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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薇质问完后,也没指望他们会回答,径自拿起一份卷宗,命一个内侍传给群臣过目。
“你们都觉得女人们不愿意嫁人是被我的安女堂教唆出来的,那你们不妨看看这些卷宗上所列的数据,在我的安女堂未建之前,这几十年来国中女子终身不嫁的人数就已经在逐年上升了,不少盛产丝绸的地方都兴起了终身不嫁的“自梳女”,没有任何人的教唆,完全是那些民间女子们自发兴起来的。”
别的大臣倒也罢了,户部尚书对这所谓的“自梳女”自是心中有数,匆匆瞥了一眼卷宗便不再看,皱眉道:“便是先前就有女人闹着不嫁,可到底就那么一小撮不成气候,哪像现在,几乎大些的州府都闹将起来,难道不是娘娘的安女堂在后头推波助澜,有意生事?”
采薇不理他的诘问,顾自道:“我建安女堂,最初不过是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女人们一个收容之所,后来办起丝厂也是想让她们能自食其力,可是当越来越多的女人能够自已挣钱养活自已,她们便自动自发的不愿再成婚嫁人。越来越多的人家争先恐后的想把女儿送到我们的丝厂做工,因为在安女堂的丝厂做工一个月赚得的银钱就顶他们在地里劳作一年,不少父母见女儿自已不愿嫁人,又比儿子还能养家挣钱,也乐得不再把女儿嫁出去,她们的兄弟更是不乐意肥水流到外人田,与其嫁出去给别人家做牛做马,还不如留在自家贴补自已。”
“王尚书,”采薇看向户部尚书道:“你当年还是户部侍郎时你们户部不就上过折子,要跟那汉惠帝学,奏请凡女子年过二十不嫁,每年罚八百钱,其效如何?先是罚八百钱,后来又提到一千五百钱,年年都在往上提,最后提到一年罚钱四千,本宫都一一准了,从不曾驳回,可是那不婚的女子人数可有下降过一人?”
户部尚书闭口不答,其余诸臣也都心知肚明。若是这对未婚女子抽取单身税的法子当真有效,那他们后来又何至于再鼓捣出个《配婚令》来。都怪周皇后让这帮女人们的腰包鼓了起来,这才能不把这么多银钱的单身税放在眼里,不过这些女人也奇怪,宁愿每年上交那么一大笔银钱,也不愿嫁人成婚,莫不是脑子有病吗?
采薇将他们面上的愤慨疑惑都看在眼里,也跟着问了一句,“难道你们之前就从没想过为何女人们越来越不愿嫁人?这个中原因难道你们就当真半点也不知道吗?”
“众卿大力推荐的《吉花》,本宫倒是看了,但不知写民间女子种种人生命运的书——如《人间无数雨打去》、《女儿泪》、《被嫌弃的大秦女人的一生》、《为奴隶的母亲》*等佳作,诸卿可曾读过?”
这些书名他们倒是半点也不陌生,他们虽不喜看这些女人写的书,但是家中妻女却爱得不行,奉为经典。可是任妻女每每读到潸然泪下,他们也往往无动于衷,反觉得这些话本小说到底是女人手底下写出来的,其眼界格局实在是上不了台面,半点都不恢宏大气,和他们男人写的那些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种种佳作根本就没法比。便仍是一声不吱,冷眼看周皇后又要讲出什么花头来。
采薇长叹一声,“既然众卿瞧不上这些女人写的小说话本,那就请刑部尚书报几个数目吧,过去十年,刑部案宗所载被人夺去性命的女子数目是多少,是已婚未婚,杀她们的凶手又是何人,所判何刑?而被人夺去性命的男子数又是多少,已婚未婚,为何人所杀,凶手被判何刑?”
刑部尚书立时便晓得这位不安份的皇后娘娘又要在什么上头做文章了,可便是知道又能如何,人家都问出来了,他也只能以实相告。
“回娘娘,这十年来,共有二十七万多名女子被人所害,其中六千余人为未嫁女或是寡妇,多半是被人奸杀或是为了配冥婚,因致死人命,凶手皆判死刑。余下的大半皆为已婚妇人,或为其夫所杀,所死于公婆姑叔之手,因属家宅之事,恐另有内情,或判一笔罚金,或判凶手蹲上几年牢房也就是了。”
“至于男子则共有二十万余名被杀,未婚者居多,除一万余人是被其妻所杀外,余者皆为其他男子或因财因仇因口角所杀,杀人者均判死刑。”
“那这十年间,死牢里的男女人犯各是多少,因犯何罪领了死刑?”采薇继续问道。
“女犯共有一万余人,均是谋害亲夫,至于男犯则有二十万人之多,或杀父杀母、杀兄杀弟,杀害旁人,是以被关入死牢。”
采薇目视群臣,“不知众卿听完这些个数目,心中有何感想?人都说物以稀为贵,咱们大秦这么些年来一直都是男多女少,可怎么死于非命的女人反倒比男人还要多,且大半是被其夫所杀?这还是官府登记在册的数目,还有那些压根就没有报官的,被丈夫打骂虐待致死,或是被公婆搓磨致死的妇人更不知还有多少。”
“你们前头说男多女少的原因其中之一是女人禀赋柔弱,往往不到三十便即病亡,这生得比男人少,死得又比男人快。可是本宫这边将国中所有年过七十的高寿老人登记造册时,却发现那些长寿之人,大多均为女子,八十以下的长寿老人里,男子只占十分之一,八十到九十,则为二十分之一。有意思的是这些活得长的老太太们不是终身未婚就是早年守寡。”
“本宫也曾问过太医,是否女子寿命天生就比男子要短,所有的当世名医皆说此是无稽之谈,只要保养得当,男女均可高寿,甚至女人还会比男人多活上几年。只是女人比起男人来因有生育这一重风险,十之二三都过不了这道鬼门关,尤其是年不过十四五六者,天葵初至、发育未全就要她们嫁人生子,更是容易难产而亡。这些年因难产而死的妇人里,年未到二十的产妇就占了八成。”
“可是比起生孩子这道鬼门关,更可怕的是夫家的种种虐待。不但要给夫家做牛做马,还要被婆婆刁难搓磨,被丈夫拳打脚踢,被当做个牲口一样买卖。还有好些地方的女子所嫁的丈夫不但不能挣钱养家,倒要靠把她典给别人替人生子换来的钱供自己吃酒赌钱,或是替夫抵债。”
“这男字上田下力,意指出力气种田之人,我先前也以为这种地是男人的活儿,结果这几年一查民情才发现,地是在男人名下,可是大半的农活却都是女人在做,不但要干农活,还要做家务侍候一家老小,且不停的生孩子带孩子,每日起早贪黑的忙里忙外,为夫家奉献了那么多,别说上桌吃饭的资格,好些时候却连肚子都吃不饱,还要挨打挨骂,一旦染了重疾,还会被夫家休弃。”
“这样艰难的活法,一支蜡烛两头耗,能支持多久,所以才会年纪轻轻往往连三十岁都不到就累病而死,还有更多的妇人见这日子实在难熬,索性上吊投水,宁愿早死重入轮回也不想再受这份活罪。这十年来国中自杀而死的妇人共有三十余万,而自杀而死的男子只有一万余人。”
“这就是女人们越来越不愿嫁人成婚的原因,当她们终身不嫁时,虽说要受人非议,但总能多活几十年,寿终正寝;被人打杀了,好歹还能让杀人凶手为她们偿命。可一旦为人妇后,成天做牛做马,累死累活,早早的油尽灯枯,伤病而亡;被夫家打得再是伤痕累累,官府也是不管的,说是家宅之事官府不管,真打死了人出了人命,若无娘家人申冤,那死了就死了,或是破席子一卷埋了,或是再将她们偷卖出去配冥婚,还能再赚一笔死人财,谁也不会当回事儿。就算被娘家人告到官府,最多也不过做上五年大牢,出来继续祸害别的女子。可要是女人不堪折磨毒打,尤其是为了保护自已的孩子免遭丈夫的毒打,错手杀夫时,等着她的却是死刑,秋后处斩。”
“自已所赚的钱不归自己支配,自已所生的儿女也不属于自己,就连自已都是夫家的财产,性命被握在人家手里,得不到半点保障。蝼蚁尚且偷生,当嫁人生子已经不是女人的归宿,而是人间地狱时,她们宁愿顶着辱骂白眼终身不婚,只为了保自己一份平安,能在这世上多活几年。所以你们再怎么逼迫她们,都是于事无补,与其嫁人受尽百般折磨苦楚再命丧黄泉,还不如以死抗争,反正都是一个死字。”
刑部尚书辩解道:“娘娘,这夫妻殴杀如何判处,皆是《大秦律》所定,‘凡妻殴夫者,杖一百。夫愿离者听。须夫自告,乃坐。至折伤以上,各加凡斗伤三等。至笃疾者,绞。死者,斩。故杀者,凌迟处死。若妾殴夫,及正妻者,又各加一等。加者,加入于死。其夫殴妻,非折伤,勿论。至折伤以上,减凡人二等。须妻自告,乃坐。先行审问,夫妇如愿离异者,断罪离异。不愿离异者,验罪收赎。过失杀者,各勿论,至死者,绞。’”
“这妻妾杀夫者,多为故意杀人,且要比杀了凡人罪加三等,自当处死,而夫杀妻者,则多为过失杀人,减凡人二等论罪,理应从轻发落,两者所判自然不同。”
“那就是这律法大误,为何女子和男子同人不同命?理应一视同仁才对!”采薇早看这条不公平的律法不顺眼很久了。
礼部尚书此时已被人扶了起来,嚷嚷道:“这男尊女卑,女子生而卑贱,其性命如何能同男子相提并论?”
采薇大怒,“那你是何人所生?难道生你养你的母亲就不是女人?若她们也是卑贱的,那你们这些卑贱之人生出来的孩子凭什么就能高人一等?”
礼部尚书这时候想起孝道里也有孝顺亲娘这一条,顿时无言可答,顾左右而言它,“这,这,这打老婆的男人总是少数,何况他们之所以打老婆还不是因为女人不听话,太过啰嗦。若是那些妇人们个个恪守妇德,勤谨恭顺侍奉夫婿公婆,半点错处都不犯,无丝毫忤逆之心,又如何会被夫家打骂呢?”
兵部尚书紧随其后,“娘娘您若是继续偏袒这些不愿嫁人的女人,还硬要让她们能同男人一样出门念书做工,只怕到最后受苦的仍是她们。这么多旷男,各州府的衙役有限,那管是管不住的,到时候各种侵害女人的案子只会层出不穷,不但更多的女人受苦受罪,还会扰乱一国的治安民生。”
刑部尚书狂点头,主动报出一组数目来,“ 娘娘,这男囚里头未婚男子比已婚男子多出七八倍来,可见这男子娶不到老婆对治安的危害可有多大。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打一辈子光棍啊!”
采薇还击道:“别光说男囚的数目,女囚里头一千个人里头也难见一个未婚女子,皆是已成家的妇人,且杀的几乎都是其夫,可见这女子成婚对男人的危害可有多大,为了保障男人的生命安全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成婚啊!”
众臣有些恍神,皇后娘娘这话的风格怎么那么像元嘉帝,这夫妻俩无论是夫唱妇随还是妇唱夫随,怎么都这么让他们难受。
“可是皇后娘娘,这真有胆子杀夫的妇人才有多少人,一年不过千把人,男人却有上万人之多,这二者所造成的损害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啊!”
“所以就要逼着女人们以身伺虎吗?好比一个混人整天在村子里打人生事,村人不说怎生制止这混人的恶行,却想着给他一个女人,让他往后再想打人只管去关起门来打他的女人就好,于是合村太平,而那个女人的惨叫呼救却无人理会。”
“也别跟本宫说什么不这样做,女人们反倒不安全,那是因为现在这些男人们这样做了,不管再怎么伤害女人们,官府都是视而不见、懒得理会,最多也不过是判他蹲大牢,还有牢饭吃。当伤害他人却只需要付出这么丁点儿的代价时,这完全就是在纵容犯罪,而无视国家理应保护每一个子民安全的责任。若是胆敢有侵犯女人者,一律严惩不贷,什么宫刑、劓刑、刖型、墨刑全都可以拿出来用用,看他们谁还敢再犯。”
“先前本宫掌政之时,对此类侵害女子的恶行一律处罚甚严,虽说因为皇权不下县,好些地方管不到,但是不少地方的情形却是好了许多,同样有那么多的旷男,怎的就没闹出那么多的乱子来?”
元嘉帝也在一旁帮腔道:“就是,这院子里跑进了狼,你们不想着怎么打狼,却尽想着怎么画圈圈把一批羊先圈起来去投喂给狼吃,一个个的脑子都被驴踢了吗?”
“你们这些破法子不过是杀鸡取卵、饮鸩止渴,真要照你们这个法子整下去,我大秦的女人只会越来越少,旷男日益增多,不能鼠目寸光只看眼下,不顾未来长远。”
“这男人是人,女人也同样是人!先前抗击外敌的那十年,若无女人们征战沙场、种田纺织、救护伤兵,单靠男人这仗根本就打不赢。就是今年的国库收入,女人劳作所得一共为国库上缴了二百万两银子,而男子却只有一百万两。如今这几十万女子们诸事不理,才在街上游行抗议了几天,就让不少民生大受影响。可见女人们为我大秦实是贡献良多,对我大秦而言重要非凡。她们既然承担了同男人一样的义务,那就理应享有同男子一样的权利,就如同皇后同朕一样理当享有治国理政的权利。”
“传朕旨意,从即日起,重订我大秦律法,无论是夫殴伤妻者,还是妻殴伤夫者,一律按殴伤凡人罪论处,不需自告乃坐。废除纳妾制,国中男子无论地位高低,有无官爵,一律不准纳妾,朕第一个以身作则。”
在纠结了许久之后,秦斐最终还是选择了站在采薇这一边。
或许让别的男人来选,只怕他们都会选择站在男人这一边,毕竟女人嘛如衣裳,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而男人却是兄弟手足,断断割舍不得。纵然妻子已怀了孩子又如何,另取个三妻四妾,想要多少孩子没有?何必为了一个女人得罪全天下的男人呢?
可是秦斐还真就这样做了!因为在他心里,这世间纵有百媚千红,却都不是他的阿薇。他的心上缺了一角,在遇到阿薇后他那残缺的心才得以完整,他才是他。
群臣见他仍是没能闯过这道美人关,顿时慌做一团,七嘴八舌的抗议道:“陛下,这如何使得?只许纳一个妻子,那要如何开枝散叶啊陛下?”
秦斐冷笑,“方才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对朕忠心不二吗?朕堂堂帝王之尊都只有一个结发妻子,你们却吵吵着要广纳妾室,这不是僭越是什么,你们到底居心何在?
众臣缩了缩脖子,赶紧赌咒发誓自已绝无二心,忙换了另一种说法来劝,“若是其妻无子,仍是不能纳妾的话,那,那岂不就是无嗣了?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秦斐眼睛一瞪,“你们别以为朕读书少,就来蒙朕。朕别的不知道,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意,当年师傅还是教过的,此语出自《孟子离娄上》,是孟子在评价舜娶亲时说的,其原话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这‘无后’二字的意思才不是不生孩子,而是未尽到后辈的责任,舜不告父母而娶妻,没尽到为后辈的本分,是为无后,才不是不生孩子就是不孝。”
“这等歧义,始自汉人赵歧所做的《十三经注》,列出来了什么‘于礼有不孝者三者,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把你们给糊弄了上千年,赵歧这名字可真没叫错,不但误已,更是误了你们这些只知道尽信书的书呆子。”
采薇笑吟吟地道:“陛下说得极是,再说若是真遇到这种情形,还可过继领养,男女双方也均可和对方和离,另行嫁娶就是了。”这生不出孩子可不全是女人的罪过,有一半要归结到男人身上,这种子不好,再好的地也长不出果子来。
群众诧异道:“和离?可这和离早就被律法废除了啊?”
“不合理之法才应废除,而合理之法则应重行。本宫提议废除七出之法,除义绝外可再行和离之法,凡夫妻一方,不论缘由,坚决自请离异者,均应判和离,婚前财产各归其属,婚后财产一分为二,夫妻平分。所生子女,十岁以下皆由母亲抚养,其父应付赡养费用,十岁后由其子决定随父居或随母居。”
秦斐抚掌赞道:“皇后所言大妙,还有先前皇后所提的男女平权那三条,也是极好的,即日起便实行吧。朕现在是想明白了,唯其如此,方能改变国人重男轻女的陋俗,晓得生男生女一个样。欲新我大秦,必新女子;欲强我大秦,必强女子;欲文明我大秦,必先文明我女子;无可疑也。”
群臣见这两口子自说自话的就把这么件天大的事给拍板了,问都再不问他们一声,激愤之下又跪到地上,开始嚎起来。
“陛下,您若是真这么做了,那三纲五常中的夫为妻纲岂不是成了一纸空文?夫纲之不存,兹事体大,若夫纲不振,何来其余纲常伦理?陛下,这三纲五常才是国之根本啊!一旦其形同虚设,人人皆不守这纲常礼法,到时候就不是礼崩乐坏,而是国将大乱啊陛下!”
秦斐想起采薇和他提出不再独尊儒术,而是百家争鸣时所说的那一番话,已经过了那么久,他却仍是清清楚楚的记得她所说的每一个字,甚至当时她眼中的神情。
“阿斐,你是想要学之前的历代帝王为求自已一家之天下,行愚民之术控制其思想,使其奴化成顺民,以至于国民日渐暗弱,奴性十足,只知媚上欺下、顺从强者,在这片土地上建立的朝代一代不如一代,还是开启民智,敢于纳谏,提升整个国民的素质,培养其敢于思辨、独立自主之精神,让每一个国民都能挺胸抬头,让我大秦真正的强大起来,再不受外敌入侵,山河破碎、百姓为人奴役之苦。”
他看着阶下众臣那一双双昏花的老眼,轩眉一挑,微微笑道:“若是这三纲五常当真有用的话,为何这数千年来,朝代更迭,足有几十家之多?皆因百姓并不曾真正的当家作主,而当一个国家的财富权力全部集中在少数人手中,又无一个能尽量保障公平的各项律令法规时,必然滋生腐败,越发使得民不聊生,民怨四起,最终官逼民反。”
“朕既然想要创下不世之功业,再不重蹈先君的覆辙,自当去旧革亲,重行颁布一系列新法,实行新政,不但要给女人们她们应得的地位,朕还要实行上下两院议会制和高宗皇帝时曾用过的阁臣议政制,开启民智、改革科举,让每一个百姓都有机会参与国政,因为朕要的不是我老秦家一家之天下,而是这家国不论跟谁姓,都是一个无比强大、富有无穷生命力的国家,国富民强,此后再也无人敢欺!”
元嘉十四年的三月八日,注定要在所有的史书上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因为就在这一天,女人们坚持不懈的抗争终于赢得了胜利,元嘉帝正式下诏承认女人享有同男人一样的地位和权利,废除了之前重男轻女的种种法令。虽然距离在这片国土上真正实现两性平等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可是她们已经熬过了最黑暗的时候,黎明就在眼前。
后世为了纪念女权先辈们浴血奋斗所换来的伟大胜利,全世界都将三月八日这一天定为所有女人的节日,便是后世鼎鼎大名的“三八妇女节”。
那些大臣见元嘉帝为讨皇后欢心,一意孤行,也只得认了,却在心里头安慰自已,就算颁下法令又如何,这律令若是不能被完好的执行,还不是白搭,一旦到下头具体实行起来,从各府县官到衙役可全都是男的,才不会偏帮着女人说话。
不过他们能想到的,采薇如何会想不到,跟秦斐打了声招呼,直接调了一半女兵在各州县另建了个两性事务司,专事专办,专门料理两性间的种种事务,如男子侵犯女子,夫妻间殴杀家暴,和离义绝等,均由两性事务司负责,若不服所判,可再向大理寺和户部申诉。
对于那些大臣们整天挂在嘴边的四百万旷男,采薇也想了个法子安置,由国家出资鼓励他们跟随船队扬帆出海,既算是为国效力,也能让他们赚得一份家业,有个娶妻的资本。远比先前那些朝代一旦旷男过剩,就发动战争,让他们全充做炮灰要好得多。
只是总有那么些人或是对新政不满,或是见有机可乘,想利用这些旷男搅风搅雨,改朝换代。而帝后二人亦早有防备,当他们真造起反来,从未受过训练的散兵游勇、莽汉村夫如何能是秦斐一手调教出来的精兵强将的对手。
领头的不用说被秦斐咔嚓砍了脑袋,这国家好容易才太平,竟为了那么点子男人的私利就搞起了内战,这样的祸害可不能留,那是非杀不可。真正让他有些头痛的是那几十万被他活捉的叛军俘虏,全砍了吧,那是肯定不成的。放回去吧,又怕他们再为人所利用,生出事端来。
他正在为难,采薇将一张海图放到他面前。“这是离大秦二千海里的一处荒岛,足有一千五百万顷地,气候适宜、物产丰富,最妙的是岛上无人居住。咱们不妨将这些叛兵流放到此处,岂不两相得宜。”
秦斐深以为然,不但将那些反叛的兵将给送了过去,干脆将朝中不满新政的文武官员及国中违法乱纪确属有罪的一应囚犯,尽数送到了那处荒岛。只是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有好些女子因先前被洗脑的太过厉害,虽是被叛军强虏去的,受尽了欺辱,却仍是对他们不离不弃,说是要从一而终,宁愿追随他们远赴荒岛。
对于这样已彻底被男权洗脑,自愿沦为女奴的女子,采薇自然不会拦着,随她们去。甚至和秦斐商量过后,有意将那些坚持三纲五常、男尊女卑的老顽固大臣们派过去管理海岛。果然天高皇帝远,那些人一到了岛上便仍按旧有的一套纲常法度去治理海岛,让好些怀念旧有制度的男人们主动求去。
秦斐也不拦着,统统放行,任由短短数年之间,几百万秦人先后移民到了那个海岛。便是后来那处海岛上的秦人反叛故国,自立为一国,因那海岛盛产稻米,他们便自称为米国,秦斐也没动半点火气,更没有派兵攻打,他倒要看看,这些继续死抱着三纲五常那一套陈腐旧制不放手的人所建之国家,在百年后和他同采薇联手共建的大秦相比,论国力、论国民素质,到底孰强孰弱,孰优孰劣?到底何种制度更有利于国计民生,时间自会说明一切。
而曾经妄想成为秦斐妃子的吴娟最终的结局,也是远赴海外,去了后来被称为米国的这一处海岛。这还是她哥哥吴重给她求来的从轻发落,要依着秦斐的意思,是完全不介意让她吃上一辈子的牢饭的,阿薇待她那般好,她竟肖想着她的丈夫,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吴重也知道去求元嘉帝根本没用,所以径直去求采薇,采薇对她这个表兄还是颇为赞赏的,不但吃苦耐劳、稳重干练,而且还重情重义、不从流俗,这些年他早已功成名就,创下好大一份家业,不知有多少人家的姑娘想嫁给他,他却一概拒绝,仍是不忘和宜芳少年时的那一段恋情,找到出家为尼的宜芳后,又用了好几年的时间化开她心中的自惭形秽,和她结为夫妻。
因此看在吴重的面子上,她答应其所请,将吴娟交给他,由他带去海外。秦斐知道后也没说什么,只是想起一桩事来,便问她道:“阿薇,当日那吴娟曾向我告密说若是我不答应你那些两性平权的政令,仍是想压着你们女人,你便会起兵造反,废了我这个皇帝,自立为女帝。若是我真这么做了,你当真会……?”
采薇笑着摇了摇头,“你若是执意抱着这旧世界不放,我只会离开你,带着我的一帮姐妹去另行建立一个属于我们的新世界。”
秦斐立时明白了,原来那处海岛阿薇是打算自己用的,若是自己仍要坚持男尊女卑,她们便会跑到那处海岛上去建起一个女儿国来。还好自己总算在最后关头,战胜了心中幽暗之地那一点私心,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不然的话,他现在只会是悔之晚矣。
采薇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可是你到底没有让我失望,仍是站在我这一边。”
秦斐搂紧了她,笑道:“那是,你可是我的头号债主,不听夫人的话那怎么成?”
“我还正想问你呢,我总共不过给了你一百三十万两银子,怎么被你说成是三百三十万两?那多出来的二百万两是哪儿来的?”
“难道这些年你为大秦种种出谋划策,劳心劳力是做白工的?只算二百万两,我还觉得亏了你呢,只是怕说得数目太大,惹人生疑,只好说个三百万的数目。其实单只岳父留下来的那几册书就已是无价之宝。”
“阿薇,你为大秦实在是贡献良多,我之所以站在你这一边,也实是因为你的所做所为确是于国于民,其利大焉。亲在你这头,理也在你这头,于亲于理,两头都被你占全了,我不帮着你帮谁?”
这一刻,夫妻二人均觉得得夫(妻)如此,妇(夫)复何求!
采薇没有告诉他的是,什么她要造反云云其实是她故意漏给吴娟知道的。
当时她这大权在握十年的皇后同秦斐这皇帝之间的关系很是有些微妙,何况自古皇权最能侵蚀人心,她忍不住就想看看当秦斐坐了十年龙椅后,是否也会如绝大多数帝王一样觉得这世上唯有权力二字才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舍弃的,即使是亲情、爱情、友情都要统统为它让道。
若是秦斐当真更看重他的皇权、夫权,要对她先下手为强,她也不介意和他兵戎相见。她固然深爱于他,也相信她的丈夫,可是当她身上还肩负着为女人夺回本应属于她们权利的责任时,她实在不敢将废除男尊女卑,给女人应得之权利这桩大事寄托在一个男性君主的身上。
因为当她还很小的时候,她就明白自已的梦想要靠自已的双手去实现才是最安全可靠的,而不是寄托在别人身上,即使这个人是她深爱的丈夫。
所以这十年里,她一直在强大女人自身所能拥有的力量。女性在各个领域所创造出来的那些知识财富,她都一直尽力使它们不被男性所窃取,因为知识就是一种力量。她组建的女兵,虽然只有十万,但是女兵们所持的兵器却是大秦最为先进的新式武器,这些出自女人之手的枪炮被有意造的在尺寸上更适于女性所用。
至于那一处海岛,早在几年前就被女船长沈云英所发现,采薇之所以一直隐而不宣,就是怕万一她们仍是抗不过势力强大的男权而步下的一条后路。
万幸的是,秦斐到底没有让她失望,他终于将曾盘踞在他心里的那些恐惧、不安、担心、忧虑全都抛到一边,愿意与她并肩而行,携手共进,为大秦开创一个煌煌盛世。
元嘉十五年,帝与后同坐朝堂、共掌朝政,史称二圣临朝。在他二人共同治国的几十年里,实行了一系列新政,在大力发展经济之余,更是尤为重视科教文化,在各县兴建公塾,免费施教,且不再只教学生钻研儒家那一套,除诸子百家、诗词曲赋外更为注重算术物理等格物致知之学的施教。
于是短短几十年间,无数发明创新一一问世,极大的改变了大秦国民的生活。其中尤为引人瞩目的是女人们的卓越成就,她们所设计创造的种种器具,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同男人们平分秋色。
瓦娘将她的蒸汽机一再改进后,被广泛用于各项生产活动之中,使得国家整体的生产力得到突飞猛进的发展。后世史家一致认为,这场发源于大秦的“第一次工业革命”极大的改变了整个世界的面貌,其深远影响无与伦比。
与此同时,无数的文艺作品纷纷涌现,当被压抑束缚了几千年的女性一朝得以挣脱枷锁,自由创作时,她们喷薄而出的创造力令整个世界都为之惊叹。这一时期诞生的不少诗词歌赋、小说话本和书法绘画均成流传千古的传世经典,而其中大半都是出自女人之手。
这一辉煌灿烂的历史时期被后世的西方史家称为东方的文艺复兴,甚至有一些史家还认为东方的文艺复兴所创造的文化遗产及对社会的深远影响,比西方的文艺复兴有过之而无及。有意思的是,西方文艺复兴所评选出的文艺三杰均为男怀,而到了东方,举世公认的文艺三杰却均为女性。
眼见大秦国力蒸蒸日上,成为所在大洲的头号强国,四方各国纷纷来朝,百姓家家皆有余钱,人人安居乐业,幸福满满,秦人无不对二圣所行的种种新政称颂有加,只除了某些还在深深怀念着三纲五常那一套旧制度的遗老遗少们。
他们一面享受着新政给他们带来的种种好处,一面又在酒足饭饱后聚在一起指点江山、抨击时政,大骂元嘉帝是个被女色所迷的老婆奴、败家子,将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礼法统统弃而不用,由着女人们上房揭瓦,这大秦别看眼下勉强还行,总有一天要出大乱子。他们只顾骂得口沫横飞,却从不曾想过,若是皇帝陛下还用先前那一套老祖宗传下的规矩,他们又如何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妄议朝政,辱骂皇帝?
当元嘉帝驾崩的消息传来时,他们一个个高兴的手舞足蹈,觉得可算熬到头了,盼着新即位的这位太子殿下能像史上的显宗皇帝那样,将朝政大权从他亲娘手里夺回来,再废了她那一套两性平等的狗屁律法,重行恢复老祖宗的三纲五常、男尊女卑。
可惜他们还没乐上多久,就发现这明昌帝简直比他爹还过分。不但继承了他老子甘当老婆奴的毛病,也是只娶了一位皇后,再无二色;更是继承了他娘的女权思想,继续坚持两性平权制度不动摇,愣是把他爹娘的臭毛病都给集齐了。甚至还说什么为了促进两性平等,这朝堂里的大臣们应是男女对半才公平,竟选拔任用了一堆女人来为官作宰。
更让那些遗老们郁闷不已的是,元嘉帝好歹还算给大秦生了个儿子,可是这明昌帝呢?竟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头胎得了个女儿后,说是什么有女足矣,更不想他的爱妻再受一回生产的苦痛,带头吃起了女人们新研制出的男性避孕药,两口子年纪轻轻的就再也不愿意生了。
更让这些遗老们吐血的是,明昌帝做了二十几年皇帝,五十岁不到就把皇位传给了他的独女。在女儿的登基大典上,已成太上皇的明昌帝得意洋洋的把自已给猛夸了一番,说是立皇太女为帝,这可是连千古一帝秦高宗都没做成的事儿,如今终于让千年后的他给做到了,他这一生最大的政绩也是最为骄傲的身份,就是身为史上第一位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的女皇的父亲。
而这位平阳女皇也果然不负父望,在其治理期间,平稳的将大秦由一个封建王朝过度到了政体更为先进的君主立宪制国家,除两性平等外,更进一步推动人人生而平等的理念,政府的高级官员均由百姓投票选出,想方设法的从制度上杜绝腐败的发生,建立起一个更为自由民主的大秦。
当她驾崩时,大秦的统合国力、内政外交均稳步发展,成为称霸世界的头号强国。将那些坚持认为女主不祥,女人当政只会情绪化走极端,完全不擅政治权术只会鼠目寸光最后定会导致亡国的遗老们的老脸打得啪啪作响。
更让那些遗老们绝望的是,平阳女皇之后一连在位的四任君主皆是女皇,似乎是为了补偿平阳女皇的祖母——元嘉皇后周采薇没能再生个女儿的遗憾,自平阳女皇始,一连好几代生得都是女儿。
仅存的遗老们眼见两性平等的思想越来越深入人心,完全不愁后继无人,再看看自已这边的传承更是心灰意冷、心生绝望。随着旧一代的男人们日渐死去,新一代在平权思想下成长起来的男性,大多都和明昌帝一样被他们的母亲教成了一个亲女爱女、尊重女性,信奉两性平等的男人,再也不认同什么三纲五常、男尊女卑这些封建糟粕。
他们已然后继无人!
而大秦国在这几位女皇的领导下,第二、第三次工业革命相继完成,国力无比强大,一连几百年始终稳居世界第一强国的宝座,再无他国可以撼动,而国民的幸福感更是名列世界各国榜首,连续数年被评选为最适宜生活的国家。
无数的历史学家、社会学家、政治学家在研究为何大秦国的强盛,可以一枝独秀、独领风骚长达数百年之久,遥遥领先东西方诸国时,不得不承认大秦的领先来自于他们是世界上第一个解放了女性禁锢的国家,正是那些女人的手推动了这个国家一步步走向繁荣富强,站在世界的顶点。
在采薇逝去三百余年后,她当年的梦想终于在这片古老的大地上得以实现——所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女性,再也不是低人一等的存在,她们不再是用来传宗接代的工具或是毫无人身自主权的物品。她们终于成为和男人享有同等权利的大写的人,不再被男权所制造的社会价值标准所定义,在心理上自强自信自立,不再依附于男人,拥有完全属于自已的自由人生。
在这个国家,不但早已没有妾室、二房的存在,当女人们完全建立起属于她们的自信时,“妾”这个字和“奴”、“婢”等旧时女子自称的贬义词一道,被永远的尘封在了史书之中。
从此天下再无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