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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后,曹洪哽咽地劝慰道:“请主公节哀,都怪末将无能,连累子修丢掉性命。只是眼下我等生死未卜,恳请主公切莫伤心过度,大局为重啊!”
曹操对曹洪的劝说充耳不闻,此刻他抱着渐渐变冷变硬的儿子,欲哭无泪。
少顷,他神情黯然地喃喃自语:“子修虚岁十六,实际刚满十五岁,此次河内会盟我将他带在身边,给他取字‘子修’,就是希望他能像恶贼李利一样,尽早熟悉沙场征伐,少年成才,将来能够成就一番功名大业。没想到啊,到头来却是害了你,如果当初把你留在东阿城,该有多好啊!昂儿啊,都是为父无能,害你初上战场就丢了性命啊!”
说到这里,曹操虎目含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这是曹操一生之中无数不多的真情流露,而曹洪、曹真、曹休和曹安民等人更是生平第一次看到曹操流泪。
昔日曹嵩被张闿所害,曹操痛哭大半天,整整两天两夜不吃不喝,昼夜守灵,待出殡之后,立即点齐兵马杀奔徐州而去。然而,当时曹操痛哭之时无人在场,只听见一声声悲怆欲绝的痛嚎声,更无人见到他流泪。
但现在,曹操确是真的流泪了,没有哭泣,唯有双眸中泪光闪动,却始终没有眼泪滑出眼眶。
人生有两大不幸:其一事业不顺,其二生活不顺。其中生活不顺又有三大不幸:早年丧父、中年丧妻,晚年丧子。
现如今,这两大不幸之事都落到曹操身上,其中滋味如何不为外人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几个月前,曹操率领大军先后两次征讨徐州,每次都是旗开得胜,但最终都因粮草不济而不得不退兵。以致于功亏一篑,徒劳无功。今年六月,兖州根基被吕布所夺,迫使曹操率领大军退守东阿三座小城,粮草辎重紧缺,人困马乏,犹如丧家之犬苦苦支撑,惶惶不可终日。
这是曹操的事业不顺,苦心经营数年的兖州各郡丢失殆尽,十几万大军挤在三座小城之中。每天都在竭尽心力地筹集粮草供给。宛如一座大山压在他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殚精竭虑,片刻不得松懈。
而留守东阿城的四万曹军能不能渡过这个冬天,全看河内会盟的结果如何。盟军若胜。曹操就能松口气,凭借司隶各州的缴获粮草足够供应他麾下十万大军所需,从而让他渡过时下最艰难的一段时间;待明年春暖花开时,他就能率领大军反攻吕布,一举夺回兖州失地。
盘算的挺好,几乎无懈可击,胜券在握,故而曹操对此次河内会盟寄予厚望,可以说是将自己和麾下十余万大军的生死存亡全都寄托在盟军身上。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因为他败不起,再败的话,就意味着他曹操就彻底失去了东山再起的机会,其结果就是,要么身死。要么沦为其他诸侯的附庸。
是以曹操对此次会盟投入极大热忱,设身处地的替袁绍运筹谋划,将自己再次翻身的筹码和身家性命全都压在盟军及袁绍身上,成败在此一举。
为此,他此番出征将曹氏一族的将领几乎都带在身边,毕竟事关曹氏一族的生死存亡,他不可能舍弃亲信族人不用而将大任托付于部将和外人。于是便将曹昂、曹休、曹真和曹安民等尚未及冠的子侄时刻带在身边,方便他一边打仗一边悉心教导,力争早日将他们培养成曹氏一族的后起之秀,可堪大用之才。
可现在曹操无比痛心之余,十分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带着曹昂、曹真等人孤军深入,亲身犯险,继而为此丢掉性命。
曹操如今已经年近四十岁,再有十余年就将步入暮年,虽然膝下儿女不少,但最让他满意并且跟自己最像的人便是长子曹昂。
但现在曹昂死了,死在西凉将领胡车儿手里,死于一支短戟之下,一击致命,当即落马身亡。
这是曹操此生最大的不幸,白发人送黑发人,事业不顺的同时又遭遇如此惨祸,兖州根基没了,最得意的儿子也死了。
人生之凄苦,悉数落到他曹操头上,命运之多舛莫过于此。
“请主公节哀,都怪末将无能,连累子修丢掉性命。只是眼下我等生死未卜,恳请主公切莫伤心过度,大局为重啊!”
就在曹操抱着死去的曹昂怅然失神之际,曹洪忍不住再次开口劝说。他希望曹操能从悲痛之中振作起来,因为眼下着实不是伤心的时候,时间紧迫,每耽误一刻就有数以百计的将士丢掉性命,死于两侧山崖上的西凉军的乱箭擂石之下。
这次曹操将曹洪的话听得真切,黯然伤神的双眸迅速恢复原有的神采,缓缓抬头眼神犀利地看了曹洪一眼,继而眯着眼睛眺望两侧山崖和谷口栈道上的形势。
片刻后,曹操轻轻放下曹昂,怜惜地整理着尸体上破裂的战甲,重新给儿子带上红缨鹰盔。
做完这些后,他缓缓站起来,再看一眼死不瞑目的长子曹昂,深深吸一口夹杂着浓烟的冷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昂儿于此地战死,我曹操的儿子没有孬种,死得壮烈,死得其所。曹真听令,抬着你大哥,让他葬身火海之中,就让他在此安息吧。”
“啊!这”曹真闻声大惊,急声劝阻:“父亲,孩儿愿意带上大哥的尸体冲出重围,让大哥落叶归根,葬于曹氏陵寝。恳请父亲三思!”
曹操神情漠然地微微摇头,扭头看着葫芦谷四周的地形,沉声道:“为父也想将昂儿的尸体带出去,可眼前的形势难道尔等看不出来吗?昂儿只是先走一步而已,倘若我等无法冲出谷口,接下来我等必然步入昂儿后尘,悉数葬身于此。是以真儿不必多言,立即执行命令!”
“诺,孩儿遵命!”眼见曹操神情绝然,心意已决。曹真纵有百般不忍,却不得不依令而行。
目送曹真与四名亲兵抬着曹昂的尸身走向溪流东面的荒草大火,曹操不着痕迹地拭去眼角的湿润,转身望向谷口栈道,双眸中充斥着浓烈如实质般的凛冽杀气。
只见他声音低沉的阴森道:“方才我一时不察竟被李贼虚张声势的围堵进攻蒙蔽了视线,以为函谷关内的西凉大军出动将我等团团围困,已然断绝了我等的所有生路。直到刚才昂儿被贼将背后偷袭致死,我突然发现之前的判断都是错误的,我们都被奸诈如狼的李贼给蒙骗了!”
“哼此刻围堵谷口的西凉军远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强大!恰恰相反,李贼手中兵马有限。远不及我军兵马众多。甚至我军数倍于敌军。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李贼之所以能够发现我军行踪,并不是我等泄露了踪迹,而是李贼今日正好从河东撤军渡河,误打误撞之下与我军在同一个山涧中相遇。只不过这里终究是西凉军的地盘。李贼麾下斥候率先发现了我等行踪,而我们却对此毫无察觉,于是才会被李贼抢先出手,率军将我等围困于山涧之中,进退两难。”
“这”曹洪闻言错愕,满脸错愕地扭头打量着四周的情形:“主公何出此言,何以如此笃定李贼麾下兵马不及我军?”
“为何?哼哼哼!”曹操神情不屑地冷冷阴笑:“厮杀至今,李贼明明已经占据绝对优势,而我等则是身陷绝境。插翅难逃。若是李贼手中兵马充足的话,完全可以堵住飞云渡两端出口,然后从山崖之上乱箭齐发,擂石、滚木、火油齐下,不用一时辰就能将我等全部诛杀于此。果真如此的话。何来眼前这般混战的局面?尔等可知眼下这种局面意味着什么?”
“这末将等愚钝,请主公明示!”曹洪、曹休和曹安民等将领面带愧色地低着头齐声应道。
曹操闻声后神色不变,依旧冷漠如霜,眼神阴狠,杀气四溢,声音阴森,犹如地狱魔音一般冷酷无情。
“李贼麾下将士守而不攻,说明他没有必胜的信心,亦或是没有全歼我军的把握。而他将骑兵派往谷口栈道堵截,与我军浴血厮杀,这本身就是昏聩之极的决定,由此暴露出李贼外强中干的巨大破绽。众所周知,骑兵只有在空旷的平原上才能发挥出最大杀伤力,纵横驰骋,所向披靡;但在如此狭窄的栈道上,骑兵优势丧尽,十成战力最多施展出五成,其胯下战马非但不能帮助骑兵杀敌,反而会成为拖累,迟滞他们的转身厮杀速度,远不如步卒灵活,战斗力与我军将士相差无几。”
“李贼久经战阵,沙场厮杀经验丰富至极,如此巨大而明显的指挥错误,难道他自己浑然不察?绝对不是!他一定知道用骑兵与我军在栈道中厮杀是个天大的错误,可他手中兵马有限,不用骑兵堵截我军突围,他就无兵可用,或者他很清楚自己手下的步卒不堪大用,根本抵挡不住我军的冲击突围。
故而,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用骑兵堵截我军,然后再将战斗力有限的步卒派到两侧山崖上以箭矢、石头和为数不多的火油大肆杀伤我军,企图让我等自乱阵脚,互相践踏,最终瓦解我军斗志从而丧失拼死一战的勇气。
惟有如此,才符合李贼战无不胜的偌大威名,也是他历来征战中惯用的破敌伎俩;示之以强,实则外强中干,虚张声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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