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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铎所部骑兵不多,丰州城内三万红巾,骑兵有四个千户的编制,实额两千人上下。
身为非嫡系的邓三,在这种骚扰、搅乱敌阵吃力不讨好的活动中,当仁不让处在首发位置。他的兄弟们列好队列,两三百人排出了一个长方形的方阵;在这个方阵的右侧,是另一个千户黄驴哥的部下,两百来人。
黄驴哥是刘福通东系红军一脉,汉军军户出身。
元朝的军户,分探马赤军、汉军、新附军三种,按照政府规定,不能改为其他户计。汉军军户个人要承担前往戍所的路费,军需不足的部分还需要自己出,每年由家中送往军里,称为“封椿”,内地驻扎边关的军户,路途迢迢,加上军官克扣,往往送一耗十。
虽然朝廷对家中赋税略有减免,但缺口太大,破家成军的比目皆是,因此大批的军户为逃避军籍而舍家弃田成为流民,黄驴哥就是其中之一。流亡途中,全家老小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光杆一个,生计所迫入了红巾。
世代军户,他本人又骁勇善战,入军还早,慢慢的累功至千户。
太阳升过了最高点,渐渐偏离西落。头顶白塔黑旗之下,冰寒的早春风,卷起地上、房屋上的残雪落叶,偶尔扑簌到士卒们的发上、盔甲兵器上;一匹匹战马,不安地踏动蹄子,喘着白气,低声嘶鸣。
几十个剽悍的红巾,围护个盔甲鲜明的将军,从一侧转出。这个将军是骑兵们的最高长官,上万户冯长舅。
“关平章令:邓三部出北门,务必焚毁鞑子飞桥、巢楼、冲车诸物,且要搅乱敌营,给我军布置争取时间;若能毁其火炮,加功一等,赏百金。”冯长舅黑脸、虬髯,破瓮嗓子,控着缰绳,绕场中转了一圈。
“接令!”邓三眼睛斜斜望一侧的黄驴哥,听冯长舅继续布置任务。
“黄驴哥部,随邓三后出,务必突出敌围,往云内、东胜二州。”冯长舅伸手从怀里掏出两封蜡封信,“这是关平章给这两州的严令,记住:送不到的话,你也就别回来了。”
云内、东胜二州,离丰州不远,这三州同是西北部的重镇,辽朝时候号称西三州,此时都被红巾占据了。
“接令!”黄驴哥下了马,小跑到冯长舅马前,昂首挺胸,接过两信;随即挥拳过头,涨红了脸、高声道,“弥勒降生,明王出世!”
“弥勒降生,明王出世!”他身后的两百人齐声大叫,迫不及防,这叫声吓了邓三一跳,哼哼一声,低骂几句马屁精,他身后的邓舍早也举起了手臂,同声高喊。
四五百人同声大喝,声调着实不小。震耳欲聋,远处树枝上停的鸟儿,惊飞而去。冯长舅满意地点头笑笑,掉过马头,往大雄宝殿去了。
“你大爷的,学什么不好,学马屁精!”看冯长舅走远,邓三挥手给了邓舍几个爆栗子,邓舍也不说话,只是嘻嘻一笑。
五百人马按序进入瓮城,身后的城门慢慢关闭,等待最后冲击的命令。
“点火把!”
一人一个火把,瓮城防守的步卒们给他们点着。
西角元军火炮由静到动,从稀到密,隔着城墙,“杀、杀、杀”的叫喊声,伴随炮响,也传入了众人耳中。元军的第一次攻城,即将开始。白塔上黑旗下落,传令兵高举大旗,冲上瓮城:“关平章令:骑军,出!”
瓮城开,视野阔。
护城河外,遍是元军,军旗蔽野,烟尘弥漫。数丈高的巢楼上旗语翻飞,一座座飞桥由壮士们控制着,推到河边,打开折叠,往河上搭去。在他们后边,十几架撞车蓄势待发,再往后,列阵无数步卒,刀枪晃眼,游骑数十人一队,巡弋周边,火炮不绝,擂鼓助阵声响彻云霄。
“放吊桥!”
对面的元军发现了他们,一个千人队调到前方,盾牌在前,弓箭掩藏其后。随着军官号令,密密麻麻的箭支铺天盖地而来。与此同时,瓮城上负责掩护的红巾弓箭手,也还以颜色。仅有的两门大炮,布置在北城城墙之上,闷响连连,石弹滚冲出阵,砸进元军阵里。
“他们连大营都没建好!”邓舍注意到了这个情况,纵马到邓三身边,大声喊道。
邓三恶狠狠吐了口唾沫,他们还在瓮城之内,箭雨危险不到他们,可这种情形,又怎么能冲杀出去?“鞑子要拼命!”吊桥落下,邓三马刀抽出,这一刻,满腹的牢骚早忘掉,记起的,只有满门老少,尽数死在探马赤军刀下的惨景,“那叫看看咱谁的命大,人死逑朝天,不死万万长!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兄弟们,冲!”
三百人各种粗口不断,三百人长枪、马刀举起,三百人嗷嗷叫着冲出了瓮城。
“咱们冲不冲?千户将军。”
黄驴哥纹丝不动:“等他们过了吊桥,乱了鞑子阵地。”
邓三一马当先,已经冲过了吊桥。身边的邓舍用力抛出火把,舞动长枪,牢牢护住两人身上,呼吸之间,挡落十几支长箭。有多少兄弟过来了?又有多少兄弟中了箭?此时此刻,再没一丝空闲往后看,只有向前冲,向前冲。
盾牌后的弓箭手缓缓后退,长枪兵替补而上。透过盾牌的空隙,可以看到,早就准备好的拒马枪,一排排运了上来,而瓮城城门两侧的飞桥,还在继续搭建,有几个,差不多就快要铺好。
城墙上,开始改射火箭,两门大炮的重点打击目标,也改为了铺建飞桥的元兵。
近了、近了、近了,数十个火把自邓舍身后,飞舞掷出,摔入元军队中,正对面的几个长枪手被火烧着,吃痛之下,长枪歪成一团。邓舍俯身,邓三反手抽出马上的狼牙棒,挟带风声,重重砸在了面前一人多高的盾牌之上。
长枪探出,邓舍大喝一声,用足力气,挑飞了邓三砸到的盾牌,顺势前刺,正中盾牌手的胸前。来不及抽出,左手拉出马刀,劈翻一个身上火苗乱窜的长枪手。
“姥姥的邓老三,还真是凶悍。”观战的黄驴哥骂了一声,抓紧缰绳,“叫兄弟们做准备。”
“什么时候冲?”
“等他破了鞑子盾牌阵。”
刀枪齐举,血肉横飞。惨叫、嘶吼、兵器碰撞、马蹄飞驰,种种声音汇合一起,邓舍的血脉沸腾起来。
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快十年了,由一个五六岁的孩童到现在,可以说,他过去的日子一大半都是在杀戮和争战中渡过的。也曾经茫然不知所措,也曾经偶然雄图大志,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归根到底,还得先解决生存、吃饭问题。
他已经受够了蒙古、色目人等不把汉人当人看的歧视,也受够了饿着肚皮几天几夜还要亡命天涯的日子。邓三教他:这个世道,官法滥,刑法重,人吃人,钞买钞,贼做官,官做贼。什么是贼,什么是官,一句话说到底,敢杀敢抢的就是老子!
他深以为然,尤其是每当见到那些个瘦骨嶙峋满眼呆滞任人宰割的百姓们,他更是暗幸自己没有穿到他们身上。
乱世岂有人间路,宝剑无血不英雄。
现代的一个在校大学生,就这样被生活改造成了一个马贼思想、强盗手段的红巾义军。
长枪刺舞,过处血腥淋淋,几个眨眼,邓舍邓三突入元阵数十步。再前十几米,就是拒马枪林。忙里偷闲,四顾而望,远处的骑兵集结一处,静静等他们筋疲力尽。
“举旗,向西!”邓三果断下令,拨转马头,连杀带撞,邓舍同声高呼:“传令,向西!”浑不顾脸上迸溅的都是血迹,紧紧随在邓三身后。
“邓三向西了!”
黄驴哥诧异:“他还真去毁鞑子火炮?”但这事儿,他毫不关心,盾牌阵差不多算是破了,他抽刀下令,“冲!”
红旗展动,邓舍邓三冲出了盾牌阵,豁然开朗。护城河上有两架飞桥被火箭点燃,熊熊燃烧,更多的飞桥却已搭好,座座都是两三丈宽,大批的元军推着云梯等物,蜂拥城下。
城头上檑木、大石滚落,有的落到还未展开的云梯上,被挡阻在云梯底部的铁皮车厢之外,起的作用甚是寥寥。这一次,元军来的太快,红巾根本没曾准备太多的防守器械,丰州固然是重镇,但在攻破之前,驻守的元军已经将军械库焚烧一空。
沿着护城河奔跑,邓三人马少,又是骑兵,速度快,而元军布在前边的多是步卒,一路疾驰,略有交锋,顺利到了城西。
眼前的景象顿时叫他倒吸一口凉气,起先在城墙上观元军军容时候,没看得全面,那城西一列,足足几百门火炮。处在团团步卒、骑兵的保护中,绵绵不绝集中攻击城西城墙。
“没得打了。”话没说完,迎面遇上一队专门阻截他们的火铳手,不远处,调动来的骑兵也奔驰接近。
“退!”
崩天裂地一声巨响,整个战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短暂的停寂过后,元军欢呼潮水般响起:“城破了!城破了!”
红巾打丰州,重点就是西城墙,本就受了相当损害,在数百门元军火炮攻击之下,这城墙,短短时间之内就坍塌了。红巾早有准备,临工赶造用来堵截塌陷城墙的行女墙立刻被推了过来,可也正因为临工赶造,这行女墙纯是木头所制,可以预见,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邓三立刻改变命令:“掉头!撤。”
进城是想都不用想了,当今唯一生路,就是杀出重围,投往云内、东胜二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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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汉军军户:
入元后,政府给汉军发冬夏军装,配备武器,按月发放口粮,每人米五斗、盐一斤。服装的不足部分,其他装备和开支需自理。所有这些费用,由本家和贴户凑齐后定期送到军中,称为封椿钱。
出征军人的开支是相当大的,13世纪末,征戍远方,一兵岁费,不啻千贯,相当于米50-100石,加上路上旅途费用,正、贴军户常常不得不典卖土地,有的军户先有田三十顷,最后甚至沦为乞丐。
2,几百门大炮。
元至顺三年火炮的铭文有“至顺三年二月十四日,绥边讨寇军第三百号马山”等字样,绥边讨寇军,是元政府之边防军,第三百号马山,是给这支边防军制造的这批火炮的数字编号。也就是说,就此而知,这支边防军,最少装备了三百门火炮。至顺三年,西历为1332年。
在元末农民战争中,不说元朝的正规部队,即使在农民军中,火炮的运用也十分广泛。比如,朱元璋“困姑苏”,“徐达领四十八卫将士围城,每一卫制“襄阳炮”架五座,“七稍炮”架五十余座,大小将军筒五十余座,四十八卫营寨周列城围,张氏欲遁,不能飞度。铳炮之声昼夜不绝。”其中,襄阳炮、七稍炮是投石机;将军筒是火炮。
而苏州城中,“时城围既久,熊天瑞教城中作飞炮,以击我师,城中木石俱尽,至拆祠庙、民居为炮具。”
可以想象,当时炮仗的激烈程度。
明朝,洪武三十一年,到正统九年,四十六年间,根据出土火炮之纪年和序号,可以判定,至少造了十三万门火铳火炮。也可以由此,判定出元朝时期火炮的广泛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