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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侍郎府,后宅主院。
门扉紧闭的产房内传来一阵阵嘶心裂肺的嘶吼。门外的小院里,数名奴仆簇拥着一名贵妇人站在院子当中,却是一片鸦雀无声。
妇人相貌端庄,却神情冷漠,连下人听着那房内传出的临死前绝望挣扎的叫喊都不由自主地怵怵发抖,惟有状似纤弱的贵妇人丝毫不为所动。
妇人道:“已经两个时辰了,她怎么还没死。”
守在她身边的婆子忙道:“玲夫人,药都已经下了,稳婆也施了手法,想来是她出身贫苦,自幼劳作,身体比一般女子更强健一些。再等等,再等等就可以了。”
妇人冷哼一声,眼神冰冷:“一条贱命。”
婆子殷切地应和道:“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还总想着和夫人争位。过了今夜,她就不能再占着夫人的位子了。”
“少说些没用的,你进去告诉那稳婆,再不想法子要了那贱人的命,她跟她男人就别想团聚了。”
婆子应了一声,有些犹豫地朝着那产房走去。
一声声凄厉的嘶声叫喊,仿佛不只是临终的不甘,仿佛也是她们的催命符一般,让人越靠近便越觉胆战心惊。
打开产房的门,一名五十多岁的老妪正一脸惊恐地紧紧靠在门板上,睁大了眼睛望着一片浓烈的血腥味传出的内室。若不是外面还有人守着,只怕她早就要夺门而出。
“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铃夫人说了,再给你半个时辰,里头那人还不死,你就别想再见着你男人!”婆子一脸嫌恶地掩着鼻子,将那稳婆朝里推了一把。
稳婆却是一把拉住婆子的手,面露哀求:“老姐姐,别……别让我去了。药都下了,她活不过今晚的。玲夫人只管等着便是。”
婆子哪里理她,只是一径地推着她朝里走。
两人刚刚靠近产房的门口,一把菜刀却突然从里面飞了出来,刀锋正贴着婆子的脸颊横飞过去,婆子只觉脸上一热,接下来便是尖锐的疼痛传来,一股股温热的液体从脸上流了下来。
婆子怔了一瞬,便连忙捂着脸,发出一阵惊恐的叫声。
稳婆已经自顾自地飞速朝后退去。
产房里的嘶吼停了下来,一名妇人虚弱却狠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一帮贼婆娘!你们有胆便进来,我要你们全部去死!欧婆子,我平素待你不薄,你却这样对我,你不得好死!”
那稳婆抱着头连声哭叫道:“夫人,我是被逼的,是她们逼我的,是她们逼我的啊!”
玲夫人身边那婆子再不敢靠近内室,连滚带爬地滚了出去。
玲夫人见她形容狼狈,柳眉一皱,只让丫鬟将那婆子挡在外面,不让她近身。
没想到那女人连快死了也这么悍勇,看了婆子的凄惨模样,其他下人更是噤若寒蝉,个个低着头,生怕再被玲夫人使唤进去做事。
吴太太虽是农妇出身,却从来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否则也不会将掌家太太之位牢牢攥在手里,身边更是一向守得固若金汤,让玲夫人无从下手,甚至还怀上了身孕。
可是她再厉害,终究抵不过她的夫君联手小妾一起要置她于死地,甚至连她的孩子也不放过。
“吴启,吴启!”产房内传出一声声状若疯狂地嘶喊,充满了阴毒的诅咒,“你今生负我,害我孩儿,我做了鬼也要天天守着你,看着你,等着你不得善终的那一天,拉你到阎王殿上还我的债!”
前院书房内,已年逾不惑的户部侍郎吴启心头一跳,带着笔尖一抖,纸上那个四平八稳的静字,便沾上了一团墨汁,成了一笔废字。
耳边似是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咒骂,待要凝神细听时,却只有夜晚的虫鸣此起彼伏。
他放下笔,怔忡了片刻,唤来小厮问道:“后院如何了?太太还未生下来么?”
小厮不敢抬头看他,只是轻声回道:“太太月份不足,想来这一胎是要难一些的。”
吴启怅然地点了点头。
“对,是要难一些的……”
书房外突然有人急步跑了过来,站在廊下气喘吁吁地道:“老爷,不……不好了,那元王世子和长宁伯世子,一齐闯进府里来了!”
“什么?!”吴启既震惊又迷惑不解,“他们来我们府里干什么?!”
那样的王府勋贵,是他平日里根本接触不到的人物,又怎么会夜闯吴府?
传话的小厮额头一片冷汗,抬头急道:“两位世子爷带着一个大夫,直往后院去了!”
当地一声,桌角上搁着的砚台翻倒在地上,光洁的地砖瞬间被墨汁染黑一片。
吴启终于惊慌起来。
后院,那些贵人为什么会管他后院里的事?!
“老爷,您快过去看看吧。”小厮急道,“玲夫人还在太太院里……”
吴启猛地回过神来,忙踉跄着朝外走去。
“快……快回去看看。”
他不怕那两个贵公子为难他,却怕玲夫人生他的气。他有今天的一切都是因为娶了玲夫人,若不是为了讨玲夫人的欢心,他也不会狠心舍弃发妻长子。
谁让玲夫人姓李呢。
萧御身后跟着百灵和秦竟,一路脚步不停地朝着吴府后院走去。
身边就是谢景修和柳长青,还有几名侍卫拱卫在周围。吴府的下人只急得在外围连连劝阻,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离得主院越来越近时,那妇人的嘶喊声便渐渐传入耳中。
萧御皱紧眉头,加快了脚步,前面开路的侍卫已经走到院门外,一脚踹开了紧闭的门扉。
里面的人顿时吓得一阵慌乱,齐齐望着院外这几名不速之客。
“你们是什么人?!”玲夫人站出来厉声道,“谁准你们深夜乱闯侍郎府的,天子脚下,还有王法没有?!”
萧御来不及搭理她,只听着产房内那渐渐虚弱下去的喊声,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李烟玲虽不认得谢景修,却认得柳长青,知道他与那被她视为眼中刺的吴有军素有交情,只认为是吴有军搬动了长宁伯府来给给他娘亲救命。
李烟玲冷笑一声,命下人挡住正房的大门,不许萧御等人进去。
区区一个长宁伯府,空有一个爵位的没落世家,也敢来与李家作对?!不自量力。
“柳少爷,我知你们年轻人向来做事冲动,我劝你不要义气用事的好。回去问一问你父亲,他可同意你把手伸到别家后院当中。”
柳长青自从听到产房内吴太太绝望的痛呼声,又看到这些人站在院中就等着吴太太一尸两命的冷漠阴毒,心中只觉寒气刺骨。
长宁伯府的后宅只有一个主母,他的兄弟姐妹均是嫡出,从来没有这些污糟事,他这也是头一次见识到了后宅争斗的可怕。
李烟玲只管盯着柳长青,元王府的侍卫却已上前将挡在门边的下人推到一边,让开路请萧御等人进去。
李烟玲怒道:“站住!谁准你们进去的!”又冲那些下人怒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拦着他们!”
吴启已经从前院赶了过来,一把将李烟玲拉到身后,向谢景修俯下身去行礼。
“未知谢世子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世子恕罪。”
一直不发一语的谢景修这才看了吴启一眼,李烟玲在吴启身后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谢景修。
她不知道谢世子是哪个,却知道吴启似乎很怕他。
吴启怕的人有很多,可他怕的那些全是李相麾下的能人,其他的人还不能让身为户部侍郎的吴启如此低声下气。
难道这个谢世子也是李府座下之人?既是如此,他又为什么要阻止她的好事?
谢景修道:“吴大人不必多礼。听闻吴太太身体抱恙,贵府丫鬟寻到广安堂,凤大夫特来出诊。吴侍郎请放心,凤大夫医术高超,尊夫人定会安然无恙。”
谁都知道世子妃刚成亲就出来开了个广安堂,京城里向来有许多贵人总爱开个粥铺药铺,不过赚些名声,所以没有人当真将它当成一个正经医馆。
吴启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强笑,李烟玲又惊又怒:“我们没有请大夫!老爷,快让他们出去!”
吴启忙拉着她退到一边,悄声说着什么,柳长青只听到断续的几句话,不过是安慰他的爱妾,即便有大夫来看,里面那人不一定挺得过今晚了。
“禽兽不如。”柳长青愤愤不平道。
谢景修却全然不在意,只是将目光投向了房内,此时那令人心生寒意的惨叫声已经停了下来。
产房内,稳婆瘫软在房间一角,有些木然地看着那三个不速之客围着快要奄奄一息的吴太太忙碌着。
因为谢景修的鼎立襄助,萧御现在的工具比以往齐全了许多。
他用听诊器听了听吴太太的心音,出乎萧御的意料,吴太太看上去体力衰竭,十分虚弱,心跳却十分规律有力。
吴太太有些疑惑地看着床前这两个陌生的少年和一个从未见过的小丫鬟。吴府后宅对于她来说是狼巢虎穴,她一刻不敢大意,结果还是着了玲夫人的道。面前这三个人却让她感到一种没来由的安心。
“你……你们是?”吴太太出声道。
“吴太太,我们是广安堂的大夫。”萧御将简易听穴器挂在脖子上,笑了笑道,“你现在身体虚弱,还是先补充一些体力。”
“广安堂的大夫……接生?”吴太太费力地道。
百灵已经端来早已备好的盐糖水站在一边,萧御让出地方,让百灵伺候着吴太太喝下去。
吴太太已经几个时辰不曾喝过一滴水,只怕那些人再次下毒害她。此时面对这从未见过的小丫头,她却终于放下戒心,也实在是体力透支到无法忍受下去了,吴太太就着百灵的手将那带着咸甜味的温水努力地吞咽下去。
也幸亏这侍郎府的下人里没有敢亲手杀人的凶徒,否则她根本撑不到现在。
她们下了毒,在她的肚子上作了手脚,只等她自己咽气,却给了她等侯生的机会。
她在绝望中苦苦挣扎,看着自己一点点滑向死亡的深渊,在恶鬼的巢穴深处只能色厉内荏地叫骂诅咒。却没想到她真的等到了来拯救她的人。
吴太太睁大了眼睛望着那两个少年安静稳重令人安心的身影,在死亡中挣扎时都没有流下的泪水渐渐溢满了眼眶。
萧御和秦竟在一旁作术前准备。
秦竟从未与女子亲近过,更没给孕妇接过生,此时一张脸红到脖子根上,眼睛都不敢往吴太太身上看。
萧御蒙好头面,拍了拍他的肩膀:“秦大夫,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她是你的患者,你是她的大夫,仅此而已。”
秦竟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将头脸也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