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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知府派给顾卿晚的马车,是一辆极寻常的青棚马车,顾卿晚坐在上头,马车便催命一般地急急往城门处赶。
洛京城的街道虽然都铺了青石,相对来说算平整的,可古代马车的颠簸程度,绝对是无法想象的。等到了城门,顾卿晚已经被颠的只觉去了半条老命,鬓发都松散了。
跟车的婢女也不知是事先得了吩咐还是本就尽职尽责,马车停稳后,便拥了过来,还专门给顾卿晚又梳了发,整理了衣衫,一个婢女还翻出个妆奁匣来,里头瓶瓶盒盒,放着些首饰和胭脂水粉,准备给顾卿晚上妆,然掰着她的脸瞧了半天,大抵也是觉着她这张布满疤痕的脸,再涂了胭脂水粉,只会更像调色盘,故而便抽着嘴角放弃了。
顾卿晚觉得自己就像是被送给山神的献礼,待被祭祀的羔羊,无奈的被按着折腾,收拾好了这才被扶着走下马车。
站定后,抬眸,顾卿晚就彻底愣住了。
放眼望去,视线之中全是兵马,乌压压的,兵士们身上的黑甲宛若涌动的浪潮,直延展到天边。
马声嘶鸣,旌旗招展,浩浩荡荡,那种磅礴的气势,绝对不是现代片场,特技和上百群众演员就能演绎出哪怕其气势的万分之一的。
此刻凯旋大军正在拔营,鼓角齐鸣,苍凉的鼓号之声,呜呜响起,映着这满目铁甲,形成一股令人震撼,禁不住要臣服在这幅浩大图景前的雄伟气势。
“快,快跟着来。”
后头崔师爷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摆手示意顾卿晚跟上,说话间他已脚步匆匆的往兵营里走去。
“顾姑娘请吧。”
不必顾卿晚反应,旁边两个丫鬟便催促起来,只差没推她一把了。顾卿晚收回震撼的目光,举步跟上。
大军正要开拔,到处都是走动整队的军士,顾卿晚也不知道崔师爷要带自己去哪里,不过跟着走,最后总是能见着秦御就是了。
昨日两人虽然不欢而散,不过秦御也没将她怎么着,今日即便见了,想来虽不会给她好脸色,大抵也不会为难她,所以顾卿晚倒不怎么担心。
再一个,她也想再见兔兔一面,这一别离,谁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兔兔总归是她穿越后,给过她不少快乐的小友,昨日都不曾好好道别。
至于孙知府那里,会不会见秦御没拿她当回事儿就迁怒于她,顾卿晚也无能为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边都是兵汉子们,突然混进来了三个女人,尤其的显眼。顾卿晚一路走来,一路的注目礼。
这些兵汉子都是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浑身的血腥之气好似都还没洗净,个个都多多少少带着煞气,目光露骨而直接,盯在身上,让人觉得冷飕飕的。
顾卿晚不敢乱看,这时候反倒一步都不敢错,紧紧的跟上前头的崔师爷,生怕跟丢了。
走了约莫两盏茶时候,崔师爷才停了下来,回头抬手示意顾卿晚略等等,他上前摸出一个荷包塞给了一个兵丁,道:“前头可是两位将军的帅帐了?小哥可否告知,燕广王殿下可在?”
那兵丁却并不给面子,手臂一甩,便将舔着脸的崔师爷扫出了好几步,满脸戾气的道:“哪儿来的?到这里来打探大将军的行踪,不要命了你!赶紧滚!”
崔师爷踉跄了好几步,差点没跌倒,满脸尴尬,那荷包也落在了地上。可这会子四处是人,他一时半会也不知道孙知府去了哪儿,又怕到了时辰,大军开拔,耽误了孙知府的事儿,便又硬着头皮想靠前。
岂料那兵丁将手中长矛一举,道:“赶紧走!一会儿大军就开拔,闲杂人再不离开,小心军爷治你个窥探军机之罪,一枪戳不死你!”
崔师爷被唬的连连退后,躬身道:“是,是,这就走,军爷息怒,这就走。”
他满头大汗,正着急,却有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带着一队兵勇巡视了过来,见这边有点不对劲,便走了过来,询问道:“怎么回事?”
那小兵忙上前,禀道:“徐参将,这不知从哪儿来了个人,贼眉鼠眼的,上来就打探咱们大将军的行踪,属下正驱赶呢。”
这趟出兵镇压后周,礼亲王世子秦逸任了主帅,秦御乃是副帅,兼阵前大将军。十几万的大军,大将军自然不至一人,可有秦御在,一提大将军,众兵士自然也只认秦御,都知道说的是副帅。
许参将一听崔师爷在打听秦御的行踪,因是前些时日两位爷刚受过追杀,自然就格外重视,双眸一锐,盯向了崔师爷以及他身后不远处站着的顾卿晚和两个丫鬟,沉声道:“混账,事关大将军,怎能不问个清楚明白再驱赶?万一真是居心叵测之人,让你这一赶,却不是放虎归山!”
小兵一听,冷汗都要出来,忙忙要跪下请罪,许参将已是摆手,道:“带过来,本将亲自查问。”
崔师爷弓着腰到了许参将身边,正要回话,后头小兵便一脚踹在了他的膝盖上,怒道:“见了我们参将,还不跪下,懂不懂规矩!”
崔师爷跌跪在地,也不敢喊疼,忙回禀道:“将军容禀,小人真不是什么奸细之流,乃是沧州知府孙大人的师爷啊。”
“哦?既也算公门之人,何以此时到了这里?”许参将闻言面色不动,再度沉声问道。
这些兵爷脾气大,一个个也不怕事儿,都是拼过命的,架子大,不懂礼数,野蛮还自视甚高,崔师爷知道自己这等小吏入不得人家的眼,便老实跪着,笑着指了指后头顾卿晚,道:“将军不知,这些天世子爷和燕广王都住在城中一处百姓家的小院,那边的顾姑娘就是那户人家,家里的小姐,这些天两位爷客居在顾家,如今要走了,顾姑娘前来给燕广王送行,还请将军给行个方便,帮忙通报一声。”
许参将闻言一愣,望去,正见顾卿晚被两个婢女拱卫着站在那里,她头上带着幕篱,幕篱上垂下一层白纱,挡住了面容。但那身段却是盈盈楚楚,穿着一件碧色的窄袖短袄,系着一条普通白绫裙,却比寻常女子略高一点。站在那里也不见局促,宛若一株开在风沙戈壁上的兰花,当真是好风姿。
两位爷在城中没往皇宫里住,反倒住在一处农家小院,这个许参将是知道的,可具体是怎么回事,他却不清楚。
如今听崔师爷这般说,又见顾卿晚气质出众,一瞧就是个佳人,便由不得心思略动。
更何况,崔师爷还有意引导,只说顾卿晚是来给燕广王送别的,却提都没提世子爷一下,这其中略一想,便不对味。
虽然许参将知道燕广王不是个好色的,也没听说过秦御的什么风流韵事。可这位郡王如今十八,正是年少风流,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是富贵窝,胭脂阵里长大的,这一趟出兵有两年多了,便是下头的兵蛋子们,都一个个憋红了眼,等不及回来抱婆娘滚炕头的,燕广王也是久旷之身,随便收用个良家女还不是喝水一样寻常之事儿。
要不然,怎么就放着宫里头没住,反倒住到了农家小院去。
许参将越想越是这么一回事儿,可秦御脾气大,秦御的事儿,他也不敢擅专,尤其是听说郡王一早便黑着脸,好像气儿不大顺。
许参将便想再弄清楚些,也省的捅了马蜂窝,便招招手示意崔师爷上前,嘀咕道:“那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大军就要开拔,大将军事儿多着呢,这时候,不是重要的事儿,可不能随意打搅。”
崔师爷不停点头,道:“是,是,将军放心,那姑娘原也不是寻常人家的,乃是前太子太傅顾府的大小姐,以往和郡王就有交情的,这回郡王在城中又客居在顾家,唯今顾姑娘来送行,没有不见的道理。”
崔师爷点明了顾卿晚的身份,许参将倒吃了一惊,看向远处顾卿晚佳人风姿独立的模样,倒有些了然。
两人说着话,却没看到许参将身后一名小兵,听闻崔师爷提及太子太傅顾府时,脸色一变,当即便目露冷厉和恨意,盯向了顾卿晚。
然后他趁着许参将和崔师爷说话,悄然挪步,飞快的往东边一处营地跑了过去。
东边营地,这会子也是一副紧锣密鼓的开拔景象,趁着未到时辰,抓紧时间料理马匹的,规制帐篷的,整肃队伍开始点名的……
这小兵刚跑过来,便有人注意到了,吆喝一声,道:“哟,炭子,你小子现在升官攀上高枝了,稀客啊。这会子怎跑我们这来了,可是大帅有什么吩咐?”
这小兵名唤冯田广,却因生来就黑旁人一层,相识的都叫他炭子,前不久一次作战,因勇猛被徐参将看中,要了过去。而许参将却算是秦逸的近卫兵了,自然算是升了职,攀了高枝。
炭子却脸色冷硬,道:“都过来,我有事儿和王将军说,兄弟们也都来听听。”
说话间他便直接冲进了一处还没收起的军帐。帐中左翼军前锋主将王卫勇正在着甲,见以前手下的小兵冯田广直接冲了进来,略愣了一下,才开口笑骂道:“哟,炭子,成了大帅的身边人,不将老子看眼里了啊,老子的军帐也敢直闯了!”
话虽这般说,口气却很是亲近。
炭子却来不及详言,便激动的红着张脸,指着外头,喘着粗气道:“头,外头……外头有个女人……”
他一口气不顺,喘了一下,那王卫勇便一蒲扇大掌打在了他的后脑门上,哈哈笑着道:“我说炭子,你这是想女人想疯了吧,这军营里哪儿来的女人?放心,等回了京,老子就放兄弟们去找女人,良家里娶做媳妇的,脂粉巷里图个痛快的,啥样都成,保准叫你们都喂饱裤裆里那二两肉!”
后头一众兵丁被炭子惊动,也都围了过来,正好听闻了两人的对话,一时间哄声四起,热闹不已,还有不少人也跟着将军取笑起炭子来。
炭子却顺好了气,又急又气的,大声道:“不是,不是,是外头来了个女人,说是前太子太傅家的姑娘,顾景阳的独女啊!”
当今圣上尚且年轻,膝下空虚,尚未有皇子,自然也没有立东宫。这前太子太傅,便是如今皇帝做太子时的太傅承恩伯顾明承了。
炭子的话刚落,四下便是一静,那王将军也是神情一凝,后头围进来的一个兵丁反应最快,立马红了眼,粗声喝道:“顾家的小姐?老子去弄不死她!”
他说着便转了身,一阵风般就往炭子来的方向寻了过去。
古代人尊师重道,顾明承既做过当今皇帝的老师,如今却被当今给抄家砍头,自然是要犯了事儿,罪大恶极,能够堵得住悠悠众口才成。
当时,顾家父子被按上了十八大罪,其中一条便是收取贿赂,克扣军饷,致丰益军死伤大半。
这却是先帝元年的事儿,当时丰益军在济州驻守作战,正是数九寒冬的时候,结果军饷物资迟迟不到,大军无粮饷支撑,又无军被棉袄补给,使得作战艰难不说,不少将士都生生饿死,在睡梦中冻死。当时的丰益军大将军王哏川连番上折子催促粮饷军用,后来棉被是运了来,可结果里面莊的却不是棉花,而是芦絮。
大军一个冬日,死伤多半,待得敌军攻营,兵士们都是穿着夏日单衣,僵着身子上的战场,伤亡惨重,连当时的大将军王哏川都没能熬过来。
而那王哏川就是这王卫勇的父亲,当时活下来的兵士可谓九死一生,其后跟着王卫勇编制进了秦逸兄弟领的这支平乱大军中,还是由王卫勇领着,正是这里的一营人马了。
当时事发,先帝雷霆震怒,处置了不少官员,然则前些时日顾家抄家时,才又说,当年克扣军饷,是顾氏父子授意,被克扣的饷银也多都进了顾府,不然当时下头的官员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
这也成了顾家被抄家的十八大罪状之一。
如今事隔七年,他们这些活下来的人,却是一日都没忘记当年的那场浩劫,眼睁睁看着战友袍泽一个个死去,还死的那样窝囊,想着自己可能也会随时被冻死,饿死。
他们是将士,男儿郎,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并无怨言,然而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己人手上,又算怎么回事?
这简直比杀父之仇更深更恨,像方才那率先跑出去的小兵,他的同胞哥哥,就是当年被生生冻死的。
这会子见他冲了出去,大家伙也都反应了过来,个个烧红了眼,大喊着,全都转身往大帐那边气势汹汹的奔去。
“兄弟们,走,报仇去啊!顾明承那狗贼的孙女就在营里啊,走啊!”
还有人边走边吆喝起来,引得这一营兵士顿时都丢掉了手中活计,呼啦啦得往外冲。
王卫勇的父亲也是那么没了,如今也双拳紧握,可他到底能混到将军,总是要沉稳些的,见众人都蜂拥而去,追了两步,却又停下脚步来,问炭子道:“顾家的姑娘怎么会到了军营里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炭子忙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王卫勇脸色微变,一脚踹在了炭子的腿上,怒声道:“既然那顾家的女儿可能已成了大将军的人,你小子怎么不早说!”
“头儿,我这不也没想到兄弟们会激动着这样,等都等不及就跑了。”炭子无辜的道。
王卫勇瞪了他一眼,大步忙往外追去。
顾家如今败落了,顾家的女儿到了这里,该寻仇的寻仇,这没什么,可若然那顾氏女已被秦御收用,便算是秦御的人了,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果真如此的话,他们寻那顾氏女的麻烦,便是当众打秦御的脸,这却是要惹祸的。
王卫勇想着,心焦如焚的追赶,炭子也忙紧随其上。
顾卿晚是个内宅女子,加上平日里娇养的紧,只知道吟诗作画,附庸风月,外头朝廷上的事儿,一概不知,后来顾家被抄家,她也只知道祖父和父亲被按上了十八条极大的罪名。
那些罪名她倒是知道的,可到底说的是啥,却不甚清楚,她根本不知道贪墨军饷的事儿,更不知道当初那一支军队,存活下来的人,如今就在这里。
本主对此都一无所知,换了内瓤的顾卿晚便更不会知道了,她这会子还被两个婢女挟持着,老老实实站着,并不知道将要面临怎样的危机。
那边许参将听了崔师爷的话,又看了顾卿晚两眼,到底招手让一个亲随兵前去告知秦御一声。
崔师爷大松一口气,正和许参将套近乎,就在这时,远处一群人哄哄闹闹的冲了过来。
如今大军开拔,四处都在动,然可以见秦逸兄弟治军严谨,四周虽动,却并不显乱,各处井然有序,极有纪律。
如此,这气势汹汹冲过来的一群人便顿时显眼了起来,立马便引起了许参将的注意。他沉喝一声,道:“那边儿是哪个营的,这乱哄哄是要干什么!委实不像话,屁股都痒了不成!”
他说着,一挥手带着人就要过去,谁知道那群人不仅不躲,反倒气势汹汹,吆三喝六的直直向这边冲了过来。
“嘿,翻天了这是!”徐参将怒目喝着,冲上前去,怒目道,“你们哪个营,哪个将军手底下的?这是要造反,还是要哗变?不想活了吗。”
这奔过来的一群人却是目标明确,有人已经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顾卿晚,指着就叫道:“看,姓顾的贼女在那里呢,兄弟们上!”
说话间,呼啦啦便往顾卿晚所在拥去。
他们人数不少,加上群情激动,又突然闹事,许参将根本就来不及阻拦,就眼睁睁看着一群人像是饿狼一样扑向了那边的顾卿晚。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都给本将停下,否则以哗变闹事儿为由,各杖五十军棍!停下!”
许参将惊的大声呵斥,却有一个穿百户军服的百户长拉了许参将,道:“许参将也知道先帝元年的克扣军饷案,我们兄弟都是当年丰益军残留,今儿既仇敌之女送上门来,许参将总该让弟兄们出口恶气吧?这事儿,许参将还是甭管了。”
许参将闻言这才恍然大悟,一时拧眉看向那边顾卿晚处。
只见一群兵丁已冲将过去,团团将顾卿晚和她身后婢女给围在了中间,三个女子就像是被一群饿狼圈起来的绵羊,只等饿狼扑上去,就会顷刻间被撕成碎末。
顾卿晚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四周便围上了一群兵勇,将她死死围在了中间。
“你就是那顾氏女?”
其中有个烧红了眼的小兵,目光宛若看猎物一样,盯视着她,噶声问道。
顾卿晚四下扫了眼,虽不知出了什么事儿,可也知道这些人来者不善,又听这小兵恶声恶气的询问自己是不是顾氏女,她心中便咯噔一下,一时不曾答话。
偏身后跟着的那两个婢女胆小,被这一群来势汹汹,充满匪气,瞧着便极为不善的兵丁一围,吓的脸色惨白,眼泪都滚了出来,拽着顾卿晚的衣袖,道:“顾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那边崔师爷也是个坑爹的,一见顾卿晚莫名其妙被围了起来,便叫喊着也冲了过来。
“顾姑娘!你们想要做什么,这还有没有点军纪了!”
围着顾卿晚的兵丁一听两人的话,自然便确定了顾卿晚的身份,当下那开口问话的小兵便怪笑一声,冲上去向顾卿晚扑去,口中笑着道:“小爷三年没搂过女人了,今儿也尝尝官家娇养女儿的滋味!”
“兄弟们,还等什么,这可是送上门的女人,谁咬上就是谁的!”
“呦呵!上啊!”
“为丰益军冤死的弟兄们报仇啊,上啊!”
……
叫声,笑声忽然就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那些围着的兵勇也像是已经闻到血腥味,急红了眼的饿狼,怪笑着,张牙舞爪的向着顾卿晚扑了上来。
这些事都发生在眨眼间,根本就没有时间给顾卿晚反应,万事儿不知道的她,就像是被丢进了蛇窝里的一只蛙,连逃命的机会和抗争的余地都没有。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群兵丁围堵了上来,狞笑着向她伸出手来。顾卿晚脸色苍白,仓皇四顾,入目的全是鬼厉一般狞笑着的面孔,这些军汉子们身上的匪气,未曾褪去的杀气,丝毫不比那日夜里杀手们带来的血腥弱,甚至要更气势汹汹,令人恐惧。
那个血夜,最起码顾卿晚心中有所准备,知道会发生什么,还有庄悦娴陪在身边。且她知道那就是一场秦御设下的陷阱,是一场针对黑衣杀手们的猎杀。
面对那些黑衣人便也少了几分惧意,然而今日却完全不同,她甚至到现在都不明白,这些兵丁为何要针对自己。
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都是敌人,退无可退,避无可避,没有任何依靠,她只能仓皇的躲闪,不时挥手拍打着那些伸到跟前的手。
身后两个婢女早已吓的腿软,倒在地上,顾卿晚看到几个兵丁将她们拖了几下,撕啦啦便撤碎了衣裳,肚兜被直接扯掉,阳光下露出刺人眼珠的白,顷刻间那一片白上便沾染了几只粗大的黑手,就像是白面馒头上落了灰土,突兀而刺目。
婢女的尖叫声,哭喊声响起,却被四周轰然响起的吆喝淫笑声盖去,脆弱的仿若淹没进大海的雨点。
“要怪就怪你跟错了主子,做了顾奸贼家的侍女!”
其中一个压在婢女身上的男人扬声说罢,探手便扯下了那婢女的腰带,扯落裙子,旁边几个人哄声而笑,又有人一拥而上,彻底淹没了那婢女的身影。
顾卿晚瞧着这一幕,浑身入赘冰窟!
兵匪,兵匪,果然,这当兵的和土匪之流没多大差别,眨眼间这军营竟变得比匪窝更加不堪混乱。
顾卿晚禁不住大声喊着,“崔师爷!崔师爷!”
是崔师爷将她带过来的,这会子顾卿晚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了崔师爷的身上。
崔师爷也确实被惊住了,闻声奔了过来,拉着一个兵丁道:“兵爷,这顾姑娘不能动啊,燕广……哎呦!”
“去你的!”
崔师爷的话没说完,便被那兵丁一脚踹的飞了出去,滚了几滚,一头撞在一处拴马石上,头破血流,竟是晕厥了过去。
顾卿晚看着这一幕,心里那一点希望也熄灭了,再也顾不上旁的,扬声便道:“你们别过来!我是来寻燕广王的,我是他的女人!你们动了我,便不怕上峰怪责吗?”
她声音扬起,又因惊惧显得有些尖利,倒是压下了四周的哄闹声,听进了不少人的耳朵里,四周蓦然静了一下,那些围着动手动脚的兵丁也暂时愣住了。
那边许参将听顾卿晚这样底气十足的喊着是秦御的女人,本就犹豫的脚步,顿时也坚定了一些,迈步就往那边走,准备阻拦下来。
谁知就在这时,有个小兵反应慢了一拍,还在哄笑着冲顾卿晚动手,一下子便拽掉了顾卿晚头上戴着的幕篱。
那幕篱落地,顾卿晚那张布满了疤痕,颇有些骇人的脸便一览无余了。
四周又是一静,接着便响起了沉怒的声音。
“妈的,臭娘们,竟敢欺骗老子们,这幅鬼样子,怎么可能是大将军的人!”
“果然是顾老贼的孙女,奸猾成性,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兄弟们可都悠着点,慢慢玩儿,莫一下子唬坏了美人!”
“美人?哈哈,对,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来,让小爷看看,美人这身上的皮肉是不是也和脸上一样光景,你兵爷爷来疼你!”
……
那边许参将原本快步过去的脚步一时也顿住了,这顾氏女容貌毁成这样,确实不可能是郡王的女人。
不过眼见这些兵丁闹的不成样子,那边一个婢女顷刻间竟就咬了舌,闹出人命来,许参将脸色也难看了起来,挥了挥手。
谁知道他还来不及下令,后头王卫勇便也赶了过来,原是担心顾卿晚真是秦御的女人,下头兵丁闹出事儿来,此刻瞧了顾卿晚的容貌,顿时一颗心就放了下来,倒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如今顾卿晚的祖父父亲皆已砍头,他想出气也已找不到人,父债女尝,便也一心纵容手下起来。
他一把捏住了许参将抬起的胳膊,笑着道:“嗳,老许,兄弟们杀敌卫国,本就是脑袋呆在裤腰带上,这身后还放出了冷箭,死里逃生,心里这口气,你总得让大家伙出出吧?不就是玩个把女人嘛,算个啥?更何况这女人还是罪臣家眷,不是大事儿,你就甭管了!”
许参将不由肃容道:“胡闹,这是军营,快叫你的兵都住手,这仗刚一打完,大帅制定的军纪军令你就抛去脑后了不成!”
秦逸看着好说话,可治起军来却也不含糊,是极严的。大军严令扰民,严禁烧杀百姓,更是严禁亵玩良家女,一经发现,军法处置,最轻也是五十军棍。
这还是在攻打后周时,不准他们肆意欺凌后周百姓,制定的军令。
如今大军凯旋,这里可都是正儿八经的大秦子民,更不准大军乱来了,这些天来凯旋大军驻扎在城外,无所事事,却日日操练不停,没有一人偷偷进城去花天酒地,便可见军威严厉,军纪严明。
许参将看着眼前这不像话的一幕,自然免不了担忧,再度出声道:“你看看,这成什么样子!趁着两位爷还不知情,你赶紧带着你的人撤!我给你兜着这事儿!”
王卫勇闻言面色微变了下,可到底心中不甘,恨意壮了胆子,道:“老许,你这话就不对了,我爹是怎么死的,你不是不知道,他老人家死的冤枉,如今仇人之女送上门来,你让老子做缩头乌龟,老子将来还有啥颜面见我爹去?老子还就不信了,就收拾了这么一个罪臣女眷,大帅和将军就要拿功臣问罪了?走,走,吃酒去,有啥事儿,我王卫勇一力顶着,老许,今儿这事儿,你可不能不给兄弟这面子!”
王卫勇说着,招呼了两个弟兄,自己也亲自上阵,半推半拉的就将那许参将给弄走了。
那厢,污言碎语从四面八方涌来,随之而来的是那些兵丁们不停伸过来拉扯的手,顾卿晚勉强护着身体要害,疲与应对,可这些兵丁们个个身手敏捷,力气极大,一身悍气,哪里是她能够抵挡一二的?
不消片刻,她身上衣衫已被拉扯撕拽的不成样子,夏日衣衫本就单薄,一时间手臂上,背上的衣衫都被撕裂了,可怜巴巴的挂在身上,无可避免地露出了些肌肤来。
白嫩如牛乳的肌肤,刺红了男人的眼,他们好似更加激动了起来。好在,他们好似故意折磨玩弄她,这才没一下子将她扒拉个干净。
顾卿晚浑身发抖,只觉那些兵丁的*眼神,好似已将她剥了个干干净净,若然是寻常女子,遇到这等情形,只怕或是腿软,或是已经受不住咬了舌头。
然顾卿晚却不,她前世虽娇生惯养,确实娇滴滴的,可却也极矛盾的有坚毅若男子的一面,若不然也不能在建筑行当里坚持下来,且站住了脚跟。
此刻遭遇这些,被逼的退无可退,她倒被激起了一股孤勇之气来,一把拔掉了头上簪着的唯一一根素银簪子来,用尖锐的一头狠狠划向那些伸过来的手。
她状若疯魔,那些兵丁们又没想到,这样柔弱的人,竟在此等情况下不哀哭跪求,反而还敢反抗,竟让她划伤了两个人。
四下略静了下,不过银簪划伤有限,这点小伤对这些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军汉子,真就不算什么,愣过之后,反倒觉得不痛不痒,更添趣味儿了。
“哎呦,妹妹还挺辣,爷喜欢!”
“兄弟们,今儿咱们好好和她玩玩,都别急啊,谁逼死了这小娘们,老子头一个不放过他。”
……
就像是小鹿最后垂死挣扎的哀鸣,兵丁们报以看乐子的态度,甚至往后分散了些,给足了顾卿晚挣扎的空间。
顾卿晚见此,眼眸却更加晶亮了,自古轻敌都是最大的错误,他们轻视她,她才有逃的机会,才能找到保命的时机。
她很清楚,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这些人不会一直这样不紧不慢的和她玩下去,等到他们玩够了,便会像对待那两个婢女一样,直接用强。
而她,必须在那之前,寻到突破口,找到保命的筹码,改变这种被动的局面。
顾卿晚强迫自己冷静,她的脸色煞白,浑身颤抖,一脸惶恐,她不停的挥舞着手中银簪,像是惊吓的慌不择路的小动物,口中更是嘶哑的喊叫着,“别过来,你们都别过来!”
她那样子,就像已处在崩溃的边缘。
然而借着松散下来的发丝遮掩,她的一双明眸,却一直都在不停的扫视四周,头脑更是在飞速的运转着,不放过任何机会。
会有机会的,天无绝人之路,她便不信自己今日不能活着走出这鬼地方!
顾卿晚东跑一下,西跑一下,瞧着是在疲于逃命,然则她的目光已经穿过重重人群,将四周的情景都收入了眼中,不停算计着。
她捏紧了手中银簪,突然,就瞄准了东边空隙较大处,尖叫着往西边虚晃着跑了两步,调转身子便向东边突围。
她跑的飞快,又出其不意,事先还声东击西了一下。加上那些兵勇被她先前崩溃的表象欺骗,太过轻视她,竟然就叫她冲破包围圈,跑了出去。
“哎呦,跑了,这小娘们可以啊!”
“有意思,追!倒要看看,她能跑到哪里去。”
……
兵丁们见此,尤不在意,还笑闹着,慢悠悠的起哄着,他们虽然诧异于顾卿晚能够突破重围,可也就是诧异了一下而已,并不在意,因为他们觉得她不管做什么,都是平添乐子罢了。
孙猴子还能逃出佛爷的五指山?
直到他们看到,前头跑出去的顾卿晚竟然毫不迟疑,直奔向营帐旁的一匹吃草的军马,然后她竟动作敏捷,一个翻身就骑在了马上,一拽马缰,掉准了方向,接着竟然一簪子扎在了马屁股上。
马儿吃疼受惊,长长的嘶鸣一声,扬蹄往西北边儿跑去,眨眼就跑出了百来米,他们才面色大变,谩骂起来。
“操!这娘们会骑马,追!”
“快拦住她!”
……
一群人拔腿去追,然而这眨眼功夫,顾卿晚已经策着那受惊的疯马,冲到了营地西北处。
顾卿晚方才洋装躲避时,已经查看的清楚,营地旁的地方都是兵丁扎营之处,现在站满了看热闹的兵丁们,只有这西北处,却不是兵丁的开拔聚合之处,反倒是军需军用押送处。
如今并非战时,不怕有敌军来偷袭营地,故而这些军需军备并没重兵把守。且正要开拔,兵丁们所用的营帐,锅灶,被褥,收起来的军旗,还有粮草等物,统统都收拢了起来,搬运过来,装车待发。
故此一堆堆物品叠放在一起,一辆辆马车停靠在那里,放的很是密集。
顾卿晚心知自己不可能纵马一路奔出大营,那样说不定还没跑出去,就要被射成刺猬。
那她现在唯一的机会就在这堆军需上,她得想法子控制这些军需,让兵丁们投鼠忌器,只有拿捏住他们,她才有逃命的机会,再不济,也能拖延些时间。
故此,顾卿晚一举成功跃上了马背,便毫不迟疑的扯着马缰,掉准了方向,正对西北方,这才一簪子扎在了马屁股上。
前世,父母都经常接古装戏,虽然大部分时候其实都是借助道具,或者替身拍策马镜头,但是混到沈天王和余美人那种巨星程度,没点真本事是不行的。
故此父母都是会骑马的,也在美国有庄园,还养了马。作为千娇百宠的独女,顾卿晚怎么可能不会骑马?
她不仅会骑,还养过马,骑术还委实不错。
她坐下是战马,战马多挑选那温顺的,且是受过特殊训练的,不能上了战场随便一遇到冷箭流箭便掉头跑。顾卿晚手中银簪的杀伤力有限,不过略扎了下马屁股,马儿受惊跑出,没多远,不觉得疼了,自然也就安宁了下来。
顾卿晚控着那马便直奔军需处,清亮的眼眸四下一扫,便有了主意,她策马便往那拉着大木桶的马车奔去,简直是不要命的横冲直撞。
这里本是井然有序,突然便冲进来这么一匹疯马,且疯马上的女人还捏着根银簪,见马就扎,顿时惊得拉车的马都受了惊,纷纷嘶鸣着,乱动起来。
这一动便坏了,这辆车撞上了那辆,这匹马踢着了那匹,乒乒乓乓,咕咕噜噜,顿时越来越乱,越惊越忙。这会子军需处的兵丁都用早膳去了,此处就留了几个人看守,还远远的在军帐那边。
这里无人控马,眨眼间就乱成了一团。
砰砰,随着马车上的木桶相撞,有的滚落到地,有的撞开了桶盖,顿时便有晶莹的液体流了出来,洒的到处都是。
顾卿晚回头去看,顿时长松一口气,她方才之所以直奔这木桶车,就是心中有个猜测。
这样的木桶,密封的很严实,外头还裹着一层牛皮油纸,一瞧就装的是液体。
军营中的液体,不会是水,驻扎的地方定然要选有河流和饮用水的地方,且若是水也不用包装的这样严实,那不是水,就只能是酒,或者是烧锅造菜的油!
凯旋大军,携有酒也是说得过的,反正不管是酒,还是油,那都是一点就着的,正是她能用之物。
此刻见桶中流出了油来,顾卿晚又策马冲了回去,对着那些木通车,便是一阵胡乱驱赶。那马本就受了惊,再被她一通赶,更是撩开蹄子,四处乱蹿,带着后头的木桶也到处滚,四处洒油。
这些说起来漫长,其实也就是眨眼间的功夫,那边看守军需的几个兵丁,察觉不对后,吆喝着跑过来,这边儿已经乱的不成样子了。
“哪来的疯女人,天哪,油桶都漏了!”
“快,快射死她!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弓箭,拿弓箭来!”
……
西北角安静的军需处,顿时像是火星落进了油锅,炸开了!
后头,王卫勇和许参将也追着动静,带着兵丁们追了上来,见此情景,王卫勇双目圆瞪,一把夺过一个兵丁手中的弓箭,行云流水的挽弓搭箭。
谁知那边马背上的顾卿晚竟好似知道他的意图,竟是突然翻身下了马,马儿挡住了她的身影,等那马儿迈着哒哒的步子跑开,再度露出那一抹纤细的身影,王卫勇狠狠拉弓。
去死!
王卫勇猩红了双目,他是军中有名的神箭手,这一箭出去,必定要直穿顾卿晚的眉心,正要放箭,谁知旁边的许参将却一把劈手打掉了他的弓箭。
“老许,你干什么!?”
王卫勇瞪着眼,怒目盯着许参将,许参将此刻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却是大声吼着,道:“不许放箭!谁都不许放箭!有胆敢违令者,以违抗军令为由杖责一百!”
“老许,你他娘什么意思!这臭娘们……”
王卫勇还要怒吼,许参将却沉声道:“你闭嘴!都是你惹的好事儿,这下真是炸了锅,翻了天了!你看看那女人,她躲都不躲,却倒是为何!”
王卫勇望去,果然就见那顾卿晚,面对他们这些追上来的兵马竟然不避不躲,不惊不忙,傲然独立,竟正冷眼往这边看来!
这女人疯了吗?她这是怎么回事!
王卫勇一愣之后,却蓦然觉出不对来了,差点没气的吐出一口热血来。
只因顾卿晚的手中此刻分明拿着一样东西,不是旁的,正是一根烧的还剩下点红的火把!
地上洒满了油,军需集中放在一起,难免也都沾染上了油,这女人拿着火把,他一箭下去,火把落地,烧死这疯女人不可惜,可那些军需军资……
全军十几万人的军备,可大都集中在这后备营里呢!
不是说这是顾太傅家的独女吗?那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吗?说好的书香门第,弱质女流呢?
这他娘的从哪儿冒出来的女土匪啊,丫比他手底下最凶悍的兵都牛气啊,愣是单枪匹马,冲破一个营的围攻,翻了个身,眼见要烧掉全军的军备了啊!
他是做梦吧,这他娘太打击人了。
不说粮草军帐等物烧了后,全军怎么回京,单单这事儿传出去,一个女流之辈,烧了凯旋大军的军资,这也不好听啊,他们还凯个屁旋!
王卫勇脑门上青筋突突直跳,顿时就傻眼了。
此刻正是清晨,军营中刚埋火造饭,正吃早膳,昨夜点燃的火把还有没燃尽的,夜里点燃的篝火也还有未灭的,火种这种东西,简直不用费劲去找,便能寻到。
这处安放军需,虽然对火种控制的严,但还是让顾卿晚顺利的找到了一根火把,及时抓在了手中。
此刻见密密麻麻的兵丁追上来,可却停了脚步,未曾靠前,顾卿晚便知道,他们已经看出了自己的意图。
她整个人都褪去了狼狈,害怕,突然间焕发出光彩来,挺着胸,提着裙摆,脚步从容的登上了一辆马车,举着手中的把火,凌然无惧的面对密密麻麻的兵丁们,缓缓笑了。
------题外话------
兵爷:大将军,不好了,来个疯女人,要烧营
秦御:这样的妖孽,还是本将军收了她吧
素没存稿,五点爬起来写完更新,留言太多,现在就数楼,表急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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