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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柳三,与杨万虎、傅友德、郭从龙诸将提出一计。郭从龙问道:“计将安出?”柳三缓缓道来。诸将听后,皆是喝彩。
原来,柳三的计策简而言之一个字:“赚。”用计赚城。细分下来,却又分作两步。第一步,杨万虎、傅友德适才攻打县城,围剿元军,却是并没有把元军全部杀光,有一二百投降的,还没有处理。便用这一二百人,连带再从诸将本部选出三四百人,将之裹挟了,皆披挂元军的铠甲,用元军的大旗,以为先头部队,先开去济南。观看天色,如今刚过申时;计算路程,待诸军赶到济南城下,正好夜色降临。借助夜色,便只教这股人扮作元军的败卒,等到了济南城下,就乱声喊叫。如能借此赚开城池,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却也是无所谓。他的计策还有第二步。
须知,诈为败卒,赚开城门。其实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想那两军交战,城池的防范是何等森严!尤其是在到了晚上的时候,往往守城的一方就会有规定,过了某个时辰之后,全城便会戒严。别说开城门了,在城中走一走都是不行的。扮作败卒,就能哄骗得敌人把城门打开,却也未免太过轻巧。不过说回来,有没有这种可能?还是有的。
但是要想实现这种可能,却非得有两个前提不可。
其一,扮作败卒的一方对敌人的口令、守将、内部虚实等等都已经是摸得非常清楚;若有敌人投降的将校带头,那更是再妙不过。其二,敌人守城的将校还非得是一个无谋之辈。一见到有人来赚城,就立刻很积极地做出响应,十分配合地把城池让给对方。相比而言,与其赚城,实在还不如下功夫在对方的城中找个内应,这样反而也许会更加妥当。
所以,柳三其实也并不指望借此便能赚开济南城门。
他的第二步就是,若济南守将不肯开门,就由在后追赶的海东骑兵出场。反正派去赚开城门的部队里,确实是有一二百元军的降卒,就将错就错,在城内元军的众目睽睽、临高观望之下,将之全部斩杀。
此举又有两个用意。眼看着战友被敌人杀戮,元军的将士们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两种反应。或者有热血冲头的,没准儿就会把城门打开,冲出来救援。若果然如此,海东便就一声炮响,顿时伏兵四起,趁乱再去争抢城门。又或者,元军军纪严明,他们不敢出城,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战友被杀。这样一来,对他们的士气自然就会是一个严重的打击。
所谓“先声夺人”。
战事未起,海东的声势就占了上风。对随后的攻城战,必会有所帮助。郭从龙赞道:“‘一石两鸟’,果然好计。”诸将皆无反对。
当即,便按照柳三的此计,驱赶了城中俘虏出来,尽数夺去他们的兵器。又选出了三四百的精锐,皆刀剑出鞘,横戈执矛。两队人并在一处。又再从降军中找出来一个愿意带头的百户,等到了城下,就由此人叫门。
在场诸将,杨万虎军职最高。选出了“败卒”后,便即由他作为主导,诸将开了一个临时的战前军议,三言两语,将各自的任务分别明白。
杨万虎步卒较慢,先行半个时辰,待至济南,许其因地制宜,选好地方,埋伏在城门边儿上。他的任务,是等赚开城门后,闻听炮响,即掩杀出来,争夺城门。郭从龙则带领本部,跟随“败卒”后行。他的任务,是如赚不开城门,就将元军的降卒尽数屠之。而傅友德,则又随在郭从龙之后。其之任务,却又是做预备队,专门负责接应杨万虎、郭从龙二将。
准备妥当,等杨万虎部先行了有半个时辰,“败卒”、郭从龙、傅友德诸军开拔。果如柳三的计算,一路行来,等到了济南城下,夜色早至。
这几天的天气,除了今天上午时候晴了会儿之外,一直都是说阴不阴,说晴不晴。此时虽才戌时,夜色已然深重。虽不能说伸手不见五指,但却也是相隔数步,便人影憧憧,难以仔细分辨容颜。
仰头望天,但见云层甚厚。低首行路,只觉星月无光。
济南城池甚大,大约因为戒严的关系,城中并无多少的烛火。只是沿着周圈儿的城墙,有一溜的火把燃烧、灯笼高照,惜乎夜色太深,却也是没有能照出太远。郭从龙远远地停下了行军,寻处所在,埋伏下来。透过林木、起伏的土山,眯起眼,细细观看。见前头的“败卒”奔跑走窜,连连冲过了数股元军的巡逻哨探,一窝蜂也似的,拥至了济南门外。
高呼乱叫之声,透过夜色,遥遥地传递过来。
柳三凑近郭从龙的身边,低声说道:“成败与否,在此一举。”郭从龙笑道:“城中鞑子守将关保,性子谨慎,有勇有谋。是察罕麾下有数的名将。若今夜他刚好有巡逻城墙,三郎,你的此计便怕是不能得售。”
柳三以为然,答道:“是以,末将还提出了第二步。这头一步本就并不指望。”他杀气腾腾,“末将的本部几近覆没,弟兄们死伤惨重。只要这第二步能顺利施行,也就心满意足,算是稍微消减了末将的心头之恨。”
郭从龙一笑,说道:“必能如三郎所愿。”
因为夜色的关系,前头“败卒”的动作,郭从龙等人其实并不能看的很清楚。影影绰绰。只见到济南城头,有士卒举着火把来回奔走,先是射下了靶箭,以此来限制住了败卒的行动,再往前走,只要越过箭地,便要格杀勿论了。稍顷,有一将校打扮的人出现,往城外探了探头,似乎问了几句什么。随后,这人即离去了。不多时,又有一将校出现。因其盔甲鲜明,虽然隔得老远,郭从龙等人也从他身上看到了反射出的光芒。
柳三说道:“观其铠甲,必为上将。”与郭从龙对视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说道:“关保!”那城头之将,问话甚详。问了足有一刻钟之久。“败卒”之中,本就有一二百真正的元军之降卒,郭从龙却并不担忧会被关保看出破绽。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开始渐渐觉得不对。
他低声对柳三说道:“关保虽然谨慎,不致如此谨慎!他若是想要放‘败卒’入城,不会拖延至今。看其行为,十有**却是在抚慰‘败卒’了。夜色渐深,城门难开。也许,他是想等天亮之后,再放‘败卒’入城?”
等到天亮,远近都可看得清楚。杨万虎、傅友德、郭从龙等部当然也就便隐藏不住了。柳三道:“那以将军之见?”郭从龙道:“只有跳开第一步,行你计策的第二步了。传下令去,教各营准备,待俺展开旗帜,即便全军出动,把‘降卒’掩杀!”诸人接令,一个接一个,把命令传下。
夜色寂静,空气凝滞。千人的骑卒皆小心谨慎、轻手轻脚地翻身上马,或抽出马刀,或备好弓箭。士卒皆看九夫长,九夫长皆看百户;而百户们的视线,却又皆无一例外,全数投放在了郭从龙身侧掌旗将的身上。
郭从龙紧盯城头,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放在掌旗将的肩膀,轻开嘴唇,“出发”两字,似乎随时可以说出。
便在此三军无声,远近悄然的时刻,忽有数声清脆的鸟鸣,传入耳中。他扭头去看,见远远的夜空上,有一群归宿的夜鸟正展翅飞来。云层之下,鸟飞甚速。郭从龙心头一跳。柳三说道:“将军?”
……
喜宴散罢,邓舍扶醉,踏着夜色,由灯笼引路,转入后院。
穿过走廊,经过几处楼阁,来到新房门外。有贴身的随从想帮他推门,他伸手止住。忽然心中一动,若有所思,转过头,向后院的角落望去。角落处,有一座小楼,分有两层。底层已然无光,上层却隔着窗纱,隐约有烛光跳动。他方才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被人盯了一眼似的。问左右:“那楼上住的何人?”随从答道:“关家娘子之女,李宝口。”
“噢!”邓舍以手加额,想了起来。
说实话,他对李宝口早已经就没有甚么印象了。只是在她来时,曾经见过一面。当时也没细看,只记得似乎是个挺瘦小、恭顺的小女孩儿。当下,也没有多想。只是又往哪个方向瞧了两眼,心中想道:“应该是日有所思,所以适才忽有感触。……,也不知,前线战事如何了?”
李宝口所住小楼的位置,正在院中西侧。恰是济南的方向。
便在刚才宴席散后,邓承志又送来了一封军报,说是前线大营已然准备妥当。并且按照预定的计划,杨万虎、郭从龙、傅友德诸将也已然在午时前后便开拔出军,前去接应柳三了。估算时辰,现在应该已将出城之元军歼灭了,若是歼灭顺利,又或者,此时也有可能已开到了济南城下。
邓舍吩咐随从:“去命侍女给我盛碗醒酒汤来。……,你们也是累了一天,不必随侍,这就且各去休息吧。”诸人恭声应是,待邓舍推门入内之后,自各散去。邓舍入得房内,看房中之人。红烛高照,新人如玉。
房内除了罗官奴,还有两个侍女。却不是原本燕王府的侍女,而是罗官奴从罗家带过来的。
邓舍入得房内之时,这两个侍女一个在陪罗官奴说话,另一个却是正在抚琴。琴音清和,润雅淡静。声不甚高,流连室内。邓舍恍惚听来,如见两鸟,相互追逐。清淡悠长之余,却更自别有一番缠绵、婉转之意。
“此为何曲?”
抚琴的侍女非常用心,听见邓舍问话,才发觉了他,急忙抽手下拜,说道:“奴婢见过燕王殿下。此一曲,名为《凤求凰》。”
邓舍点了点头,瞧了这侍女眼,见她容貌虽不甚美,至多中人之姿,但是一举一动,却皆落落大方,不由称奇。只是今夜洞房,且前线战事正急,没有心思去与一个侍女多说话,只略一挥手,吩咐她道:“你琴弹得不错,且去再弹。”来至床边,看罗官奴。陪罗官奴说话的另一侍女,早退开一边,跪在了地上。邓舍笑道:“阿奴,你跟了我多年,我却还从没见过,你居然也会能脸红至此!……,可是房内太热了么?”
若说上午时,给罗官奴的感觉是热闹;而下午时,给罗官奴的感觉又是多为好奇;那么此时,给罗官奴的感觉却就是忐忑不安。她羞红了脸,低了头,扭着衣角,悄声说道:“爹爹好坏,没得来调戏人家。”
邓舍失声而笑,说道:“我调戏你?哈哈!阿奴,阿奴,何其娇憨。”
罗官奴想起了她母亲的交代,壮起胆色,与邓舍说道:“爹爹,你可知道,越娃在弹的那曲《凤求凰》,却是还有曲词儿的么?”越娃,便是那个正在弹琴的侍女。罗官奴的这两个侍女,一个叫越娃,一个叫楚娃。
“什么词儿?”
“爹爹可曾听说过王实甫么?”
“‘新杂剧,旧传奇,《西厢记》天下夺魁。’此人可与关汉卿齐名,我当然是知道他的。”
王实甫乃大都人,其父从质子军,曾随成吉思汗征过西域。他的母亲是阿噜浑氏。阿噜浑人,是回回的一种,也算是色目人。他的父亲曾官至礼部尚书,受封太原郡侯。他的儿子王结,以宿卫入仕,官至中书左丞、中书参知政事。而王实甫本人,也曾官至陕西行台监察御史。
他不但写杂剧出名,而且家世显赫,接连三代,其父、其子、连带他本人,皆曾经有出任高官。邓舍对他,就不说前世的见闻,只说这一世,也早就是如雷贯耳了。他刚才话中,引了一句“新杂剧,旧传奇,《西厢记》天下夺魁”。这一句,其实便也就是当时人对《西厢记》的赞誉。
王实甫后来弃官归隐,加入了大都的玉京书会。玉京书会,即为当时的杂剧家们组织起来的一个书会,非常有名。关汉卿、白朴等皆是此会中人。王实甫与他们志同道合,互相交往。不久后,即写出了《西厢记》。《西厢记》一出,堪称元杂剧的巅峰之作,风靡天下。王实甫虽然弃官,却更胜居官,只凭借这一折杂剧,便足以使得他名传后世、千古流芳。
罗官奴说道:“奴家所说的《凤求凰》之曲子词儿,便是此人所写。”
她从床上站起,清清嗓子,脸兀自通红,却勇敢地看着邓舍,等琴音稍歇,让那叫做越娃的侍女再度从头弹起。伴着琴音,她轻声而歌,唱道:“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合了音调,这曲子词入耳,缠绵迂回。
邓舍静静地看着她。红烛跳动,烛影摇红,映上罗帐,越发映衬得罗官奴脸红如霞。眼见美人如玉,耳听歌声悠扬。不由不令人心生温柔。
曲至半处,罗官奴歌声微停。邓舍握住了她的手。窗外风声,室内暖春。一只鸟低飞而过,被剪影在窗纸之上,留下了几声脆鸣。
……
济南城外,夜鸟群飞。经过郭从龙等埋伏所在的地方,受到了惊吓。骤然惊鸣,四散乱飞。柳三急闪目,再去看远处城头。见城上元军,正在问话的那个元将,似乎也听到了鸟叫的声音,做了一个抬头的动作。
柳三心知不妙,二度叫道:“将军!”郭从龙放在掌旗将肩膀上的那只手,猛地往下一压,一面赤红的大旗,随之举起。郭从龙一跃上马,拔刀、转首、疾呼:“弟兄们,冲!”千人骑军闻令而动,带马驰骋,跃出平地。便如一阵风、又如震天雷,呼叫呐喊。霎那间,无数人打起火把;顿时处,掀起沸腾铁流。诸人紧随在郭从龙之后,卷带尘土,径往济南奔来。
城头上元军失色。高高的望楼里,有人眼尖,瞧清楚了郭从龙的大旗,高声大叫:“海东郭从龙!海东郭从龙!”将校惊惶,军卒奔走。郭从龙未至城下,城上的元军已然乱作一团。好在那带军的主将却到底不愧名将本色,还是保持了镇定,连连喝斥,一再勒令。元军勉强安定。
那元将伸手召唤,叫过来了数十个嗓门大的亲兵,吩咐了几句。亲兵们齐声大呼:“请问来将,可是海东郭从龙?”
郭从龙已奔至城下,却先不答话,而是有条不紊地列阵两三里外。待布好了阵势,接着又调出来两个百人队,继续往前奔驰,会合了“败卒”,开始杀戮元军之降卒。然后,这才挟持弓箭,也不带亲兵,只与柳三两个,拍马而出,轻骑出阵,来到了元军先前所射之“箭靶”之外。
他放声大笑,说道:“来将谁人,并不重要。敢问城上,可是关保?”城头答话:“正是本将。”郭从龙道:“你且看了。”关保不解其意,正迷惑间,见郭从龙开弓搭箭。弓拉成满,箭去如飞。眨眼间,那箭矢已经越过空地,近至眼前。关保匆忙躲闪,险些被射中面门。郭从龙收起长弓,单手握住,负在身后马上,高声笑问道:“关保将军,请看俺此箭如何?”
他射箭的地方,距离元军的“箭靶”还足有数十步之远。城头的元军皆是大吃一惊,都说道:“好强的臂力,好劲的硬弓。”
关保惊魂未定,扭头去看,见郭从龙射来的那箭矢,又往后疾飞了甚远,牢牢地钉在了一个旗杆之上。直到此时,他身后冷汗才出,不由心中想道:“果然海东郭从龙。”强自一笑,答话说道,“将军此箭,远则足矣,唯是可惜不准。”郭从龙一笑。--,这“一笑”的表情,本是邓舍多有,郭从龙因为长日侍从邓舍左右,把他这一笑的动作却也是学了个**不离十。他笑与关保说道:“箭或不准,俺却还有一份大礼送与将军。”
“何礼?”
郭从龙斜指边侧,便就在他身侧不远,对“败卒”的屠杀如火如荼。每杀一人,即有人高叫:“斩杀鞑子某某一人,姓为何,名为何。取得首级在此。斩杀者,某营某队某人,依我海东军法,记功一次!”
那一二百的元军士卒被俘虏之后,就早被郭从龙诸将遣人问清了姓名。这会儿,每杀一人,即有专人将被杀之人的姓名报出。又把海东士卒里杀人者的名字也报出。“依我海东军法,记功一次”云云,言下之意,在海东军卒看来,元卒的脑袋,就是等着他们去砍的,就是他们的功劳。
元军皆是愤怒。
连着有数人,跪倒关保面前,请求出城救援。关保却又怎肯放他们出去?明知道城外来了海东的军队,明处看,是只有郭从龙这千许人,可是谁又知道,海东会不会在暗处又埋伏得有人呢?可是若不放将士出城援救,海东杀十个、二十个降卒或许还没关系,只会引起元卒的暴怒,反而有利振奋士气。但是,一两百人?连着看一两百人手无寸铁,死在海东军卒的刀下,这对士气,怕就不是振奋,而必会变成打击了。
关保沉了面色,说道:“郭将军,你的主公素有仁名。如今你却在城下杀降。这怕是会有损你主公的仁名吧?”
“两军交战,即为敌也。你们斩杀我军弟兄的时候,却怎么就没为你们的主公想想仁名?”郭从龙晒然,笑道,“关保将军,你空有名将的声望,不料却也竟如此迂腐。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真是让叫俺失望。”
郭从龙是邓舍一手带出来的,他又怎会怕敌人骂阵?关保哑口无言,吩咐左右,传下命令,拉来了投石车、火炮,对准城外杀戮之地,就要释放。郭从龙心中佩服,想道:“反正城门是不会开的,与其任敌人杀戮降卒,还不如由他们自己来动手。既显无奈,又可借此以增士卒的悲愤。”
果然,关保高声说道:“诸军!城外有敌,红贼已至。咱们的城门是万万是不能开的。与其看城外的兄弟们任人宰割,不如由咱们动手,送他们上路。男儿大丈夫,生则顶天立地,死亦不跪仇雠。红贼无仁,杀我降军。诸军!此仇且记下来了。城外弟兄们的仇,咱们来日必为其报!”
不等他下令开炮,郭从龙已提前下令,驱赶了败卒,退后至炮火射程之外。特地令人多多打起了火把,把屠杀的场地映照得亮如白昼。他笑声不绝,元军的降卒临死前的惨叫亦然不断。每杀一人,便立一竿,悬首其上,环立城外。此一手段,却又是辽西李邺首创,常用来威慑敌军的。因为其效果确实不错,被总结成了经验,如今海东军中上下,多有学者。郭从龙,也是其中之一。看关保铁了心,不肯出城。郭从龙令诸军齐叫:“关保!关保!见部曲战死而不救,是为无情。任军卒横尸而无动,是为无仁。关保,无情而无仁,如何带军!”
关保怒气冲天,苦无对策。城头上千的元军,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一二百的战友被海东军卒杀了个干干净净。其中多有人,与被杀者是亲戚、朋友,悲痛可知。但是,对他们的士气打击,却也是诚然不小。
待杀过降卒,郭从龙却还不就走,令军中吹响号角,擂起大鼓。
号角雄浑,大鼓声壮,随风散开,惊动郊野。鼓声、号角未落,城头上的元军只见远处,又突有望不到边际的骑卒奔来,与郭从龙两军合在一处,旗帜蔽天。城池两侧,三声炮响,又有数千的步卒奔涌而近,喊杀盈野。因为夜色,看不清楚,也不知共来了有多少人,只觉得铺天盖地,声势惊人。先见海东杀人之悍,再见海东军威之盛,元卒诸军尽皆胆寒。
海东三军举戈,万众齐呼:“我皇宋海东燕王殿下大将军令旨:凡我海东军民,非战功无以赏衔;非战功无以授田。今则死战,明则富贵。死徒一身,富则千万。欲得功名者,杀!欲得富贵者,杀!欲显我汉儿勇武、并及藐视鞑虏者,杀!杀!杀!”
每一呼“杀”,骑卒便策马踏地,步卒亦然同时顿戈、踩踏。火光、夜色、尘土,彼此混合,凑在一处,变成杀气。杀气腾腾,黑云压城。元军在城头观看,只觉海东三军便如一头猛虎也似,咆哮城外,何止似欲噬人,简直仿佛便要噬城!又听海东诸军喊杀过了,继而高歌:“鞑虏之头也,可以为功名;鞑虏之头也,可以为富贵。鞑虏之头也,可以雪我汉儿耻、可以报我汉儿仇。”歌声毕,又是接连三声高呼:“杀!杀!杀!”。
这一曲歌,却是傅友德为本部所编的军歌,临时教会了杨万虎、郭从龙部,故此这会儿能够做到同声高歌。关保虽不知道,听过之后,却也难免骇然,惊道:“早先益都一战,本将与红贼多有交手,却罕有见如此勇者!嗜杀如命,以杀敌为快,足以可用骁悍相称。听闻邓贼年前从辽东调来了数万精锐。此必为海东五衙。”
关保骇然,惊道:“早先益都一战,本将与红贼多有交手,却罕有见如此勇者!听闻邓贼年前从辽东调来了数万精锐。此必为海东五衙。”
望楼中的士卒也看清了杨万虎与傅友德的旗号,连声大叫,报了出来。城头上的元卒,更是惊骇。杨万虎执斧昂立,大笑三声,说道:“便再给尔等一夜好睡。待得明晨,……,关保,你且俺们如何万军夺城!”大旗挥动,步卒先退。郭从龙、傅友德各引本部,绕着济南城池又再驰骋一周,耀武扬威得够了,这才吹角、鸣鼓,退入夜幕深处。
他们已经退走了良久,鼓声与角鸣,似乎尚且犹自未绝。余音缭绕,回荡在城头守军的耳中。几乎每一个城头的戍卒都依然把惊恐的视线投入夜中,久久不肯收回。就好像这海东的诸军随时都会再从夜幕中冲出来也似。
……
琴音古雅,歌声动听。夜鸟过,曲子催,罗官奴又接着往下唱道:“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唱过了,她娇羞无限,偷看邓舍。
邓舍体会到了词中的相思缠绵之意,微微感动。
罗官奴年岁尚小,平时很少与邓舍说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此时突然听到,且又是在洞房花烛的夜晚,他当然不免心动。握住罗官奴暖暖的细手,他柔声说道:“王实甫这首琴词,我之前是没用听过。但是司马相如写给卓文君的《凤求凰》,我却是曾有看过。
“我还记得,其中有这么几句:‘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阿奴,今你嫁我为妃,我愿与你相执手,共偕老。”罗官奴闻听此言,虽然年少,当此情景,却一下子就明白了邓舍的心意,她的身子都像是快要融化了,心中怦怦直跳,眼中几欲滴出水来,情意绵绵,说道:“夫君!”
“时间不早,夜色已深。”
聆听燕王府中,三更鼓传。邓舍调笑说道:“**一刻值千金。阿奴,咱们安寝吧。多睡一刻,便多赚千金。”罗官奴娇嗔说道:“夫君!你又来调戏人家。”这个“调戏”,却又与上一个“调戏”不同。若说上一个“调戏”是娇憨,那么这一句“调戏”,就全然是一副小儿女的姿态了。邓舍与她生活了这么多年,说实话,却也是头一回见她显露出如此娇怯含羞的模样,心中欢畅且美,哈哈一笑,吩咐侍女退下。即携手罗官奴,正准备上床安寝,却忽然想起一事。
他又再披衣,转出门外,绕着新房转了两转,确定没人偷听,方才放心,重又回房。这新婚“听夜”之俗,早在汉时就便有了。袁绍年青时,便曾随曹操潜入过别人家听夜。邓舍虽为燕王,不排除有胆大包天之辈,对此却也是不可不防。回入室内,一夜**,不必多讲。
未到天亮,门外来人。脚步匆匆。听其声音,却是邓承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