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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的天,已经隐隐约约透出晨光来。
灶房里飘出丝丝香甜的味道。
丹心捧着食盒走进上房,“娘子,婢子照娘子教的法子做了些点心,娘子可要用点?”
冯七郎跟沈昕娘讲了数个笑话,又下了几乎一夜的棋,此时嗅到香味,也觉饥肠辘辘。忍不住探头向丹心手中的食盒看去。
沈昕娘垂眸道:“七郎君要回去了,点心包起来,给七郎君带走吧。”
说完,她起身向里间而去。
丹心立即手脚麻利的将点心包好,递给冯七郎。
冯七郎忽而越发的留恋起来,竟丝毫迈不动脚步。
“郎君,娘子要歇息了。”丹心催促道。
“哦哦。”冯七郎提着点心,抬脚迈出房门,出了院门,他又回头去看。
此时他猛然惊悟,自己和那笑话中,梁国的傻子又有什么分别呢?听闻她天生不全,又呆又傻被沈家嫌弃,便将她当做呆傻之人来看待,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发现她身上的好,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可以亲近她!了解她!可自己宁愿被当初的传闻蒙蔽眼睛,蒙蔽了心!
这同那个带着瓮子,宁可鼻子被磨得生疮,脖颈被磨得长茧的傻子又有什么分别呢?
冯七郎攥紧了拳头,捏紧了手中提着的匣子。
她不是傻子,他才是!
他抬手拍了拍胸前放着的放妻书。
为什么到现在才让他发现她的好?为什么要到留不住的时候才痛惜?
忽而沈昕娘的话在耳边响起,“你不必可怜我,或是久病未好,或是天生不知,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从不曾拥有过,就不知道失去的难过……”
是了,不曾拥有过就不会惋惜不会遗憾。
该惋惜的是自己!分明那人曾经就在他身边,分明触手可及。可他偏偏要等到快要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她的好。
他为什么要将她扔在冯家这个最是偏僻的角落?
为什么要答应齐王,与她和离?!
冯七郎面色沉重,回到自己院中的时候,隐隐约约还听到上房有哭声。
他想到被他惹哭的杜媛之,心中便一阵烦闷。
倘若没有杜媛之从中搀和,或许……他和沈昕娘不会弄到如今这局面?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点心匣子,转身又去了书房。
“姨娘……郎君回来……又,又走了!”丫鬟怯声禀道。
“什么?”杜媛之从妆台上直起头来,一双眼睛哭得红肿,表哥见到她哭的这般可怜巴巴的样子,一定会心软,一定会来哄她的!可怎么?
“为什么不进来?他去了哪儿?”杜媛之泪眼之中尽是不可置信。
“去……去了书房……”丫鬟小声道。
杜媛之抬手拂去妆台上放着的首饰胭脂等物。
哗啦啦一阵响,她越发伤心恼怒。
“娘子再睡会儿吧?”丹心听到里间有动静,便立在屏风处低声道。
“不必,今日还要出门。”沈昕娘已经起身。
丹心进得里间为她梳妆。
沈昕娘长发乌黑似带有泽亮的光,柔顺的披在身后,“去备车。”
丹心颔首退出。
马车备好的时候,冯七郎也听说沈昕娘今日又要出门。
他忙不迭的赶来,看着扶着丹心的手,正要上马车的沈昕娘道:“你要去哪儿?”
见沈昕娘回头望来。
他连忙补充道:“我,我送你去!”
免得路上再出事。
沈昕娘却缓缓摇了摇头,“不必,想来,你还有事情要忙。”
“没有,我哪里有什么事……”冯七郎的话音未落。
身后便传来分外幽怨的一声:“夫君……”
冯七郎回头。
杜媛之红肿着一双眼睛,脸色苍白,恍如不胜微风的娇花,羸弱的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你来做什么?”冯七郎低声问道。
杜媛之委屈望他,朱唇也不似平日里艳红,倒有些泛白。她哆嗦着嘴唇,好似千言万语都卡在嗓子眼儿,只一双莹莹有泪的眼睛望着他,一言不发。
冯七郎听得马车响动,回过头的时候,沈昕娘早已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向二门外行去。
他皱眉,心头有种难言的滋味。
看到杜媛之楚楚可怜的样子,总算没有再冲她发脾气。同她一道回了院中。
“昨日是我不对,让夫君为难了……”杜媛之态度极好的认错。
冯七郎揽着她的肩膀,低声道:“你知错就好,日后不要再耍小性子了,我放妻书都写好了,她这两日就要走的,你跟她争什么?”
杜媛之乖巧的点点头,心中却咬牙切齿。
昨日就说放妻书已经写好了,去她院中,不过是为了给他放妻书而已。
如今这话的意思,是放妻书还没有给了?
“先去城南。”沈昕娘吩咐道。
丹心答应了一声,掀帘探出车外,给车夫指着路。
马车停在一片居住着贫民的小土房草屋外头。
沈昕娘下了马车,在丹心的搀扶下,来到先前劫持了她那车夫铁柱家门前。
铁柱听闻动静,连忙奔出。
瞧见沈昕娘,“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娘子,娘子大恩大德,小的这辈子都不敢忘!我家栓子好了!全好了!今早自个儿就吃了一张胡饼呢!是娘子恩德呀!小的给娘子磕头!谢娘子大恩大德!”铁柱感激的泣不成声。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嗯。”
说话间,小男孩儿也从屋里头出来,虽然十分瘦弱,但一双眼睛明亮有神。枯瘦的脸上也泛着健康的红润。
“他从两岁起就血尿,昨日竟全好了……”铁柱絮絮叨叨的说着。
沈昕娘面无表情的听着。
丹心连忙打断铁柱的絮叨:“你叫铁柱是么?”
铁柱一愣,停住话头,“是,是,娘子有何吩咐?小的万死不辞!”
沈昕娘看着他,缓声道:“有件事,要你帮忙,你若已经用过早饭,这便走吧!”
“啊?哦,是是!”能为救命恩人做事,铁柱兴奋不已。
拜托了那日帮他看门的婆子,再帮他照顾照顾儿子,他便追在沈昕娘后头而去。
如今赶车的车夫一瞧见铁柱,倒是大吃了一惊。
“你,你不是……”不是劫持了娘子,被人杀了头了么?
铁柱摸摸脑袋一笑,“我来给娘子赶车!”
车夫愣愣的让到一旁,看着活生生的铁柱坐在他旁边,“驾——”的一声,御马而行。
“你没死啊……”行了好久,那车夫才低声问道。
铁柱闻言,一声长叹。
眼前晃过自己那血流一地,被断了子孙根,后来又被砍了脑袋的发小。
他一时分不清,娘子究竟是狠心之人,还是仁慈之人。
但不管娘子是什么人,他心里清楚,娘子是救了他儿子的人,是他和他儿子的救命恩人!单这一点,他就得对娘子忠心耿耿至死不渝!
马车在秦记典当行附近停下。
沈昕娘依旧上了茶楼二楼的雅间。
这次,她挑了临窗的雅间,推开窗户恰可以将秦记典当行尽收眼底。
铁柱和丹心扮作一对落魄的父女,大步迈进典当行。
丹心拿出当初当了那块红翡的当票。
“掌柜的,我来赎回我家传家之宝!”丹心声音清亮。
“传家之宝”四个字又咬得格外清晰。
霎时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不管是典当行里头的人,还是外头过路人,纷纷侧目向典当行里头看过来。
掌柜的一愣。
这丫头,和她口中的那块红翡他可没忘。
可是……竟然真的来赎了?他料定了人不会有钱来赎,当日就借花献佛的送给沈夫人了呀!
“小丫头,当的时候是五百贯,要赎回去,可就不止这个数了呀!”掌柜的眯着眼睛,眼中泛出精明且贪婪的光道。
丹心回头看了“她爹”一眼,口气为难道:“那……要多少?”
掌柜的伸出五根指头,在她面前翻了两番,“这个数!”
丹心吞了口口水,回头低声唤道:“爹……”
“那是你娘生前给你留下的唯一念想,别说我病了,就是我死了!也不能当!多少钱?不管多少钱!也得赎回来!咳咳!”铁柱愤然说着话,捂着嘴就咳了起来。
铁柱身量较瘦,脸上又涂了粉脂,看上去苍白一副病态。
这么一说,加之一咳嗽,众人便自行脑补出他病久无力,家中需给砸锅卖铁给他治病的情形来。
高高的柜台后头的掌柜支起脑袋,劝道:“这位老哥哥也要想开点,东西再好,是死的!人才是活的!总不能要东西,不要命吧?还是赶紧回去治病吧!”
铁柱将手一挥,“不行,不用多说,不管多少钱,我们照规矩给就是了!她娘留给她的嫁妆不能当!”
周遭一片唏嘘之声,纷纷为这男人的重情义而感慨。
这年头,宁可自己病着,也不动妻子留给女儿嫁妆的好男人可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