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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杨缜为何会在这里?
魏箩正疑惑,赵琉璃已经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这辆马车比较普通,不如赵琉璃往常出行时乘坐的那般招摇,青帷布帘,半旧不新,就连马车里的宫婢也只有一个,若是以往,只要赵琉璃出行,哪次不是宫女嬷嬷成群结队地伺候?今日之举委实有些反常。
魏箩选择按兵不动,坐在马车里静观事态发展。
赵琉璃迫不及待地从马车上跳下去,杨缜匆匆赶上,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紧张地问:“殿下何不小心一些,万一伤到了身体,属下难辞其咎。”
赵琉璃哪里顾得上这些,红着眼睛问他:“你今日就要走么?”
杨缜身躯一僵,点了点头。
赵琉璃眼眶蓄泪,红红的双眼像极了小兔子,她紧紧抓着杨缜的衣襟道:“杨缜哥哥为什么不听我的?我不要你去,我会跟母后好好说的,她那么疼我,一定会同意我嫁给你的。粤东那里那么危险,万一你出事了怎么办?我不要你出事,我不要你去……”说着,泪珠扑簌簌滚了下来。
杨缜抬手,轻轻摩挲她的眼角,她流一滴泪,他就为她抹去一颗,不厌其烦:“我们不是说好的么?殿下,我不能委屈了你,更不想让你跟着我受苦。你若是现在嫁给我,只会降低自己的身份,我给不起你锦衣玉食,也给不起你荣华富贵。”他笑,头一次说这么说话,看着赵琉璃的眼神腻满了温柔,“我想做出一点成就,凯旋而归,到那时才能配得上你。”
赵琉璃泪眼婆娑,“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杨缜想了想道:“说不准,少则三五月,多则一两载。”他看向赵琉璃,期盼地问:“殿下,你愿意等我么?”
赵琉璃心里憋着一口气,气他走得匆忙,气他自以为是,故意学他的话:“说不准,母后最近正在为我相看婚事,让我见了许多王孙大臣之子,若是杨缜哥哥回来得太迟,或许我受不住父皇母后的压力,嫁人了也说不定。”
陈皇后为赵琉璃寻觅驸马一事,杨缜确实是知道的。陈皇后不是那等迂腐之人,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女儿自己的意愿也很重要。有好几次,陈皇后在昭阳殿召见几位勋贵之子,便让赵琉璃便在后面的十二扇紫檀美人图屏风后相看。
赵琉璃为了推脱,不是嫌这个太高,便是嫌那个太壮,又或者嫌人太有心计,总之每个都不满意。
其中有一次,周左相之子周英伯离开昭阳殿时,恰好遇见赵琉璃从外面回来,两人在丹陛上相遇,周英伯爱慕赵琉璃姿容已久,冲动之下冒犯了赵琉璃。事后,赵琉璃将此事告诉了陈皇后,陈皇后狠狠训诫了周左相一顿不说,还打消了将赵琉璃嫁给周英伯的念头。且几日之后,便传出周英伯回家路上被人劫持,打成重伤的消息,周左相至今尚未查出是谁人所为。
赵琉璃将此事当笑话一般跟杨缜说了,杨缜一边拭剑一边淡淡地开口:“冒犯了殿下的人,都不能轻饶。”
赵琉璃这才知道是杨缜所为。
不过她事后想了想,居然一点儿也不生气,心里甚至有一丝丝的甜蜜。这不正代表杨缜在乎她么。
扯远了,再说回当下。杨缜紧紧握着赵琉璃的手,既愤怒,又深深的无力,他看着赵琉璃,“若是能讲殿下装进口袋里带走就好了。”他俯下身,在她脸蛋上亲了亲,嗓音嘶哑中带着恳求:“我会尽快回来的,不要嫁给别人,等我回来娶你。”
赵琉璃低头揉揉眼睛,“我……”
山坡下牛角号骤然吹响,壮烈又悠远的声音传遍整个山谷,伴随着号角声,将士们行军的脚步整齐划一,斗志昂扬,最后一支出发前往粤东的分队要启程了!
杨缜握紧了赵琉璃的肩膀,似在嘱托,又似乞求:“等我回来,好么,殿下?”
赵琉璃正要点头,然而军队已经出发了,来不及了,杨缜翻身上马,往前走了两步,终究又绕回来,一弯腰一伸手把赵琉璃带到马背上,“驾”一声沿着山坡往前走去。
赵琉璃吃惊地抓住马脖子上的鬃毛,声音在风中缠了两下:“杨缜哥哥?”
杨缜搂着她的腰,跟着队伍缓缓前行,解释道:“一会后面的马车会追上来,带你回宫,再陪我走一段路吧。”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语气里的卑微和请求太过明显,让人不忍心拒绝。
赵琉璃轻轻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绣金万字纹的荷包递给他:“这个给你,虽说你在军队里用不着银两,但是身上带着一些总是好的,万一需要打点什么呢?”她自己衣食无忧,身上从来不带银两,更不会为生计发愁,如今居然为他考虑到这种地步,足以想象她究竟多为他着想。杨缜正感动,见她又把自己脖子上的玉坠摘下来,跟他的换了换,“这对玉坠是你生辰时我送你的,我的是左半边,你的是右半边,等你回来后我们再换回来。你若是不会来,我就……”
杨缜低头,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他会回来的,爬也要爬回来,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人,否则他死不瞑目。
底下行军的士兵一抬头,看到山坡上的两个人,咧嘴一笑大声道:“这是哪位哥们?好生有福气,家里的小娘子不远千里来送行,真真羡煞我们兄弟们也!”
酸不溜秋的一句话,引起众人注意。
一个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抬起头,只看到山坡上拥吻缠绵的两个人,看不清脸,其中一个眼尖的道:“那不是靖王亲自引荐的杨守备么?啧啧,倒是个情种……”
“他怀里的是?”
“披风挡着了,瞧不清楚。”
“看身段儿是个美人儿……”
即便看不见,士兵还是津津乐道,看得乐此不疲。杨缜是赵玠亲自引荐来的,一入军队便是正五品的守备,自然有很多人不服气,如今又闹了这一出,大家伙儿对他的微词就更多了。
不多时,后面一辆马车追上来,杨缜将赵琉璃送回马车上,魏箩掀起布帘将赵琉璃迎进去。
士兵们只看到赵琉璃的背影,看不到她的模样。正失望时,马车里伸出一只手,白玉般的皮肤,嵌红蓝宝石的金镯子,在太阳底下泛出莹润透明的光泽,绝色的姿容一瞬而逝,众人只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还没看清魏箩的脸,布帘放下了,阻绝了外头的一切视线。
“他|妈|的,这个更漂亮,那杨缜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居然能左右逢源……”
说出了众人的心声。
魏箩和赵琉璃缘路返回盛京城,到了城内,魏箩见赵琉璃眼圈红红的,这样回宫定会被陈皇后看出端倪,便想了想,暂时领着她去了杨柳胡同的茶肆听评弹。
魏箩包了一间雅间,跟赵琉璃一起上楼。
楼上雅间一间间用槅扇隔开,既能有独立的空间,又能凭栏欣赏楼下的评弹。楼下正在弹唱《杜十娘》,曲调哀哀婉婉,正如对面的赵琉璃一般,听得人愈发悲伤,不能自拔。魏箩捏了捏眉心,见赵琉璃的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往下落,思忖着是不是来错地方了,不该带她来听什么评弹的……
魏箩倒是很能理解杨缜,他想为自己谋一条更好的出路,将来风风光光地迎娶赵琉璃,不想让心爱的姑娘受委屈。只不过赵琉璃深在局中,舍不得杨缜也是情有可原,魏箩无法劝说,只能等赵琉璃自己想通。
赵玠想必是知道怎么回事的,否则也不会答应让她出来。魏箩端起汝窑菊瓣式扁壶,替赵琉璃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然后将五彩菊花纹茶杯推到赵琉璃面前,“琉璃,你再这么哭下去,恐怕这座茶肆都要被你淹了。”
赵琉璃抹了抹泪,拧了魏箩一把,“坏阿箩,净笑话我。你当我想哭么?我要是能忍住就好了。”
魏箩躲了躲,坐到另一边托着两颊看她,“杨缜去粤东平定灾乱是好事,你怎么知道他不会立功?说不定到时候平安凯旋,不用他开口,陛下就把你许给他了。”
魏箩的话并无不可能,依照杨缜的实力,立一两个功劳对他来说是小事一桩。
赵琉璃听罢,脸颊一红,“可……”她担心他受伤呀
魏箩又道:“到时候你跟你的杨缜哥哥双宿双飞,恩恩爱爱,还不羡煞旁人?”
赵琉璃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脸皮薄,不像魏箩这般被赵玠锻炼得变厚了,立即羞愤地道:“你,你竟敢取笑我!好呀阿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皇兄的事。”
魏箩怔了怔,“我们什么事?”
赵琉璃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母后安排进靖王府的嬷嬷每天都会往宫里回话,说你和皇兄不到日上三竿不起床。你说,你们每天都在房间里干些什么呢?”
这下轮到魏箩脸红了,推开身上的赵琉璃,矢口道:“不告诉你。”
还不是赵玠,晚上缠着她也就算了,白天自己练完拳后也不让她起床,满身臭汗地搂着她,擦枪走火,往往会压着她再做一次,然后抱着她去净室里洗澡……
魏箩不肯说,赵琉璃便非逼着她说,这么一番折腾下来,赵琉璃心情好多了,也不如一开始那般悲伤,渐渐露出笑靥来。
魏箩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因喝多了茶,便领着金缕出了雅间,去往后院。
魏箩刚推开槅扇,便听见隔壁雅间的门也开了。魏箩并未在意,因着她们这间雅间是最里面的一间,出去时必须经过隔壁雅间,她走了两步,无意间一抬头,恰好迎上一道灼灼的视线。
李颂伫立在雅间门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他身后偎着一个柔若无骨的姑娘,有点眼熟,看模样正是方才扮演杜十娘的那个戏子。
“李爷,您怎么不走了?”姑娘好奇地伸出头问道。
李颂腾出一只手,按在她的脸上,毫不怜香惜玉地把她往屋里一推,薄唇轻启:“滚。”
那姑娘有些不甘心,方才还柔情小意的,怎么翻脸就不认人了?还想说什么,一看他面容阴鸷,登时有些退缩,呆呆地立在原地。
魏箩移开视线,仿佛多看一眼都觉得污秽,举步从李颂面前走过。
只是刚迈出一步,面前人影一闪,他便挡在了自己面前。魏箩皱了皱眉,往左侧一步,谁知道李颂也跟着往左一步,她往右侧一步,他也跟着往右一步。男人颀长的身躯挡在女人身前,犹如一座挺拔巍峨的山峰,屹立不动。
李颂垂眸看着她,见她长而翘的睫毛颤了颤,像两排振翅凤尾蝶,他正欲伸手抓住,她已经抬起眼睑。那双眼里含着嘲讽和蔑视,是李颂最讨厌看到的眼神。一瞬间,他几乎恨不得弄瞎这双漂亮的眼睛,折断她的羽翼,让她再也不能轻视他,再也不能推开他。
李颂眸光一闪,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