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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愣了一愣,才遮掩起脸上的不情愿,弯身靠近虞泰,附耳过去。虞泰分明已经被擦洗干净,床上也尽都换了干净的被褥,可他却总觉得靠近床,便有一股更浓重的臭气弥漫,“老爷您说,小人听着呢。”
“虞淼……回……回来!”虞泰艰难吐出几个字来。
管家屏住呼吸,连连点头,慌忙直起身子道:“老爷说,让大将军回来。”
虞泰微微闭了闭眼,表示认同。
宫中来人立即拱手,“明白了,属下这就入宫向娘娘回禀。”
在太后娘娘宫门外站了一日,也未能得见的命妇们,黄昏离开的时候就相互约好了,次日还来。
连年纪最长的李夫人都说,“我反正是要来的,你们若是熬不住,不想来,那便不要勉强了,既是尽心嘛,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不过你们不来,想来也没有人会说你们只是做做面子,毕竟,也是候了一日的!”
这话说的,次日没有一个不来的。不过有了先前的经验,第二日,大家不约而同的装备齐全。厚厚的披风斗篷,精致的手炉,各自软轿里还藏了些吃的,便是不得见,中间借口寻净房什么的,总能吃上两口,暖暖肚子。
瞧见齐王妃似乎什么都没准备,众人不由有些同情她,昨日拿了她手炉的李夫人还悄悄冲她道,“待会儿你跟着我,我准备全着呢!”
沈昕娘颔首道谢。
却不想众人刚来到太后娘娘宫门口,守在宫门外的宫女便立时请众人入殿。
“哟,今儿倒是痛快让见了?不拦着挡着了?”有夫人讥诮问道。
宫女蹲身行礼,“娘娘今日晨起,精神好些了,听闻昨日众位夫人在宫门口候了整整一日,心中十分感怀,一早打发奴婢出来恭候,说众位夫人今日若是再来,立时的请进去,万莫再叫众位夫人受累。”
宫女说话间,语气客气,态度诚恳至极。同前一日,那是掉了个个的反差。
众位夫人脸上都现出惊异神情来,还有人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今日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众人被请入正殿,宫女们忙不迭的般上来矮几,上茶水果子。茶香袅袅,果子颜色油润鲜亮。宫女们的脸上更是端着恭敬的笑。
没让众人等多久,太后娘娘便被人搀扶着,款款而来。
她步履还算得从容,只是面色苍白了些,透出病容来。不过也有那眼尖的夫人,看着她交领处透出的肤色,暗暗猜测,她脸上是涂了多厚的粉脂?
“见过太后娘娘,祝娘娘凤体康健,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连忙起身,行礼。
“众人平身吧。”虞氏语气轻柔说道,无端透出些虚弱来,“昨日我精神不济,一整日都昏昏沉沉的在睡,听闻你们昨日便来请安,倒叫你们在外头冻了一日,是哀家之过呀!”
“娘娘客气,听闻娘娘凤体不安,我等前来为娘娘侍疾,反让娘娘操心,是我等冒失了。”沈昕娘的位置在众位夫人的上首,她便率先开口回话道。
虞氏目光落在沈昕娘身上,便是脸上故作虚弱,一旁的女官还频频提醒她,却仍遮掩不住她眸中冒出的嫉妒和怒火。
沈昕娘只恭恭敬敬的垂着头,双手也自然的搭在膝头,并无半分不忿,叫人挑不出错来。
虞氏鼻间轻哼一声,从她身上移开视线,这才找回些理智,记起今日自己的重要使命来,她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抬手沾着眼角,声音哽咽道:“先皇早不在了,哀家活着也无甚意思,不若早早虽了先皇去了,也免得独自在人间,孤苦挂念。”
“太后娘娘莫要伤怀,圣上如今还小,您当坚强才是。”立即有夫人安慰道,“且瞧着您气色虽差,可言语间,中气无伤,身体尚好,千万莫要多想才是。”
虞氏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虚弱勉强的笑意。
“是啊,娘娘虽病,可臣妾观之,并非要不得的大病,平日里少些忧思,好好将养,短则几日,多则半月,必能康复,”蔡夫人说道,“陕北路途遥远,千余里地,往返颇费时间。且大将军身系边疆安危,还是少叫他操心京中事情才好呀!”
虞氏侧脸看向蔡夫人,这话果然在这儿等着她,不就是不想让她的兄弟回来么?既然敢见,自然是已经想好了对策。虞氏不慌忙辩解,未语泪先行,她捏着帕子,就哽咽起来,仿佛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蔡夫人面上有些讪讪的,“娘娘莫要伤心,虽没有先帝爷在,可圣上也是纯孝之人,您若是觉得孤苦寂寞,臣妾等也是能够理解的,您若不嫌烦,常常召臣妾等进宫陪您说说话,解解闷儿就是!”
“是啊,再过几年,圣上年岁大些,身边安排了体己之人,后宫热闹起来,太后娘娘更是要忙起来了呢,哪里能清闲的了?”旁的夫人也笑着说道。
虞氏却哭得愈发伤心。
“娘娘莫要哭了,众位夫人都是通情达理之人,娘娘只管将心中痛楚说与众位夫人听,夫人们必当能够明白体谅娘娘的。”虞氏身边的女官红着眼眶说道。
此言一出,殿中霎时安静下来。
众位夫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有些诧异,怎么?这里头还有什么她们不知道的事情么?
沈昕娘垂眸,视线落在茶碗清亮的茶汤上,面色淡然,瞧不出喜怒。
“哀家是病了,可重病需要探视之人却不是哀家……”虞氏嗓子暗哑,眼睛哭的红彤彤的,长长睫羽上还挂着泪珠子,梨花带雨,分外可怜,“兄长病重,许是……许是……大限将至了!兄长不愿以他之名,叫大将军奔波,可哀家却不忍看着兄长身边没有贴心之人,遂以哀家之名召回大将军。”
虞氏哭的可怜,虞国舅的身份,便是病重,自然也不够理由召回驻守边疆的将领。他权利再大,身份却不及太后娘娘。可虞氏哭得这般可怜哀哭,叫众位夫人一时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嫡母一早就没有了,父亲一向身体不好,也走的早,兄长于我,就像父一般,如今兄长情况不好,我不能在长兄身边尽一尽心,已是愧疚至极,长兄最是惦念远在边疆的弟弟,若是临走,连弟弟最后一面都不得见,只怕哀家日后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虞氏边哭边说,“众位也都是有亲长兄弟之人,想来定能明白哀家心中苦闷,哀家知自己行为有失妥当,向众位赔礼了。”
说着她便起身,朝下头坐着的众位命妇稽首来。
吓得众位命妇慌忙起身,也行了大礼,“娘娘不可……”
一出苦情戏演的众位命妇不好说什么,懿旨已经下了,这会儿又坦白了说人家兄长快死了,要见上平日里最心疼牵挂的小兄弟最后一面,拦着不让见?似有些不近人情吧。
众人相视一眼,纷纷开口劝慰太后娘娘。
“娘娘宽心,虞国舅定然能够康复的,娘娘凤体重要,圣上还年幼,尚需娘娘关怀,娘娘切莫忧思过重。”
“是啊,虞国舅定会好起来的。”
……
谁都没有再提不让西北大将军回来之语,气氛倒是分外的和谐融洽。
虞氏抹了抹眼泪,抬眼向沈昕娘看过来,哽咽着暗哑的声音问道:“齐王妃觉得呢?”
沈昕娘抬眼,两人四目相对,虞氏眼眶微红,睫羽之上还粘着泪,沈昕娘眼眸黑白分明,透着清冷,“太后娘娘问什么?”
虞氏抿了抿冷硬的唇线,“齐王妃觉得,我家兄长之病,还能好么?”
沈昕娘有片刻沉默,只是那般静静看着太后,并未开口回答,她身边的命妇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低声提醒道:“王妃快说些宽慰的话,纵然平日里私下不合,断然不能摆到面上来。”
她声音很低,但离沈昕娘很近,沈昕娘自然听得清楚。
虞氏的目光片刻不移的落在沈昕娘白皙无暇的脸上,“齐王妃?”
“臣妾并非大夫,如何觉得真的重要么?娘娘是想听宽慰之语?”沈昕娘略顿了顿,“如今这宽慰之语还不够多么?还是娘娘觉得,臣妾的宽慰之语会比众位夫人更真挚?”
命妇们闻言,面色微变,说话间也变得有些尴尬起来。虞氏闻言,更是恨恨瞪了沈昕娘一眼,“齐王妃这话,真是让人心寒,纵使王爷同我兄长政见不合,你我妇人之间,也不当带着前朝的成见呀?你何至于态度如此?”
沈昕娘闻言,面色露出愣怔诧异来,向一旁看了看,用不大不小,但安静的殿内,众人皆可听清的音量问道:“前朝,我家王爷和虞国舅政见不合么?还有此等事?臣妾整日在内宅,还真是不清楚呢?王爷一向说臣妾头发长,见识短,从不会提及朝堂之事。真是叫太后娘娘,和众位夫人见笑了。”
众位夫人闻言,连忙摇头摆手,“哪里哪里,我等也不甚清楚,在家中也皆是只晓得内宅之事,教养家中子女,恭顺亲长,朝堂之事岂会懂得?”
众人争相撇清。
提及这话题的虞氏脸上却不甚好看,这是暗示她关心前朝,干预朝政么?这沈昕娘果然和她不对盘,不管什么时候总是如此惹人生厌。瞧她装的那一脸懵懂无知的样子!虞氏握紧了袖中双手,若不是众目睽睽,她真想上前抓花了沈昕娘那张近乎完美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