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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三章杀俘
“张部堂,你把末将召到柴关,是有什么吩咐吗?”看到张大少爷那副病恹恹奄奄一息的模样,陕甘军队指挥权已经被张大少爷移交给陕西总兵吴自勉的洪承畴忽然想到了什么。激动之下,洪承畴连声音都难免有些颤抖,满坏期盼的问道:“部堂大人,你如果有什么命令请直说,卑职一定奉命行事。”
张大少爷没有直接回答,先是让张石头把自己从病床上搀起来,坐到一张半斜的躺椅上,又让张石头拿来一床被子给自己盖上,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张大少爷这才有气无力的问道:“彦演兄,天启六年,你还在担任正五品的两浙承宣布政使司参义闲职的时候,你可知道,是谁向朝廷举荐,破格任用了你担任这陕西巡抚?”
“是九千岁在朝廷上举荐的。”洪承畴小心翼翼的答道:“不过朝廷上有传言说,是部堂你在九千岁面前力荐卑职,九千岁最信任部堂,这才做出了这个震惊朝野的决定——就是不知道是否真有此事。”
“不错,确实是我在父亲面前力荐,父亲这才向皇上推荐了你接替胡廷宴担任陕西巡抚。”张大少爷坦然承认。话说到这步,洪承畴赶紧离席下拜,恭敬说道:“卑职多谢部堂大人赏识,知遇之恩,卑职末齿难忘。”
“不用谢,为国举贤,是臣子应尽的本分,再说没有父亲的老脸在朝廷上放着,就凭我,也没办法把你推到这个位置上。”张大少爷无力的摆摆手,又凝视着洪承畴,缓缓说道:“彦演兄,你可知道,我其实很后悔这个举荐,你,太让我失望了。”
“啊——?”洪承畴做梦也没想到张大少爷说话这样的不客气,傻眼之下,洪承畴难免有些脸红起来——自己明知道是张大少爷力荐、自己才有机会连升四级,从一个有职无权的五品小官摇身一变,变成了位高权重的封疆大吏,这是何等的恩情与提携?可是张大少爷担任宣大总督期间,还有张大少爷升任五省总督之后,自己又干了多少对不起张大少爷的事?给张大少爷制造了多少麻烦?忘恩负义至此,难怪张大少爷要公开表示对自己的不满了。愧疚之下,洪承畴只能红着脸说道:“卑职是有一些事很对不起部堂大人的知遇之恩,愧对部堂大人了。”
“你误会了,我不是在指责你把乱贼赶到山西的事,也不是指责你在我刚接任五省总督时的所作所为。”张大少爷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微笑说道:“平心而论,换成我是你,如果朝廷给我派来一个小十几岁的年轻上司,我心里也不会平衡,这是人之常情,我不会责怪你的。”说到这,张大少爷收起笑容,严肃说道:“真正让我十分不满的,是你的剿贼不力!——你自己也应该清楚吧,你接任陕西三年以来,在朝廷里已经有多少御史言官参你和孙阁老剿贼不力?又有多少御史言官弹劾你们空耗国资,劳师不动?”
洪承畴老脸再度一红,刚要不服气的辩解时,张大少爷却用力一挥手,武断的说道:“不要和我解释什么客观原因,也不要说陕甘地大,乱贼难觅——陕甘再大能有我大明的海疆大?为什么四千戚家军就能让我大明海疆倭寇灭迹?也不要对我说缺粮少饷,当年我北伐鞑靼和奇袭盛京,放目皆敌,两场大战歼敌数十万,又有什么粮草和军饷?嘉靖四十年第七次台州大战,戚家军断粮半月,只能以树皮草根充饥,照样杀得倭寇溃不成军,以不到百人的伤亡杀敌数十倍!别人都能做到,为什么你就做不到?!”
“卑职无能,请部堂大人责罚。”洪承畴垂头丧气起来——自己确实是没办法和这些变态相比。张大少爷咳嗽了一阵,放缓语气说道:“彦演兄,我并没有责罚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人生良机难得,好不容易抓住一次,就得要把握好!过这个村,下次就别想有这个店了!”说罢,张大少爷又无力的问道:“彦演兄,我想,你也不愿做胡廷宴第二吧?”
“部堂大人教训得是,卑职今后一定用心当差,全力剿贼,力争早日平定陕甘,剿清乱贼,上报国恩,下不负黎民之望,更不会辜负部堂大人的知遇之恩!”洪承畴郑重答道。张大少爷有气无力的点点头,接过张石头递来的汤药,一边慢慢缀吸着,一边咳嗽着说道:“有这个心就好,不过你也别太自责了,先前的陕甘剿贼战事不顺,责任也不是完全在你身上,你的头上还有孙阁老,阁老他爱惜百姓,不肯轻开杀戮,这才拴住了你的手脚。唉,当年我如果不是想着攻守兼备找平衡,建议朝廷复用老成持重的孙阁老主持陕甘,以你的胆量魄力、锐意进取,又怎么会有那么多掣肘?”
“张好古是想挑拨我和孙阁老的关系?”洪承畴有些醒过味来。张大少爷察言观色,看出洪承畴的心思,便又说道:“彦演兄,你是不是在认为——我是在挑拨你和孙阁老的关系?”
“卑职不敢。”洪承畴口是心非的答道。张大少爷把药碗递还张石头,咳嗽着说道:“你用不着掩饰,我这些话,是有些挑拨离间的嫌疑,不过我可以明白告诉你——我真没有挑拨你和孙阁老的企图,我只是在为陕甘战场没有了孙阁老的将来做准备。”
“大人是在为陕甘战场没有了孙阁老的将来做准备?什么意思?”洪承畴隐约明白张大少爷的意思,却不敢明说,只能是试探着问道。张大少爷淡淡一笑,答道:“彦演兄,大家都是爽快人,在我面前说话,用不着拐弯抹角——你心里也应该很清楚,丢失西安重镇,城中百姓饱受乱贼荼毒残害,为了向天下人交代,朝廷总是得找一个人来背这口黑锅的!而这个人,据我分析,很可能就是孙阁老!当然了,你也有可能当上这个替死鬼!”
洪承畴不敢说话了,心里则七上八下,揣揣难安。张大少爷又是一笑,咳嗽一声说道:“用不着担心,你是我向父亲举荐的,又是我父亲向皇上力荐才被破格提拔的——为了我们父子不被天下人打脸,我们怎么都得保你。”洪承畴大喜过望,赶紧向张大少爷磕头说道:“卑职多谢部堂大人保全,也多谢九千岁保全。”
“先不用谢,听我说完。”张大少爷摇头,又缓缓说道:“孙阁老德高望重,深得军心,为了剿贼大计,他如果能保全,我也会力争保全。但如果真的保不了,我也得为将来的陕甘剿贼大业做准备了,我可不想要杨鹤和胡廷宴之流的废物来陕甘充数——明白了不?我的陕甘总督彦演兄!”
“陕甘总督?”洪承畴吓了一跳,赶紧磕头说道:“卑职不敢窥测高位,请部堂大人收回此言。”说罢,洪承畴又小心翼翼的说道:“再说了,丢失西安,卑职也有一些责任,朝廷也不会答应……。”
“有罪责,将功赎罪不就行了?”张大少爷淡淡说道:“彦演兄,你的运气真的不错,剿灭陕甘乱贼主力的战事已经进行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我又偏偏病了,郎中说一定得要静养半月以上,不可继续操劳。我打算回汉中去养病,在这个战场上,除了我之外,就数你的官职最高,理应在我接过全军指挥之权,指挥全军剿灭残余乱贼!被我们包围的乱贼军队足足有十万之巨,你如果能将这十万乱贼歼灭,不仅丢失西安的责任不会再被朝廷追究,一些不敢想的东西,基本上也可以到手了。”说到这,张大少爷又是一笑,问道:“明白了吗?彦演兄,这次,不要再让我失望,也不要再让我的父亲丢脸了。”
“大人是说,要把陕甘军队的指挥权全部交给卑职?”尽管已经隐隐猜到了张大少爷的意思,可是在张大少爷亲口说出来后,洪承畴还是激动难当。张大少爷微微点头,纠正道:“不光是陕甘军队,还包括四川秦良玉总兵的白杆兵,还有我的嫡系屠奴军,一并委托给你指挥——屠奴军是我的命根子,彦演兄,你可要好好用他们噢。”
“卑职,卑职……。”洪承畴激动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屠奴军啊!那支横扫天下百战不败无敌手的屠奴军啊!竟然就这么交到了自己手里!自己有了这支军队,不要说区区十万乱贼,就是来上二十万、三十万,还不都是小菜一碟?!
“部堂大人,兹事体大,卑职德薄才少,还望大人三思。”尽管快被这个天上白白掉下来的超级大馅饼给砸晕了,但清醒过来后,洪承畴还是谦虚了起来。张大少爷则无力的一挥手,答道:“不用三思了,我也考虑得很仔细了,眼下能够接替我指挥全军剿灭残余乱贼的,也就是你了。再说了,你是我向父亲举荐的人,也该给你一个机会,证明我的目光无差了。”
“既然大人坚持,那卑职就不敢推托了。”象征信的谦虚了一句,同样很有进取心的洪承畴赶紧向张大少爷双膝跪下,抱拳郑重说道:“请部堂大人放心,卑职绝不辜负你的期望与九千岁的信任,十万乱贼,一个都跑不了!大人的屠奴军,卑职也一定会慎重使用,将他们一人不少的还给部堂大人!”
“很好,那我就可以安心回汉中去养病了。”张大少爷有气无力的点头,咳嗽着说道:“一会召集众将宣布这个决定后,我今天傍晚就走,屠奴军我只带走五百人,剩下的就全拜托你了,狙击队我也给你留下,他们个个都是千挑万选、价值等金的精锐中的精锐,你可要好好保护他们,别让他们上阵冲锋,让他们在背后放冷枪狙杀贼头才是正道。”
“是,请部堂大人放心。”洪承畴欣喜若狂的答应。张大少爷又提醒道:“彦演兄,朝廷有明文规定,新式火枪只许屠奴军装备,你可要记好了。”
“卑职明白,大人请放心。”洪承畴知道张大少爷是在提醒自己不准打新式火枪的主意,赶紧心领神会的答应。见张大少爷不再说话,洪承畴便试探着问道:“大人,十万乱贼已经被我军重重包围,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倘若乱贼头目提出投降,卑职又该如何是好?请大人示下。”
“这个你看着办吧。”张大少爷轻描淡写的说道:“战场之上,军情瞬息万变,我也不能给你硬性规定,限制你的拳脚。不过你要记住,这些乱贼八九成都是来自陕西灾区,招降之后,将来还要把他们逐回原籍,所以你即便招降他们,也要确保他们将来有粮可吃,有衣可穿,不致降而复反,劳而无功——要是这些乱贼象以前一样,降而复反,劳而无功,朝廷追究下来,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说话了。”
“大人的意思是……?”洪承畴本来还想追问。张大少爷却又猛烈的咳嗽起来,咳得是脸青嘴白,上气不接下气,张石头赶紧一边给张大少爷锤背,一边大叫道:“快来人,少爷的病又犯了,快传郎中,郎中!”见此情景,洪承畴也只好乖乖闭嘴,退到一边去看亲兵郎中抢救重病垂死的张大少爷了。
折腾了许久,张大少爷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后,立即下令升帐点将,当众把全军指挥权移交给洪承畴,勒令众将听从洪承畴指挥,用心任事,为剿灭残余乱贼贡献力量。秦良玉母子和明军众将虽然很奇怪张大少爷的这场病怎么来得这么快,可是看到张大少爷奄奄一息的模样,又听说张大少爷是积劳成疾旧病复发,也都没做多想,一起恭敬答应,马祥麟还悄悄对老婆张凤仪嘀咕了一句,“夫人,你看这张部堂身体差成这样,小妹如果跟了他,真没问题吗?”
………………
恭敬送走了张大少爷,心花怒放的洪承畴立即派出信使抄小路传令,将张大少爷把全军指挥权全部移交给自己的消息通知了陕甘军队,并且命令这几天一直骑在自己头上拉屎撒尿的吴自勉严密封锁大小道路,还有在四月初二正午出兵,配合宣大军队与四川军队向乱贼军队发动总攻。到了四月初二这天,士气高昂的明军队伍依令出击,同时从废丘关与柴关出兵,向困在其间的乱贼主力发起总攻。一番血战下来,明军大获全胜,杀敌接近五千,自身损失却相当微小。其后两天,稳操胜券的明军连续两天发动强攻,斩获累累,乱贼军伤亡惨重,尸满沟渠。
连续三天大胜,稳定了军心又巩固了自己的指挥权威,到了第四天,洪承畴鉴于乱贼主力拼死抵抗,自军的伤亡数字也逐渐上去,便迅速改变策略,改强攻为封堵,以饥饿折磨敌人消弭敌军士气,以便将来以最少代价获取胜利。而乱贼军队在十余天中连续数次突围惨遭失败后,在西安城中抢掠而来的军粮彻底告罄,士卒疲惫饥饿不堪,人皆相食,残军接近崩溃。面对如此困局,王自用、吴延贵与马守应等残存的几个贼头再次派出使者求见洪承畴,恳求洪承畴允以投降保命。这么一来,张大少爷最害怕的棘手问题,也终于落到了洪承畴手中…………
“到底接不接受乱贼投降呢?”尽管乱贼军队提出的条件已经十分简单——只要能够活命,那怕坐牢受审都行,但洪承畴和张大少爷一样,同样考虑到了接纳这些乱贼投降后的善后问题,“这些乱贼都是造反作乱的老油子了,现在走投无路了向我投降,接受他们投降,他们走出了这个山谷又重新造反,朝廷和张部堂追究起来,倒霉的人就肯定是我。而且就算他们没有立即造反,可陕甘饥荒严重,各地驻军还有许多人吃不饱饭,上那里去找这么多粮食喂饱他们?吃不饱饭,把他们逐回原籍还不是得继续造反?到时候朝廷和张部堂责问,倒霉的人还得是我!可如果不接受他们投降…………。”
盘算到这里,洪承畴陷入了矛盾,有心想拒绝这些乱贼投降吧,又担心乱贼走投无路下拼个鱼死网破,造成自军的巨大伤亡不说,万一不慎让这些乱贼突围成功,把煮熟的鸭子放跑,那自己可就真是得学左良玉到张大少爷面前负荆请罪了,而且已经有了些指望的陕甘总督职位,这辈子只怕也要永远和自己说再见了——张大少爷的话说得多对?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可要是接受了这些乱贼的投降,残余的八九万乱贼士卒和他们的家眷又怎么安置?自己上那里去找那么多粮食安抚他们去?出了事谁来替自己扛这个责任?
反复盘算着,一个念头忽然浮现到了洪承畴的脑海中——白起!刚开始想到这个念头,就连洪承畴自己都吓了一跳,做梦也没想过自己竟然产生这样的念头,可是就是在洪承畴努力把这个念头从脑海中赶开时,三月三十那天张大少爷向他交代的话不由又在他脑海中回荡起来,“要是这些乱贼象以前一样,降而复反,劳而无功,朝廷追究下来,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说话了。”同时一个新的念头也逐渐浮现在了洪承畴脑海中,“张部堂年纪轻轻就能当上五省总督,除了有一个好干爹之外,主要不就是因为他的战功么?没有他在盛京漠北杀得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就算九千岁再怎么力挺,皇上和朝廷也把会把五省军队交给他吧?就算是九千岁自己,恐怕也没这么大的胆量把半个朝廷的家底交给张部堂吧?”
是夜,洪承畴的帅帐灯火彻夜未灭,到了第二天上午、同时也是大明天启九年四月十八日上午,洪承畴升帐召见乱贼使者,决定接受残余的八万两千余名乱贼士卒及他们的家眷妇孺投降,条件则是乱贼军队必须无条件放下武器,然后再由明军重兵押往陕西,按籍贯逐回原籍。乱贼使者回禀吴延贵、王自用和马守应等贼头后,众贼头虽然心有疑虑,但也无可选择,只能乖乖接受洪承畴的条件,全体放弃武器,向洪承畴纳降。
两天后的四月二十一夜里,用仅可勉强糊口的简单口粮让乱贼降兵放松警惕后,一件永远铭记于大明史册的大事在废丘关外发生——陕西巡抚洪承畴亲自指挥嫡系军队,将无条件投降的八万两千一百九十三名乱贼降兵及其家眷,尽数屠杀!仅有四名罗汝才的美貌妻妾得以幸免,被出了名好色的洪承畴私纳为妾。一夜之间,废丘关南侧的山谷中血流飘杵,尸积如山,曾经在历史上因为屠杀王左桂降军而闻名的洪承畴,也在这一夜之间将自己的名字更为响亮传遍朝野内外,震惊华夏大地!
消息传到汉中,正在汉中城中养病的张大少爷当众大哭三声,昏厥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