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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俘虏中,就这个千户身上的血迹最多,脸上也是青一块儿、紫一块儿,被那两个亲兵丢在地上后,半晌没爬起来,可见早先受到的肯定不是一般的“严刑拷打”,便就趴在地上,强自昂起头,说道:“你家爷爷行不改名,坐不更姓,大元虎翼军万户豁鼻马将军麾下奴剌丁的便是。”
“奴剌丁?”
这千户不搭理常遇春。
“可是蒙古人么?”
汉人起蒙古人名字、梳蒙古人发式的有很多,所以只看外表、只听名字是分不清楚到底是汉人、抑或究竟是蒙古人的。
“呸!”
奴剌丁虽然因为伤重,失血过多,没有了力气,这一声“呸”,声音很微弱,但是常遇春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分明是不屑回答,笑了笑,说道:“果然是个蒙古鞑子!好,有骨气,居然有胆量当着俺的面啐俺!”制止了发怒的亲兵,下令说道,“赏这厮一碗酒喝!”
亲兵接令,捧了碗酒上来,弯下腰,放到奴剌丁的面前。奴剌丁挣扎着腾出手来,他可能是腿被打断了,站不起来,便就这么趴着,把酒一饮而尽,喝得太快了,又被呛住,咳嗽出来,满脸都是酒水。
常遇春看得哈哈大笑,伸出大拇指,赞道:“好汉子!”
杨万虎平时审问俘虏,也常用这等手段,先给个甜枣吃,然后和颜悦色地问事儿,效果往往不错,要远比一味的拷打强得多。果然,接下来,常遇春就又换了个脸色,“和颜悦色”地问道:“看你是条好汉,可愿降俺么?别的不敢保证,只要有俺一碗酒喝,就少不了你的!”
奴剌丁很干脆,又是一声很微弱的“呸”,说道:“堂堂大元将军,岂能降你贼子!俺们大元,只有断头的将军,没有投降的狗贼。”
“可惜!可惜!”常遇春吧唧了两下嘴,挥了挥手,说道,“拉出去,砍了。”等亲兵们快把奴剌丁拉到帐篷口儿,又交代一句,“这是条好汉,下刀的时候看准了,快一点,麻麻利利地送他上路去吧。”
杨万虎不禁愕然,他在燕军中,也算是比较“嗜杀”的了,可也从来没有这样审过人!从头到尾只问了三句话,不肯降,便立刻拉下去砍了。也未免太过干脆利索了。
下一个是个副千户,或许是因为被常遇春“雷厉风行”地审问方法给吓住了,面无人色,双股颤抖,不等常遇春的亲兵过来拿他,双手伏地,便就膝行着,用膝盖爬行,来到常遇春身前,头如捣蒜,猛力磕头。
常遇春微一蹙眉,没好声色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李伯都。”
“哪个营头的?”
“神弩军万户普贤奴麾下副千户。”
“神弩军?……,李伯都?可是蒙古人?”
“小人不是鞑子,土生土长的汉人!”
“汉人?贼厮鸟!汉人你叫李伯都?什么名字不好起,起这么个名字?起这么个名字倒也罢了,伯都?伯都?只是瞧你这软脚蟹的模样,还好意思叫伯都?……,呸!依俺看,你该改名叫没骨蛆才对。”
“伯都”,在蒙古话里是“虎”的意思。常遇春这话,是在讽刺他没骨头,不配叫“虎”。
李伯都连连叩头,没口子地说道:“老爷说的是!老爷说的是!小人明儿就,……,不!小人现在就改名,老爷说俺叫什么,俺就叫什么!”往前爬了点儿,试图伸手去拉常遇春的鞋子。
常遇春面现厌恶,一脚把他踢开,也不再继续往下审问,喝令道:“这等贼死囚,和你说话,没得污了老爷的口水!拉出去,砍了!”
两个亲兵叉了李伯都就走。
李伯都痛哭流涕,拼命挣扎,高声叫道:“老爷!老爷!小人愿降,小人愿降!求老爷饶了小人的狗命,愿从此给老爷当牛做马!”
常遇春大怒,他是最见不得这等胆小怕死之人,霍然起身,教亲兵先停下了,重又拉住李伯都来到近前,戟指嗔目,指着李伯都的鼻子厉声斥骂道:“你这贼厮鸟,本汉家儿郎,如今为鞑虏尽力,你要早降了,还能饶你一条生路,偏偏却力屈才降。降了之后,又好意思厚颜求生。真是丢尽了咱们汉人的脸面!你不觉得羞愧,俺都为你羞愧!”
斥骂过了,吩咐亲兵,他说道:“拉下去,下手的时候,刀不必看准!不叫他多受些苦楚,不能表俺义不与之俱生的志向。”
可怜李伯都,多了几句没骨气的话,不但没有上路酒喝,更还临死前尚且多受了一番罪。亲兵自将之拉下,常遇春还要接着审问,便在此时,听到边儿上有人拍案叫绝,连呼痛快,转头看去,却是杨万虎。
“杨将军为何大呼小叫?”
“看常大人审俘,真是痛快,痛快!特别是方才这几句骂,真说到俺的心窝里去了。对这等没廉耻的东西,正该如此!”
赵过也是击节赞叹,说道:“好、好一个‘义不与之俱生’!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
“可、可惜无酒!”
“哈哈!赵大人好豪气。……,酒还不好说么,来人,上酒!”
“俺、俺来时,带的有海东烈酒。如、如大人不嫌弃,不如就尝尝俺们海东的酒?”
“好!”
赵过招呼随从的亲兵,把带来的酒拿上,给常遇春、蔡迁、蓝玉、杨万虎以及本人分别斟上。常遇春说道:“有酒不可无肉。来人,便把俺备下的酒宴端上来吧。”
不多时,各色菜肴送到,都是军中汉子,菜色里肉多素少。最引人注目的是两样,一个肘子,一个烤羊腿,前者酱黑,后者金黄,泛着一层油,香气四溢。只看一看,闻一闻,就胃口大开。
如此这般,酒席搬来了中军帐内。
一边吃喝,一边看常遇春审问俘虏。每审问过一个俘虏,每砍掉一个鞑子或者二鞑子的脑袋,赵过、杨万虎与常遇春等人便就必会浮一大白。听着帐外夜雨淙淙,目睹眼前之景,蓝玉不觉豪气冲霄,大笑着说道:“古有就汉书下酒,今日观大人审俘,就鞑子头下酒,亦是不亦快哉!”
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
蓝玉“长身赧面”,是个红脸儿;喝了几碗酒,脸更红。常遇春指着他笑道:“玉哥儿,知道你有学问,但是却休要在俺面前卖弄!什么‘汉书下酒’?说得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哥哥听不懂。”
他和蓝玉感情很好,话说完了,众人都是大笑。
一碗酒,一个俘虏。
剩下的五六个俘虏很快审完,五六个脑袋都被亲兵拿来,丢在常遇春左侧的一个箱子里。刚进来时,赵过没有注意,此时看去,见箱子里怕不已有了十五六个头颅!想来应该都是刚被常遇春审过的元军将校俘虏。
常遇春笑道:“这些个都是百户以上的,大人来前,俺刚接到底下人的报告,说收容的鞑子士卒里尚有百余人死活不肯降,本想一并拾掇了,但与大人饮酒甚为相欢,便且等一等再处理吧。”
诸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
常遇春坐在十几个脑袋旁边,却是浑若无事,喝酒比谁喝得都凶。看他这样子,喝一晚上都没有关系。
然而,赵过毕竟牵挂军务,起身说道:“外、外头战场还没有打扫清爽,我军擒获的俘虏也还没有安置,并、并且,单州城也还没有拿下,俺、俺尚得早点回去,对此做些规划。常、常大人,夜色已深,要、要不然,今夜酒宴便就至此?待到诸事都清朗了,然、然后咱们再接着饮宴?”
“今夜与大人欢叙畅饮,十分快活。不过,你说的也是,军务要紧。也好,便就到此为止吧。说到攻打单州,现今鞑子的主力已被咱们歼灭,小小一座城池,何足挂齿!大人且请回去,等筹划好了,给俺送个信儿。”
“单、单州城外决战,已多借贵军之力。攻、攻打单州,实不敢再麻烦。”
“诶!赵大人这话怎么说?来之前,俺家主公千叮万嘱,说千万别‘虎头蛇尾’。俗话讲,帮人到西天。寻常朋友尚且如此,何况你我同为宋室之臣?你放心,只要你一句话,单州城,你说怎么打,俺们就怎么打!”
赵过笑了笑,既然常遇春这样说了,也没有必要再多做客气,顺着话说道:“如、如此,便有劳,有、有劳贵军了。”
他和常遇春并肩而行,一面走,一面说:“有、有件事,需得告诉大人。俺、俺晚上刚刚接到的军报,赛因赤答忽、王保保两人逃去了楚丘。为、为减轻攻打单州的阻力,俺已然派了一支人马前去奔袭楚丘。”
常遇春又惊又喜,说道:“真的么?已经探知了赛因赤答忽与王保保的下落?好,好!哈哈,真是好啊。……,奔袭楚丘?正该如此!只要能擒下赛因赤答忽、王保保,攻打单州肯定就是更加得容易轻松了。只是不知,大人遣的是谁去了楚丘?”
赵过看似不在意地瞧了一眼常遇春的表情,答道:“高、高延世。”
“高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派他去,铁定马到功成。俺就静候贵军的捷报佳音了!”
杨万虎看了常遇春一眼,适才常遇春夸他的时候,说他有“万夫不挡之勇”,这会儿夸高延世,又是“万夫不挡之勇”。知道常遇春不读书,但是总也不该是只会这一个形容人骁勇善战的词儿吧?
杨万虎的小心思,赵过并不知道,先笑着谢了谢常遇春的预祝成功,又说道:“晚、晚上时候,俺还从泰安来的一道军文,说、说是下批军粮,至迟后天就可运到。到、到时候,俺自会再给贵军送来一些。”
“军粮方面,确实得全依靠贵军了。”
吴军的中军帅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赵过、常遇春居前,杨万虎、蔡迁、蓝玉居后,很快就走到了帐篷口儿。
有亲兵为他们掀开帘幕。
帐外夜雨,入夜又已渐深,较之来时,风更加的凉了,赵过下意识地卷了一下披风,抬眼看去,看到了帐外的情形,不觉一愣。
只见帐外,哗哗的雨下,地上跪倒了一片士卒,粗眼看去,怕不下百余人。周围还站了有一百多人。跪着的都是赤身;站着的都是披甲执戈。
常遇春不以为意,说道:“这便是俺刚才与大人说起的那百十个不愿投降的鞑子士卒。接到军报后,俺就令将之悉数带来帐外了。因与大人正在欢饮,无暇拾掇,故此先让跪着,淋淋雨,醒醒他们的脑子。如若还是不知好歹,却也就怪不得俺心狠手辣了!……,大人,你请先行。”
从俘虏群的旁边走过,赵过与杨万虎看得清楚,百余俘虏都被捆着手脚,嘴里也被塞了横枚,难怪这么半天都没有听见外头有动静。
和来时不同,这一回,常遇春亲自把他们送到了辕门口,直到看其远走,这才转身回营,走没几步,扭头冲蓝玉招了招手。
蓝玉撵上来。
常遇春面沉如水,问道:“你来与俺传讯,说赵大人来时,还给俺说了句话。言称你在燕营,听到他们说‘已派高延世去了楚丘’。这句话,看来你没有听错。”
“燕军已去楚丘,哥哥,咱们该怎么办?”
“赛因赤答忽、王保保,两个挨千刀的,哪儿不好去?偏生逃去楚丘!”常遇春爆了句粗口,说道,“速速派人,去寻老冯过来。燕军既已去了楚丘,该如何对策,还需得细细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