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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毒的男子抬眼看了看带着黑纱幂篱的小娘子,不知怎的,在她隔着黑纱的视线之下,竟觉得后背冷飕飕的。
“我只见过他两三次,知道他是替大户人家办事的,不知他是哪家的下人呐!”男子惊慌解释。
“再见,能认得么?”沈昕娘淡声问道。
分明她声音很轻淡。
可男子不知怎的,就是心头一缩,好似他敢说个不能,下一刻他就会身首异处一般。
“能能能……”他连连点头。
“娘子!人我抓到了!”金香在人群外头喊道。
好热闹的人立刻分开一条道来。
金香拽着被揍得脸上甚是狼狈,手被反剪绑在背后的男子上前。
沈昕娘对金香赞赏的点点头。
金香忍不住心头庆幸,幸而有王爷的人在此帮忙,不然还真让这贼人给溜了!那她如何向娘子交差,如何对得起娘子信任?
“是他么?”沈昕娘问道。
贼人虽脸上狼狈,却挡不住目光凶狠。
他狠狠一瞪眼。
下毒的男人便畏畏缩缩,不敢说话。敢给他毒药,光天化日下,毒死人命的人,难道会是什么善茬?
“是他么?”沈昕娘又问了一遍。
金吾卫也喝道:“是不是,你倒是说句痛快话呀?到了衙门,可不是这般询问了?问话前,先打上一百杀威棒!看你招不招!”
“这……这这……”男人低头,额上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地上。
贼人狠狠咳了一声。
下毒的男人更不敢说了。
中毒的男人眯着眼睛,偷偷看了看那贼人,却只觉陌生,从不记得自己的罪过这号人物呀?
沈昕娘回头看了看桌上被仵作查验过的饭菜,冷声道:“既然你说是泻药,也许是仵作验错了,不如你再吃上一吃,究竟是泻药,还是毒药,众人也好分辨。”
下毒的男人闻言一惊,连连摇头。
“金香。”沈昕娘唤了一声。
金香一把推开贼人,端着饭碗就要往那男人嘴里塞。
“我说我说,是他是他!他给我药,说是泻药,说只要我在这食肆里闹出些事情来,一千贯钱就是我的!”男人脸上的汗涔涔而下,说话倒流畅起来,一个磕巴都不打,一口气说完,大口大口喘息。
“哦——”周围惊叹之声,此起彼伏。
针对的不是中毒的男人,针对的竟然是食肆呀!
并非食肆的饭菜有毒,乃是有人故意要抹黑这食肆,不是泻药,乃是毒药,那目的就不是抹黑那么简单了!谋算的是这食肆当家人的命吧?
食肆外头一边唏嘘声中。
食肆里头则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金吾卫也意识到,这事儿不小。瞧着小娘子衣着打扮,不像是普通人家。可若是大户家里的,怎么也不会让一个小姑娘出来扛着挡着事儿吧?
这京城的大户人家,非富即贵,随便一个就得罪不起。
大户人家里头的肮脏事儿,他可不想摊上。
“是谁让你来诬陷我的食肆的?”沈昕娘看着那凶狠的贼人道。
那贼人冷哼一声,背过脸去,根本不看沈昕娘。
可他的小动作,沈昕娘却没有错过。
他被背剪在身后的手,从袖管里朝金吾卫亮出了个牌子,又极快的收了回去。
她的位置,没来得及看清牌子上的徽记。
“此事已经明白,食肆乃是被诬陷,贼人带回衙门问询!”金吾卫立即会意。
挥手让人押了那贼人和下毒的男子回衙门。
阻止沈昕娘当众再盘问下去。
沈昕娘没有纠缠,冷眼看着金吾卫带人离开。
掌柜的,丹心等人被放开。
那中毒的男子经人指点,知道是沈昕娘救了他的命,砰砰的朝她磕头谢恩。
仵作临走,还诧异的看了沈昕娘好几眼。
可出了这事儿,店外看热闹的人不少,进店吃饭的却是没有了。
丹心灵机一动,抱着沈昕娘的腿大哭起来。
“娘子好生可怜,夫人留给娘子的嫁妆,被继夫人盘剥克扣的原本就不剩什么!原以为,有了拿得出手的招牌菜,总能靠着这食肆有个营生!却不想……却不想,竟如此遭人陷害!娘子可怜呐!夫人若在天有灵,看到娘子如此吃苦,如此不顺,不知该有痛心……究竟是谁,丧了良心的要这般陷害娘子,岂知娘子孤身一人,有多么不易……”丹心哭的可怜,吐字却十分清晰。
看热闹的人很快便明白过来。
小娘子是死了亲娘,后娘又不亲的。
难怪小小年纪,就要出来独当一面。
握着个铺子,有个营生也算不错,却这般坎坷不顺。
“别哭了小丫头!你们这儿饭菜若是做得好,咱们照顾你们生意!”说着便有人踏进食肆。
“不怕吃死了呀?”有好事儿的人在外头揶揄。
“切,没瞧见那人已经被带到衙门里去了?他那是识人不清,自己的朋友下毒,你让他朝老子下毒试试?”
“就是,再说,娘子不是有妙手回春之道么?不怕不怕……”
众人说笑着,不少人都又进了食肆,纷纷扬手要点菜。
气氛还有些紧张,丹心抹抹泪从地上站起,跟着郝大厨进了灶房。
传菜的伙计都格外的谨慎,自己桌的客人,盘子决不假旁人之手,上了桌,看了桌上客人均无异动,才敢离开。
沈昕娘抬头向二楼望去。
那让周遭颜色尽失,唯有他华彩非凡的身影已经不见。
“娘子,王爷适才已经离开了。”金香在她耳边低声道。
沈昕娘点点头。
“咱们也回王府么?”金香问道。
沈昕娘在黑纱幂篱之下的身形却微微一顿,“去布行!”
金香一阵紧张,该不会布行也被人算计了吧?
她扶着沈昕娘匆匆上了马车,一路不停的又返回布行。
布行里平静依然。
女工们忙忙碌碌,女掌柜在前厅穿梭,时不时的回到后院看看那新染的春绿色布匹,一看脸上的笑便裂到嘴角,合不拢。
瞧见沈昕娘去而复返,以为她是和自己一样,关心这布料浆染的情况,便笑着上前:“娘子,这布料晾干,要一两天的功夫呢,这会儿还看不出什么!不过您瞧着颜色,越发鲜亮喜人!”
沈昕娘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布料上,反倒是看了看布行前后两院,及后院的厢房。
“院里可有看守之人?”沈昕娘问道。
“原是有的,不过这两天他家中有事,告假回家去了,过两日就来,我也就没再请旁人。您知道,咱们这儿的利钱不多,年轻力壮的护院却是不便宜……”女掌柜解释道。
“那就让住在院中的女工值夜,警醒一些,有个风吹草动也好有防范。”沈昕娘吩咐道。
女掌柜连连点头,“是,是,娘子想得周全!”
这般好的染料,若是让旁人知道,还不得遭了惦记?是得小心谨慎!
沈昕娘看了一圈,提点了女掌柜,才离开。
·
她回到齐王府的时候。
齐王已经在府中等她,未让她回了自己的院子,便将她请了过来。
屏退旁人。
熏着龙涎香华贵富丽的厅堂里,他一身锦袍,通身的气质盖过了屋里的富丽。
便是织锦的四折屏风,也被他盖住了华彩,显得黯淡无光。
他一双眼眸像是落入了星辰一般,专注望她。
回到府中,沈昕娘便去掉了幂篱。
没有了黑纱遮掩,她更显清丽,“王爷有什么吩咐?”
“你会起死回生的医术?”齐王的声音,分外的悦耳,气质之上,却带着皇家那种天生的王者之势。
沈昕娘垂眸,像是觉得他的话可笑,可她脸上并没有笑容,“我若说是,你会信么?”
齐王微微点头,“我信。”
沈昕娘闻言却错愕,“你信?这种话,你也信?”
齐王却收起慵懒的坐姿,起身向她走来。
随着他一步步靠近,好似那种威压也不由靠近。
沈昕娘需要微微仰脸,才能直视他的眼。
“你身上有太多的迷,还有什么是让人不可信的呢?你眼盲心盲,恍如呆滞痴傻。一场灾祸,如今却聪慧机敏,你告诉我,是不是以前的沈昕娘已经死了,而你,是死而复生的……”齐王说着话,俯身一点点逼近她。
他灼热的视线,逼仄的呼吸,一点点的靠近。
沈昕娘从来淡然无波的心,却一时有些莫名的无措。
“你在奢望……”沈昕娘瞪眼看着他逼近的俊脸,“你奢望你想念的人没有死……拼命地将我和她联系在一起……”
“我叫方琰,字伯玕。”他看着她漆黑的眼眸,忽而说道。
沈昕娘心底骤然一紧。
她抬手捂着心口,却生生忍住无措倒退一步。
“觉得耳熟么?似曾相识么?你说树有年轮,人有过去,你没有。那你,不想要么?”方琰深邃的眼眸,目不转睛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