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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燕王府,邓舍与洪继勋来入书房。
听着窗外的雨声,两人落座。品着侍女端来的茶水,邓舍示意下人及侍卫们都退出室外,并令河光秀和亲兵队长时三千负责院中的警戒,不许闲杂人等靠近。一切安排妥当了,他方才徐徐问道:“适才路上,先生说不止担忧麦收,更担忧单州。不知此话何意?”
“单州刚刚收到木鸢诸物,也不知道是否已经用上。现在下起了雨,如果下大,木鸢很难飞天。木鸢不能飞天,破城就要推迟。破城一旦推迟,我军前线的粮秣恐怕就不够用了。这是臣的第一个担忧。”
“单州刚刚收到木鸢诸物”云云,是上午才接到的单州军报。所以洪继勋有这么一说。
“第二个担忧是什么?”
“即便赵左丞的动作很快,已经用过了木鸢,烧过了敌人的粮草,但是下起大雨也不利攻城,更不利野战,无法一鼓作气地将强敌消灭,不免便会给元军苟延残喘的机会。这是臣的第二个担忧。”
“还有第三个担忧么?”
“主公重视火器,火铳、火炮、火箭、手雷、地雷等物,前线各军多有。现如今下雨,如果用得好,手雷、地雷或许还无大碍,但是火铳、火炮、火箭却少不了会受到一些的影响。火铳倒也罢了,没有火炮、特别是火箭,我军可就是少了一大利器啊!此是为臣的第三个担忧。”
没有了火铳,还可以用弓弩来代替;乃至没有了火炮,也还可以用投石机来代替。但最关键的是没有了火箭,“火攻”这个办法就不能使用了。
若是寻常交战,不能火攻也还无所谓,又关键的是元军里有一支“铁甲军”。
洪继勋与邓舍曾经反复推演,也设想过许多对付“铁甲军”的办法,但最后却一致得出结论:不管用什么办法,燕军的伤亡都难免惨重;唯有一个方法可以轻巧灭敌且燕军不会受到太大伤亡,这个方法即为:火攻。
并且,便在昨日,也已经把这个灭敌的计策快马送去了前线。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怎么也没有算到却在这个时刻居然会就下开了雨。
如果雨下得不大,也许还没有关系。但是看这天气、看这雨势,却怎么也不像是一场“小雨”,更不像是一场“骤雨”。
简而言之,洪继勋的担忧其实就是只有一点:担忧这场雨水会影响到前线的战事,会产生对本军不利的局面。邓舍点了点头,问道:“除了这三个担忧,还有别的担忧么?”
“有。”
“请说。”
“如果前线因为这场雨而不能速战速决,我益都势必就要继续给前线输运粮秣。第一,我益都已无仓储;第二,即使朝鲜、南韩、辽阳的支援很快运来,但是雨势如若连绵,道路必定泥泞,这运粮也会变得很不容易,损耗必定大幅增加。自主公入益都来,几乎月月有战,多次乏粮。好容易等到了麦收,好容易等来了辽阳、朝鲜、南韩的支援,却又因为雨水加大了损耗,真如雪上加霜。就算前线战胜,也肯定会使得咱元气大伤!”
如果因为前边三个担忧,单州前线不能速胜,就会导致第四个担忧的出现。洪继勋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但不用他说,邓舍也心中清楚。
--若是他的第四个担忧变成现实,元气大伤之下,益都,恐怕就保不住了。自入益都来,连着几个月的两次大战,一次守、一次攻,恐怕也就会变成一场白忙活,损人不利己,平白便宜了孛罗、江南等各家势力。
由此引申而出,又可得出一个结论:既占不住益都,只有退回辽东。如果退回了辽东,再想南下、再想逐鹿中原,怕也就会是难上加难,不异天方夜谭了。
……
这是单州的最新战报还没有传入益都,故此洪继勋、邓舍还不知道前线已经用木鸢焚烧过了元军的粮食,敌我两军已然开始野战。但是,即使不知道,洪继勋的第二、第三个担忧却还是很符合前线形势的。
下雨不利野战,下雨不利火器。
赵过确实也正在为这两个问题头疼。
……
无边无际的细雨撒下,打湿了漫天卷起的黄烟,尘土慢慢沉落,显现出了战场的全貌。
成千上万的敌我士卒,在分别不同军旗的指挥下,在分别不同鼓角声的催促下,混合在一起,前拥后挤,厮杀奋战。铠甲很快被打湿了,兵刃上的血迹很快被冲淡了。雨水朦胧了双眼,敌人就在咫尺间,抽出手去抹一下的时间都没有,长矛狠狠刺出,飞溅的鲜血瞬时染红了眼前的雨幕。失去主人的战马在身边哀鸣。又一通激昂的鼓声响起,战旗在急飙。
无论交战双方都是军官带头,刀剑在砍杀;千千万万的士卒紧随本部长官的身后,老迈抑或青壮,身体在碰撞。每个人都在呐喊,汉话、女真话、蒙古话、甚至种种的色目语言,无数的声音汇合到战场的上空,破开了雨幕,撕裂了云层。这声音可以使猛虎战栗,这声音可以让风云变色。每一个听到的人,胆小的惊心,胆壮的热血。他们都在喊:“杀!”
元阵,左翼。
燕军在佟生养的带领下,已经彻底将白锁住的阵地击溃,深入到了虎林赤的阵中。因为护城河处起了一处又一处的黑烟,元军的士卒们都听说是高延世焚毁了吊桥,退路被断,所以士气低沉,军心惶惶。虽然有将校一再地激励,但是眼看已不能挡住“旄头骑”士气如虹的攻势。
便在这个时候,赛因赤答忽亲率部众,赶到了阵中。
“虎林赤何在?”
听到传令兵的召唤,虎林赤从阵前退了下来,来见赛因赤答忽。
赛因赤答忽拿眼观看,只见他浑身血污,铠甲上伤痕累累,七八支断箭插在其中,手中提着一柄百炼钢刀,细看刀刃上,也是缺口处处。很显然,是刚刚在前边经历过一场血战。
赛因赤答忽亲手把他的钢刀拿下,将自己的佩刀抽出,递与过去,没有多说,简单的一句话:“刀不断,人不死,不许退后一步!”
“大人,末将不怕死。但是吊桥被毁,弟兄们都很惶惶啊!”
“吾已调铁甲、长枪去到阵后驰援,并已令阎思孝诸将出城。区区一个高延世,不过数百轻骑,弹指间便可将之殄灭。有何惶惶?当日攻打汴梁,韩林儿、刘福通之辈,尚且不是对手,狼狈逃遁;如今一个小小的赵过、佟生养便叫你这般胆骇了么?如果你害怕,也不用上前阵去了。本将会亲去与贼军战!”
虎林赤好像受到侮辱了似的,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汗水、血水,嗔目掣刀,叫道:“杀鸡焉用牛刀!不劳大人亲去,且看末将破贼!”二话不说,转过身,便又往前阵奔去。
赛因赤答忽身边一将说道:“虎林赤说得也不算错。大人,适才高贼焚我吊桥,黑烟股股,全军多有看到;而且红贼三军齐呼,高喊所谓‘高贼威武’,的确使得我军士气稍微因之沮丧。既然大人已令阎思孝诸将出城,何不遣使通告全军?以扭转对我军的不利?”
赛因赤答忽颔首,下令说道:“拣选大嗓门的军汉,先去前阵,再去各营。就说阎公诸人已然出城,并已阵斩贼将高延世!”
兵不厌诈。究竟斩了没斩高延世,九成以上的敌我士卒都是不知道的。这一句话只要传下去,元军定然士气大振。很多的传令兵这边正在传话,那边忽然燕军的阵后一阵骚乱。
赛因赤答忽已下望楼,身在军中,对燕军阵后的骚乱并没有看到,但是中军望楼上赵恒却看得清清楚楚,遣了一快骑,急来禀报。
却原来是羊角庄的八不沙来到。
八不沙驻扎羊角庄,本来是为了戒备吴军。而今,吴军已投入战场,他当然也就不需要继续就地驻防。早在开战前的昨夜,赛因赤答忽、王保保便已经遣人去给他送军令,命他在今日趁隙来战。因有几十里地的路程,故此他是刚刚赶到,距战场不到十里,正好逢上了元军的渐渐不支。
赛因赤答忽闻报大喜,与左右诸将说道:“红贼主力皆动,军后虚弱。八不沙此来,真是,……,真是,真是恰到好处!哈哈,老天都在助我呀!”笑声未止,中军望楼上赵恒又遣一快马骑士来到:“报!大人,成武军聚合了三千五百精锐,疾驰来援,现已至城西,距我军不足二十里!”
元军的两路援军皆将要来至,战事至此,燕军好像转入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