酒鬼。

当时少不更事，叶倾阁还曾经放下豪言壮语说“与我喝不到一起的人，注定没法成为朋友”。如今看着自己面前端坐着饮茶的叶孤城，叶倾阁只觉得自己的脸稍微有那么一点疼。

叶倾阁需要承认，这位白云城的少城主的确是一个妙人，而且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一个绝佳的作为朋友的人选。

今日她喝的是从西域而来的西域春，这名字简单粗暴，乍一听还有些许粗犷的风雅，十足有一些异域风情。但是叶倾阁却知道，这哪里是什么异域风情，只不过是酿酒之人的十分殆懒罢了。

“西域春”三个字，前两个字说明了这个酒的产地，而后一个春，不过是因为春者为粉黛之色，。简单的说，这个酒名表达的含义就是“西域产的粉红色的酒”罢了。

西域是黄沙漫天之地，昼夜温差十分之大，所以生活在那里的人就更需要用烈酒御寒。西域多烈酒，眼前的这小小一杯西域春，虽然饰以粉黛之色，但是却也烈性十足。

叶倾阁的酒量堪称海量，不过痛饮三杯之后，面上却也带上了几分桃花春色。

她本就是眉眼精致之人，眼下一副富贵小公子的扮相，微醺着一双醉眼，若是将人放出去，少不得要撩动几家闺中女儿的小心思。

叶孤城和叶倾阁认识也有一些时日了，虽然大多数时候，眼前这人都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样子，但是叶孤城也能看得出来，叶倾阁的骨子之中却是带着三分离经叛道，因此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三分邪气。

很多时候叶孤城这个人都是刚正不阿，不过“刚正不阿”是他用以律己的品格，并不是用来要求自己周围的朋友的。

叶孤城虽然不喝酒，可是他倒酒的姿势确实是很标准的。在叶倾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的时候，叶孤城抬袖又为她斟满了一杯。只是这一次，在叶倾阁抬手欲饮的时候，叶孤城却伸手微微的压住了她的手臂。

“莫喝快酒。”说话的功夫，叶孤城用公筷为叶倾阁夹了一块糕点放在盘中。这糕点是微咸的口味，正适合搭配有一些清甜的西域春。

叶倾阁像是一个小朋友一样乖巧的点了点头，然后认认真真的夹着盘中的糕点吃了起来。她吃东西的时候总是习惯将两腮塞得鼓鼓的再咀嚼，就仿佛是在储存过冬粮食的小松鼠。

谁又能想到如今风头正盛的楼外楼东家居然有这样的可爱的一面，叶孤城看着叶倾阁的动作，掩在宽大袍袖下的手指微微的摩挲。

他不会承认，就在刚才的某一个时刻，叶孤城甚至想要伸出手去，揉捏一下眼前这人鼓鼓的脸颊。

打断叶倾阁与叶孤城之间的这份宁静祥和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乎是在一瞬间，叶孤城的脊背就骤然绷紧。

手指虚虚搭在原本搁在膝上的乌鞘长剑上，叶孤城和叶倾阁的目光一同望向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