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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金山还没说完,乡长便站了起来严肃的说:“老乡,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在执行过程中来不得半点折扣,我们乡为什么老摘不掉贫困落后的帽子,就是人们意识境界不够高,就是计划生育工作没搞好,人人都忙着生孩子带孩子,谁还去搞经济建设?”
耿金山皱着眉头,搓着手,巴巴地说:“乡长,我们家情况特殊,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没得通融,法律不是我定的,也不是你定的,是国家定的。你可以出去了,一会我还有个会!”
耿金山一咬牙,就往外走,他就纳闷,左邻右舍说生就生了,他家咋就那么难?刚走到了门口,乡长挂了电话叫住他:“你的家属是不是叫何菊花,她现在刚刚做完引产手术,你可以去看看她。”
“什么,七个月,你们都敢,那就是个活人,你们那是杀人!”耿金山瞪着眼睛咬牙切齿的说完,快步出了乡政府大楼。
“杀人?胡说八道!”乡长坐到自己的高背转椅里,嘟囔了几句。
耿金山到了医院,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王美霞,看到她好似得胜的嘴脸,耿金山一下子扑过去,却被村里两个联防队的小伙子拉住了。
“菊花她人呢?”耿金山吼道。
“产后大出血,正在抢救,账上没钱了,你去交五千块钱!”
“什么,你们抓来人,出了事故,现在让我们家属拿钱治病?”耿金山简直以为自己时听错了。
“爱交不交,别说我没提醒你,人可是等着这钱救命呢!二洪三强我们回。”说罢,王美霞带头走出了乡医院。
而直到这个时候,耿金水才匆匆赶来。
耿金山正在气头上,看到姗姗来迟的弟弟,气不打一处来,“老二,你搞什么东西,现在才来,菊花孩子都被拿掉了,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哥,我打了,你一直关机!”
耿金山一拍脑袋,无奈而又沮丧,过了将近十分钟,他才说:“老二,菊花产后大出血,需要手术,你拿卡去交钱。”
“什么,还让我们自己交钱?”耿金水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耿金山摇着头,“算了,先救活人吧!”
“哥!”耿金水一跺脚,恨恨地交钱去了。
半个小时后,破烂的手术室门才打开,一个医生模样的,没带口罩手套,一眼可以看到长长的指甲缝塞满了血污。如果有明眼人一看,就会知道这家所谓的医院根本不具备任何手术资质,连起码的无菌观念都没有。
医生手里拿着一张单子,面无表情的说:“谁是病人家属!”
耿金水马上跑到跟前:“大夫,我是她丈夫。”耿金山也跟了过去。
耿金水总共也不认识几个字,但医生马上说了,“病人大出血,情况很危险,你们家属要有思想准备,来,在这上面签个字。”
“这是什么?”耿金水泪眼汪汪道。
“病危通知书。”医生面无表情道。
“我不签,你们把一个好好的大活人弄成这样,还让我签字!”
医生手一张,那张单子便飘到了地上,他转身不痛不痒说了句“随便”。
又是半个小时焦急的等待,那个医生再次从手术室里出来,平静的说:“病人抢救无效,我们尽力了,你们进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医生话没说完,耿金水便喊着“大妞她妈”冲了进去,耿金山也快步跟在后面,抢救室中,一盏无影灯黑了好几个灯泡,房顶和四周都有墙皮剥落的迹象,一块肮脏的白布盖着一个人,仅仅是从露出的那只手,耿金水就知道那是跟自己生活了整整二十年的糟糠之妻。
他放轻了脚步,像是生怕吵醒熟睡的妻子,握着那还有体温的手,颤抖着掀开白布。
“啊!”耿金水终于忍不住哑着嗓子喊了一声,眼前的妻子瞪着双眼,脸色铁青,嘴唇乌黑,留下一圈布满血污的牙印。由此可以想象,妻子死前承受了多么大的痛苦。
颤抖着手,抹上妻子的双眼,耿金水抱着媳妇,痛哭流涕。就在上午,这个老实巴交的农人,站在田间,憧憬着平凡的未来。是谁,无情的打碎了他这微薄的梦。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他的胳膊,耿金水回头,抬起一双泪眼,“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耿金山在外漂泊多年,看透人情冷暖,让他唯一留恋的也就剩下这份亲情。看到弟媳惨绝人寰的遭遇,他的钢牙早已咬碎。
两个男护士走了进来,推着何菊花的尸体就往外走。
耿金山一把拉住移动病床,“你们干什么?”
一个男护士淡淡地说:“人死了,拉去火化。”
“你们这是杀人,不能火化。”耿金山疾言厉色的吼道。
“请注意你的用词!”之前那个医生走了进来,冷冷地说:“哪个医院一天不死上几个人,你们也看见了,是抢救无效,生孩子死人也不稀罕。我们安排火化那是给你们家属减少负担!”
“放屁!”耿金山怒斥道,可是立刻又出现了四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分左右将他架住。
“你才放屁,这是我的地盘,我说了算,还愣着干嘛,拉去火化!”主治医生道。
两个大男人就这样看着自己的亲人的尸身被人强行拉走火化去了,根本不需要自己同意,也不需要自己随行。
直到听见汽车远去的声音,哥俩才被人放开,那个主治医生又说:“傻不拉唧的,你知道化个人要多少钱吗,不让你花一分钱,还不乐意!在这等着,一会骨灰就给你送过来。”
耿金山眯着眼睛,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胸牌,这个人叫张德贵,居然是院长兼外科主任。
张德贵被耿金山盯得心里有些发虚,讪讪的走了,接着,几个男护士也各忙各的去了。
耿金水再次蹲下,双手抱住头,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站起来,金水,你什么时候能当回爷们!”耿金山心中也十分难过,红着眼睛道。
“哥!”耿金水站起来痛哭流涕,“你说他们这不是杀人还是什么,上午还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马上就变成一把灰啦。”
耿金山揽过弟弟的脑袋,二人抵着额头,咬牙切齿:“这件事不会就这么完的,金水,你在这等骨灰,然后回家,我现在再去市里,我就不信咱老百姓的天下能让这帮王八蛋胡作非为。”
“嗯呐!”
耿金山拍拍弟弟的肩膀就往医院外面走去,不知何时,天空下起大雨,耿金山就这样往市里方向走去,一路上也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脸上流下的不知是雨水、汗水还是泪水。
终于,在走了一里多泥泞不堪的道路之后,上了一辆去往市里的末班车。
耿金山跌跌撞撞终于来到了龙阳市公安局,这次接待他是一个年轻的值班小女警。还没坐下,耿金山就激动的说了事情的经过。
小女警听得眉头直皱,最后她说:“大叔,你这个案子我们不好立案,你说医院杀人,计生办杀人,但是他们的初衷只是引产,之后都是意外,最多只能算是一起医疗事故。”
“我们老百姓这么冤,你们人民警察都不管?”
“大叔,不是不管,我们办案也是有程序的,我在真的帮不了你!”小女警说得很诚恳。
耿金山站起来,抿了抿嘴,最终没有说出什么,就黯然的再次离开了公安局,看着门口“立警为公”四个金字,他惨然一笑。
马王村,耿金水抱着一只白瓷瓶一脚高一脚低地往家走,路上泥泞不堪,他嘴里念叨着:“老婆,菊花,我带你回家了,我们一家人永远不分开……”
走到门口,门虚掩着,突然从里面跑出两个身影,将耿金水撞倒在地,瓷瓶一下子摔在了地上,那两个人愣了一下,就撒开脚丫子跑了。
“张二洪魏三强你们这两个王八蛋给我回来!”耿金水跪在地上,用手拢着撒了一地的骨灰,手被碎瓷扎伤,他却似乎没有感觉到,只是轻柔地说着:“老婆别怕,把你摔疼了没有!”
一进门,是个敞亮的大房间,角落里盘了个炕。耿金水小心翼翼将半瓶子骨灰放在桌上,这才摸出打火机,一打着就听见“啊”的一声。
炕的一角,自己的女儿大妞缩在那里,一只手拿着一件破衣服挡在胸口,眼中一片恐惧和茫然,瑟瑟抖着,嘴里一直说着“不要不要”。
联想到刚才跑出去的两个人,耿金水顿时脑中轰的一声,他踯躅着走到炕前,哭喊道:“大妞,是爸爸啊!”
大妞一阵阵颤抖着,抬起茫然的双眼,足有半分钟,才哭着扑进耿金水的怀中,一声“爸”叫得撕心裂肺。
许钟在八个小时后到了京城,时间已经是早上七点,在路上他已经跟联系过了院长赵亚军,知道董佳怡经过抢救,已经脱离了危险期,但是仍然处在昏迷状态。听到这个消息,许钟终于松了口气。
到了医院后,在病房门口看到了一群红着眼睛的孩子,许钟皱着眉头,透过玻璃看到俏脸煞白,戴着氧气罩的董佳怡,他的双拳紧握起来,发出一连串“嘎巴嘎巴”的响声。
到底是什么样的委屈让这么优秀女孩在花样年华选择死亡?许钟眉头纠结着,一旁的赵亚军拍了拍他的肩膀。
“许钟,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