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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这苏州府风景名胜颇多,张均枼至此已逗留五日,方才与朱祐樘一行人离开这客栈,只是离开苏州府总归只是离开苏州府境内,绝非离开苏州。
这一行人离开苏州府,便直接去往虎丘,在昆山县又呆了两日,而后又去往昆山县下辖的周庄镇,以及陈墓镇。
陈墓一行几人遇着不少人,这不少人当中,就包括三月会试时因涉入了科考舞弊案而本该被发配藩江的唐寅,还有他的几位好友,就如前些日子还千方百计求见张均枼的祝允明,再如其余二位吴中才子。
张均枼这一行人,以往每至一处之时,皆已是下傍晚,每回皆是匆匆忙忙的找寻客栈住下,而此回赶到陈墓之时,却不再是下傍晚,反而是午膳前不久,这也不能说是赶巧,只能说,是因陈墓离周庄颇近,所以她们一行人早膳后从周庄出发,不到两个时辰便赶到了陈墓。
较之周庄,陈墓这里便颇是安宁了,这里没有周庄的喧嚣与吵闹,却是安静许多,可在方才从周庄赶来的张均枼一行人眼中,这里却是显得有些许冷清。
大概真的是陈墓游客不多,连客栈的人也颇是稀少。
不过这样的安静,倒是正合了张均枼的心意。
至客栈住下,待南絮几人安排好一切,这会儿已到了午膳时候,张瑜听了朱祐樘吩咐,这便下来找客栈的老板娘点菜。
江南百姓的人情味儿果真十足,这客栈的老板娘与人极是和善,招呼着张均枼这一行五人过来吃饭。
朱祐樘一向有饭后散步的习惯,如今即便是在宫外,此事也不可免去。他饭后站起身,正出了去,察觉张瑜跟着,便回首道:“不必跟着。”
张瑜也不想跟着,而今朱祐樘吩咐,他自然乐意回去歇息,可张均枼却是跟了出去。朱祐樘便道:“你怎么也跟来了。”
闻言张均枼只道:“吃撑了。”
朱祐樘知道她原本并未吃好。却也没说什么,单只是握着她的手一同散步,走了片刻。朱祐樘正同张均枼说话,张均枼却是忽然驻足不前,朱祐樘怔住,回首望着她。问道:“怎么不走了?”
张均枼露出一笑,言道:“脚疼。”
听闻张均枼如此说。朱祐樘也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他便道:“你方才不是吃撑了?这会儿就得自己走走才好。”
张均枼哪里管他说什么,在她眼里,不论是什么事情。他都是乐意的。她并不言语,单只是抬眸凝着朱祐樘,而后展开双臂。朱祐樘一向拿她没办法,便只好转过身。又微微弓下身子,背起张均枼继续走着。
朱祐樘口中却是调侃道:“枼儿似乎重了些。”
张均枼道:“还不是你养的。”
“怪我,”朱祐樘出言附和一声,张均枼应道:“是啊。”
朱祐樘道:“你要吃什么东西,我还能不让你吃怎么着。”
张均枼道:“瘦了你说不好看,如今胖了些你又说我重,那你到底是喜欢我瘦些,还是胖些?”
“我可没说你胖,我只是说你比以前重了些。”
“哦,”张均枼点头假意迎合,而后道:“那你到底是喜欢我瘦些还是胖些?”
“都喜欢,”正说着,朱祐樘又道:“不过你还是再胖些吧,太瘦了别人总以为我虐待你。”
张均枼闻言噗笑一声,道:“谁这么有眼力见儿。”
朱祐樘未接话,是因他们二人已至五保湖岸边,张均枼望见湖中央的陈妃水冢,兀自下来,走至朱祐樘身侧,自语道:“果真没有一条路能通过去?”
闻言朱祐樘侧首望着她,说道:“怎么你还想过去看看?”
“这倒不是,”张均枼亦是侧首睨了他一眼,却见岸边那头有一个士子模样的人快步朝他们走过来,二人一齐朝那士人看去。
那士人走近,同张均枼二人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而后望着朱祐樘拱手道:“在下文徵明,见阁下士子打扮,想必是读书人吧。”
听闻此人是文徵明,张均枼与朱祐樘皆是一愣,朱祐樘虽未回礼,却也谦虚道:“读书人倒算不上,不过就是识得几个字罢了。”
文徵明闻言道:“那在下有个不情之请,烦请阁下帮个忙。”
朱祐樘侧首望了张均枼一眼,而后回首道:“文相公且说,只要是在下力所能及的,自然会帮你。”
士人之间总是客套,听闻朱祐樘自称“在下”,张均枼总觉得不大适应。文徵明道:“在下方才与沈周老前辈在此比试诗文,友人因沈周是前辈,一直分不出个高下,在下便想请阁下移步去点评点评。”
朱祐樘不曾迟疑,当即答应了。说是点评,其实就是看两个读书人比诗论文,除了文徵明与沈周,桌案旁还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士人,想必便是文徵明口中的友人了。
“沈前辈说昌谷分不出高下,那徵明便找来旁人点评,这下沈前辈也该放心了吧,”文徵明这话同沈周说得阴阳怪气,可也不难听出,这三人之间交情极是深厚。
沈周瞧了朱祐樘与张均枼一眼,却似乎并不愿理会他们,文徵明那友人倒是有些见识,阔步朝他们二人走来,问道:“不知这位仁兄怎么称呼?”
朱祐樘道:“在下姓柳,字先开。”
那友人这便同朱祐樘与张均枼作揖道:“哦,柳相公,柳夫人。”
“那不知阁下贵姓?”朱祐樘问道。
“免贵姓徐,字昌谷。”
徐昌谷,原来是徐祯卿!
素闻徐祯卿长相略是丑陋,其貌不扬,比不得其他三人,而今一见。果真是如此。
徐祯卿这便邀他们二人走至桌案旁,看着文徵明与沈周均是一副势不两立的模样,估摸着他这心里头也有些无地自容。
“叫柳相公柳夫人见笑了,在下这两位友人在此说文论诗,不知怎的忽然争执起来,还说要依题写诗,比个高下。沈前辈说在下会偏袒。硬是不依。这不,徵明便请二位来此点评,说来也麻烦你们了。”
朱祐樘客气道:“徐相公言重了。在下与内人也委实喜爱说文论诗,不麻烦。”
“是啊,今日既是两位相公要比得高下,那不如就由贱妾出一题。”张均枼说着侧首望着湖中央,而后回首道:“两位相公就以陈妃水冢作首诗如何?”
张均枼话音未落。文徵明便已提笔作诗,沈周亦是不甘示弱。
转眼已见沈周落笔,文徵明眼疾手快,毫不下于这长者。竟直接举起桌案的纸来,侧身望着朱祐樘道:“还请柳相公指点一二。”
沈周是个拗脾气的人,他见文徵明如此。倒是没有如他那般,只是自顾自的念起诗来。“君恩付流水,无复吊仙妃,有客捞明月,香魂应借辞。”
文徵明瞧着沈周,也未曾打断他,依旧举着自己作的小诗,朱祐樘待沈周说罢,方才读起他的诗,还有模有样的道:“谁见金凫水底沉,空怀香玉闭佳人。君王情。爱随水流,赢得寒溪尚姓陈。”
朱祐樘读罢出言夸赞道:“确是好诗。”
沈周闻言却是来气,陡然将手中的诗作揉成一团,硬生生的抛掷于地,斥道“没眼力”,而后便拂袖离开。
文徵明见沈周扬长而去,心里头亦颇是不悦,扔下手中的诗作便紧跟着过去。他们二人倒是潇洒,可急坏了徐祯卿。
徐祯卿回首与朱祐樘同张均枼急急忙忙作揖,只道:“叫二位笑话了,在下这两位友人就是倔脾气,方才并非出于本意,还请二位不要怪罪。在下这还得跟去,先告辞了,有缘再会!”
见这三人匆匆离去,朱祐樘与张均枼自也是无语应对,说来他们二人已出来许久,是该回去了。
晚膳后朱祐樘出去走了一阵子,回来后便歇下,这会儿客栈里头的人亦是少了许多,零零散散的坐了几桌,张均枼仍站在阁楼上,南絮出来轻唤道:“夫人,东家唤您进去歇息。”
张均枼颔首应允,忽然问道:“樊良回来了?”
南絮摇头,道:“还没,不过想是快了。”
闻言张均枼方才随南絮进了屋子。
张均枼方才进了屋子,便又有一行四人进了客栈,而这四人当中领头的那个,便是徐祯卿,徐祯卿身后那个,是祝允明,而与祝允明并肩而走的那个穷书生,便是张均枼一直颇是仰慕的唐寅。他们四人进来时,张均枼正巧进屋,她总是无缘见到唐寅。
文徵明走在最后头,言道:“怎么伯虎来陈墓也不事先与我们知会一声,我们也好去接应你。”
唐寅道:“我哪知你们也在陈墓,若非方才见着昌谷,我怕是还遇不到你们。”
闻言徐祯卿回首,道:“这方圆百里就这一家客栈,遇不到才怪。”
唐寅笑道:“说的也是。”
文徵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忽然抓住唐寅的衣袖,问道:“沈姑娘呢,怎么不见她?”
唐寅面色略显黯然,道:“九娘还在苏州。”
文徵明自知这话叫唐寅不适,便岔话道:“对了,伯虎,你方才遇见昌谷,那可曾见着沈周那个老顽固?”
“沈周?”唐寅微微一愣,道:“他也在?”
文徵明脸色这便青了,道:“那个老顽固,我与昌谷今日好心唤他同游,没想到他竟与我不欢,非要与我比诗。”
四人这会儿落座,徐祯卿侃笑,“徵明兄与沈前辈今日可叫人笑话了。”
“哦?”祝允明道:“怎么说?”
文徵明接着道:“他要与我比诗文,我说那行,昌谷出什么,那我们便比什么。谁想他说昌谷是我好友,定然会偏袒我,硬是不依,我没得法子,只好请来一对来此游玩的柳姓夫妇,赶巧人家也是读书人,那柳相公夸赞我的诗好,他立马便气跑了。”
唐寅与沈周交情匪浅,道:“沈前辈年纪大了,多少脾气还是倔了些,你何必与他计较这个。”
这文徵明的脾气偏偏也是犟得很,他听闻唐寅如此说,便是不悦,虽未曾言语,脸色却是阴沉,另外二人也知文徵明心中不悦,连忙解围,祝允明道:“徵明,伯虎与沈周老前辈交情一向好,说这些话,你莫往心里去。”
这四人交情好,文徵明转瞬间脸色便好了许多,讪笑道:“我哪是小气人,枝山可是小瞧了我。”
唐寅正想接话,忽闻客栈的老板娘走至他跟前笑道:“这位相公莫不就是唐寅?”
闻言唐寅笑着颔首,应道:“在下确是唐寅。”
老板娘惊喜道:“素来听闻唐相公才气出众,还是乡试解元,如今得以一睹风采,可是三生有幸。”
说起乡试会试什么的,唐寅当即变了脸色,其余三人知道此事不该提起,一时不知该怎么好,却闻唐寅愠怒道:“有才气又如何,才华横溢又如何!无人赏识还不是穷书生一个!想我唐伯虎十年寒窗苦读,满腹经纶,只盼着一朝中第,哪知如今竟落得个革除士子身份的下场!朝廷识人不明,用人不慧,我们这些士人,终究是没得好仕途!”
听闻唐寅如此抱怨,那老板娘愣住,恐是自己说错了话。唐寅说罢,樊良正巧从外头进来,方才唐寅语出厉声,自然叫樊良一字不差的听了去。
这祝允明前不久为保唐寅,曾求见过张均枼,那时樊良也在,这会儿樊良从外头进来,一路走上楼,目光都落在唐寅身上,祝允明见他如此,自然有些狐疑,又觉得此人甚是面熟,他转念思虑一番,方才想起,这可是张均枼身边的人啊!
祝允明见唐寅仍要抱怨,连忙打断,唤道一声“伯虎”,唐寅愣住,问道:“你这是作甚!”
“当心隔墙有耳!”祝允明依旧压低了声儿,提醒这么一句。
其余三人皆是一愣,唐寅亦是怔怔,祝允明忽然想起方才文徵明提及一对柳姓夫妇,便问道:“徵明,你方才说的那位柳相公,可是唤作柳先开?”
文徵明点头,道:“枝山怎么知道。”
祝允明闻言自然大惊,当即站起身,其余三人不免费解,祝允明只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