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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借嵯峨（四）

自从叶孤城剑法有所小城成，白云城的这位城主已经过上了临近退休的生活。

叶倾阁曾经想象过很多种叶孤城的父亲的样子，可是却没有一种可以和眼前她看到的这位先生重合。

叶孤城的眉目凛冽，总是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他的眉眼之中不见半分柔和，所以叶倾阁大概推断，觉得他的这一双眉眼应该即是像他父亲的。

可是在见到叶孤城的父亲的时候，叶倾阁微微的怔住，因为眼前的男人眉目温润，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家中十分慈祥的长辈，不见半分的严肃。

而且虽然他生的和叶孤城也有那么一两分相似不过。和叶孤城那种近乎是锋利的英俊相比，白云城的这位城主至多只是寻常的好看而已。

他笑眯眯的看着叶倾阁，可是一双弯着的眼睛中却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想到了叶倾阁正在疑惑什么，这位十分宽厚的长者笑了笑，对叶倾阁说道：“阿城长得像他母亲。他母亲年轻的时候可是名震南海的剑客。”

白云城世代习武，在剑之一道上也是一绝，可惜这一代的白云城的城主体弱天生不能习武，可是白云城却不见半分衰落。

究其根本原因，乃是因为这位城主娶的夫人使得一手好剑，在年轻的时候几乎是南海群剑之首。而白云城的城主和他的这位夫人感情极深，为了庇佑白云城，虽然他的夫人是一介女流，可是却做了许多男儿都未必能够做成的事情。

白云城中上下，除了他们最尊敬的城主之外，最受人敬仰的便是他们那位盛年而逝的城主夫人。

叶孤城的母亲去世的时候他还很小，而他母亲几乎算是无疾而终——她病得毫无征兆，似乎是天妒英才，所以便应了那句“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当时白云城上下都为自家夫人的盛年早逝而十分悲痛。可是悲痛的同时，所有人都担心他们的那位本就体弱的城主。他们担心他会挺不过这一劫，会就这样随着夫人去了。

可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这位白云城的城主挺了过来。并没有消沉太久，他尽心的培养着儿子，也尽心的庇佑着白云城的百姓。虽然这位白云城城主并不善武功，可是他足智多谋，所以哪怕身体羸弱，却也能使得白云城中的百姓安居乐业，不受其他门派或势力的丝毫惊扰。

面前这位长者笑容温和，一双眼睛之中充满智慧，似乎能够看穿叶倾阁所想的一切。

而骤然被戳穿，叶倾阁的脸上带出了几分不好意思，对方却只是温和的笑了笑，没有丝毫责怪叶倾阁楼的意思。

自从来到了白云城，叶孤城带着叶倾阁招摇过市，所以只是片刻的功夫，恐怕就连在白云城主抚养的那只胖的不行的老猫都知道他们少城主的心思。

更何况，白云城中的这位城主，本就与叶孤城父子连心。所以当他看到叶倾阁的时候，俨然就已经是看儿媳的目光了。

叶倾阁，到底不是寻常女子，在看见白云城主这样的目光的时候，她没有丝毫的扭捏，反倒大大方方的冲着对方笑了笑。她这般自然大方的神态，却让白云城主有了几许多恍惚。

此刻眼前的少女，白衣持剑，让他想起许多年前自己的夫人站在这里，第一次走进白云城主府的时候，仿佛也是这般光景。

可是旋即他却笑了笑。是的，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与他夫人相似。如果非说有什么相似之处，恐怕相似的便只是这与他们叶家的缘分罢了。他没有必要在世人的眉眼之中寻找他夫人的影子，因为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故事，而他的故事，在他夫人被病魔带走的那一刻就已经抵至于了终结。

虽然有些忧伤，可是他还犹有未尽之事，所以并不能放任自己沉溺于这份悲伤之中。

这位白云城的城主足够体察人心。他只是扫了一眼自己儿子和他身边的这位姑娘，发现这位姑娘的面容坦荡，虽然也难免有些见了对方长辈的忐忑，不过却也能看出如今他儿子的和这位姑娘的发展进度恐怕并不如同他们想象之中的那样快。

虽然自己儿子竟然带着这姑娘来到了白云城那边，就说明是已经认定了她，不过两个人之间恐怕还少了几分郑重其事的说明。

如此这般，如果他们这些当家长的太过主动，反倒会惹得两个孩子尴尬。于是叶孤城的父亲十分体贴的冲着自己的儿子笑了一下，转而便摆出了一副只当叶倾阁是叶孤城寻常朋友的架势来。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转而对叶倾阁笑道：“阿城这孩子从小就孤僻，几乎从来没有带着朋友来家中玩过。”

叶倾阁扫了一眼一脸肃容的叶孤城，大约也能够想象的出这人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确，带人来家中有玩什么的，似乎和叶孤城的画风并不相符。

在自己儿子喜欢的姑娘面前毫不留情的掀了他的老底，白云城的这位城主没有丝毫的愧疚。他十分热情的吩咐老管家为叶倾阁准备住的地方，可是却并没有刻意将之安排在叶孤城的房间周围。

有那么一瞬间，白云城的这位城主敏锐的发现自己儿子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闪现出了几许遗憾。

你这死小子年纪不大却坏的很！白云城的城主瞪了一眼自己一点都不端方的儿子，在心里暗暗的骂了一句这臭小子没有出息——居然还想着借着他爹的手帮他占姑娘便宜，如果有这本事，怎么不自己先把这姑娘追到手了？

一时之间仿佛有太多的槽点，北京城的这位城主瞪了一眼叶孤城，却好歹在姑娘面前给他留了几份面子。

所有人都知道，就在方才叶孤城带着叶倾阁已经吃过了一餐饭，所以到了白云城主府，叶孤城的父亲并没有吩咐家中的老管家在为他们二人准备饭食。

他贴心的为叶倾阁准备了一干婢女，不仅是照料叶倾阁在白云城中的饮食起居，更重要的是，这些跟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可以为她介绍白云城中的一草一木，也能陪她游玩好玩之处。

莫名其妙的被抢了活计，如果不是怕崩了人设，叶孤城真的想要问问他爹是不是不想要儿媳妇了？

这种没有必要的关心，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真是最怕老父亲突如其来的关心。在叶孤城发现叶倾阁不知何时在他们白云城中已经有了一整个婢女团时候，叶倾阁已经开始和同龄的小姐妹们一起亲亲热热的逛街了。

所以那一段时间，白云城的街头上时常能够看见一个被众多白云城的婢女们簇拥着的美丽身影，在她们不远处却跟着一个默默的持剑而行的白衣剑客。

知道白云城的城主身体不好，叶倾阁学过几年医术，所以便时常替白云城主把一把脉。可是她并不会轻易的去更改白云城主的药方，因为她知道，这位城主大人的药方都是白云城中的神医根据他的情况特意调配的，而那大夫调理他的身体已经许多年了，最是了解他的病情。叶倾阁出于关心，却并不敢越俎代庖。

见这小姑娘这般知道分寸，白云城主十分受用。在每次叶倾阁跑过来为他诊脉的时候，他总是会对叶倾阁提起叶孤城小时候的种种趣事。

听到他说阿城小的时候会被他娘亲当做姑娘养，叶倾阁险些就喷笑出声。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叶孤城的眉眼，觉得哪怕是在他小到雌雄莫辩的时候，穿上女装扎上辫子也会十分违和。

——真是不知道那位城主夫人到底是如何才能忍住笑对自己的儿子，继而对自己儿子下这般黑手的。

在来到白云城之前，叶倾阁原本以为这里虽然是一座十分繁华的城池，在岛屿之中也算是占地面积雄伟了，可是到底地域并不算十分辽阔，哪怕是有许多好玩的东西，她一段时间之内也会将之赏玩个遍。

可是一直到到了白云城中，叶倾阁才发现她对白云城的占地面积的了解似乎有很大的偏差。她原本以为白云城只是一座城池，可是等到了这里她才发现，所谓的白云城，除却一座主城之外，还有四周百余座星罗棋布的小岛。

白云城之所以被称为南海之首，是因为周遭这些岛屿也都是他的附属之地，而想要游玩个遍，那恐怕叶倾阁要在白云城中住上许久。

将这些小岛一一玩上遍是不可能的，可是去一些又特色的岛屿游玩却不是什么难事。叶倾阁只是招呼一声，那些白云城中长大的侍女们便三三两两的撑起了一条小船，将叶倾阁热情的让到这条船上，她们便扬起了帆，很快跟江叶倾阁载到了一座离白云城的主城最近的小岛上。

叶倾阁看着她们的动作，这些姑娘显然已经是时常开船的了，她们驾船的动作利落，熟练的就像是大安街头上那些驾着马车的人一般。

的确，在白云城中这是样的小船和大安的马车也没有什么区别，不过都是用来代步的工具罢了。

很快，在白云城的婢女撑起的小船的带领下，叶倾阁来到了一座小岛上。这座小岛和白云城中其他的小岛有很大的区别，因为地理原因，白云城周遭其他的小岛和主城相比，难免显得有些荒凉，不过却更有诸多野趣。

可是这座小岛和白云城的主城相比毫不逊色，往来的人摩肩接踵，若不是被白云城的那几个忠心耿耿的侍女护着，恐怕此时此刻叶倾阁已经要被人群挤散了。

岛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异样的兴奋，他们急匆匆的来向着某个共同的目的地而去，。叶倾阁不由有些好奇，便听见那几个侍女对她解释道：“小姐有所不知，这就是在这白云城周遭最著名的岛屿，名叫蝙蝠岛。”

蝙蝠。一听见这两个字音，叶倾阁的心便狠狠的抽了抽。她不由得在心中生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因为她想起了自己的某个故人。

果然，下一刻叶倾阁便听到那几个婢女介绍道：“这座岛上之所以叫蝙蝠岛……姑娘可别害怕，并不是因为这里是什么蝙蝠窝，而是因为这岛的主人在江湖之中有一个称号叫做蝙蝠公子，所以才有此名。他双目失明，可是为人却十分温文尔雅，只是因为目不能视物，就如同那昼伏夜出的蝙蝠一般，所以才自嘲一般的称自己为蝙蝠。可是这岛上往来之人不忍心以那样的诨号折辱于他，于是便也尊称他一声公子。这岛便也得名蝙蝠岛。”

听着这些婢女们的介绍，叶倾阁的心渐渐的沉了下去——这个时候，她已经肯定，他们所说的这位蝙蝠公子，便是她知道的那个人。

说起来这个人和叶倾阁还有很多渊源。在叶倾阁拜入夜帝门下之前，夜帝便因为老友的缘故，已经收了一个徒弟，而那个徒弟便正式无争山庄的庄主原东原的唯一的儿子，原随云。

叶倾阁还小的时候，原随云就已经跟在夜帝的身边学习武功。夜帝固执的觉得小师妹受宠，所以为了让自己的唯一的女弟子在师门之中是当之无愧的“最受宠”，于是便硬是将自己的徒弟入门顺序打乱，按照年龄排序。

所以认真论起来，竟然只有原随云比叶倾阁的入门时间更早一些。其实哪怕是夜帝也总是有人心偏颇的时候，他偏心于叶倾阁，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自己门下唯一的女孩子，而且也是因为夜帝和叶倾阁的父亲乃是忘年之交。

老友之子相托，夜帝又怎么可能不用心？而和叶倾阁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原随云了。原随云的父亲原东原早些年曾经有恩于夜帝，所以当他将自己的儿子送到夜帝的门下的时候，夜帝没有丝毫的理由拒绝。

夜帝的择徒标准和旁人有些不同，他并不只希望自己门下的弟子纯善。若是这样，恐怕无花之流根本就没有缘分拜入夜帝的门下。

如果夜帝真有什么标准，恐怕便是合眼缘而已。然而无论从哪个方面，原随云这位世家出身的公子都合不上夜帝的眼缘。

抛开他的家事不谈，夜帝是觉得这孩子小小年纪便内心阴蛰，日后若不多加约束，恐怕会为祸一方。正是因为这点，所以在原随云还小的时候，夜帝他便对他耳提面命，生怕原随云一步行差踏错，最终成为危害武林的江湖败类。

在双目失明之后，原随云对旁人的心思变得尤为敏感，夜帝虽然并不曾在他面前表露出对他与对其他弟子的不同，可是这孩子却还是敏锐的感受到了夜帝对他的不喜。

可是他并没有多余的表示，依旧每日恪守着弟子的礼仪，而后在夜帝的门下用心学武功。

他的确很是这块料子，夜帝传授他的功夫他总是很快的就学会。

于是，纠结的人便变成了夜帝自己。一方面他实在爱惜原随云的天分，而另一方面他却怕他武功过于高强，最后为祸害江湖，无人能够治得住他。

可是日子这般辗转，夜帝也并不适宜用一个莫须有的可能便去用恶意对待自己的弟子的人。所以就在夜帝的纠结之中，原随云已经向他习得了一身的绝世武功，后来十五岁原随云拜别山门，回到了无争山庄。

回到了无争山庄的原随云并没有和师门断开联系，他依旧时常给夜帝写信，汇报自己近日的心得与情况。连带着，他也会关心自己的小师妹。

这些年下来，夜帝和原随云的师徒感情虽然并不是十分深厚，但是，到底有有几分情谊。

叶倾阁从小对人的心思就体察的十分敏锐，她能够感受到原随云对她隐隐约约的嫉妒，可是这嫉妒并没有达到伤害她的程度。

其实有的时候仔细想想，叶倾阁也觉得自己的这位师兄就是有几分可怜。她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的师兄，也无法强求师父对自己的这个徒弟敞开心扉。

所以没有办法，叶倾阁只能故作不知，却加倍的原随云好一些一再好一些。可以说在整个师门之中。原随云算是让叶倾阁最为纠结的人物，此时此刻在白云城境地，叶倾阁却发现了这样一座蝙蝠岛，几乎是没有丝毫怀疑的，叶倾阁就知道如今这座蝙蝠岛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原随云想要让她知道。

所以到了这一步，无论叶倾阁愿不愿意，她少不得都要在这岛中一探究竟了，既然他的这位师兄大张旗鼓又费尽心机的将她引来这里，她总要知道对方卖什么名堂。

在心中浅浅的叹了一口气，叶倾阁招呼着白云城的这几位淑女婢女姐姐，与她们一道走进了这座在白云城境内闻名遐迩的蝙蝠岛。

他们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眼见着天色将黑。可是在叶倾阁欲要踏上这座蝙蝠岛的时候，却还是有位侍者客客气气的将她拦住。

寻常人见到了叶倾阁周遭的几个侍女的衣服便知道他们是来自白云城主府，稍微速整了容色，蝙蝠岛的侍者毕恭毕敬的将叶倾阁一行人请到了一间屋子。

这座屋子的不止十分的豪华舒适，叶倾阁坐在一旁的软榻上，只能嗅到空气之中传来的似有若无的幽香。那是千金难得的香料，却不想就这样被*屏蔽的关键字*刺刺的在整个房间之中熏染开来。

见到了叶倾阁有些疑惑的神色，那带着他们过来的侍卫冲着她解释道：“小姐勿怪，我们岛主的规矩，本岛非入夜不对外开放。”

叶倾阁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原随云在搞什么名堂——这个人自小就双目失明，世界恐怕就是一片黑暗，而他坏心的想要让每一个来到这座蝙蝠岛上的人都体会像他一样的黑暗。

虽然这是原随云十分隐晦的心思，可是叶倾阁观察了一下现在陆陆续续上岛的人，发现每个人听到这份特殊的要求的时候，脸上出现的并不是烦躁，而是几分新奇。

居然连自己自身的弱点与隐秘的心思都利用，将之化作为这座蝙蝠岛增添神秘色彩的小手段。叶倾阁不得不佩服起原随云来。毕竟这是一个能利用自己的伤口赚钱的男人，同样是经商，叶倾阁简直有几分自愧不如。

终于等到了天色擦黑，叶倾阁在这群白衣婢女的簇拥之下来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地下宫殿面前。在她们即将进去的时候，却依旧被侍卫拦住，侍卫发给了他们每个人一个面具，并且十分有眼色的，他们送给叶倾阁的最为华丽，一打眼看去就和那几个侍女的不同。

叶倾阁将这面具在手上掂了掂，却并没有急着往脸上戴。那侍卫看她半晌都没有动作，于是对叶倾阁解释道：“小姐勿怪，在蝙蝠岛上游玩的客人全都是掩藏着自己身份的，这也是为了小姐的安全。”

他说的含糊其辞，不过见周遭白云城的侍女们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叶倾阁并没有多言，转而抬手将这面具扣在了自己的脸上。

而她身后站着的巧手的婢女不需她吩咐，便已经为她系上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就带着这张面具，叶倾阁和周遭的白云城婢女一道进入了那座有层层侍卫把守的宅子，穿过了幽深的小巷，叶倾阁恍然发现他们置身于的正是一个巨大的看台。

这个时候只听那一声轻微的响声，仿佛只是有人掀开了屋顶的一片瓦，一缕可怜兮兮的月光从屋顶上的小洞中飘散下来落在了舞台中央。

那月光成为了唯一的光明之处，阴影上了一层细沙。叶倾阁仔细看去。只能看见黑暗之中人影攒动，半晌，在那一缕微光之中，一个人影已经悄然站定。

“欢迎来到极乐之地。”话音刚落，叶倾阁就听见自己的周遭响起了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