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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壳追着沧海一路下山。
“怎么可能死不了?!”
“那下面是水,两岸还有草药。”
“那你也不能那么高把他踹下去啊!他怎么得罪你了?!”
沧海不再说话,只是低头路,一步跟着一步走得很快。
“哎你倒是说话、说话啊!”
沧海依然充耳不闻。
“喂!”小壳一使劲,把沧海拉了个趔趄,“你说完了再走!”
沧海蹙眉道:“别闹,我想事儿呢。”
“说完再想。”
“快走,一会儿他们醒了咱俩就跑不了了。”
“说完再跑。”
沧海无奈的了小壳还扯着的已经歪了的袍子,心想:这件衣服跟他们有什么仇啊,怎么这个扯完了那个扯?
“那你放手,咱俩边走边说行么?”
“行。”
沧海拢了拢衣襟,但是这件袍子已经被抓得褶皱满身,没法了。沧海暗叹一声,心道:你们这帮暴力狂……
“你到底让我说什么呀?”
小壳又开始磨牙,“说你为什么把薛昊踹下去!”
“哦。”沧海一边不停的努力把衣服抚平,一边加快脚步下山,一边心不在焉的道:“为了保护他。”
“为了保护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小壳冷笑,不屑一顾。
“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在做什么?你不就是把那头那么信任你的驴踢下悬崖了吗?”
沧海停步,叹气。又举步下山。但他终于决定好好跟小壳解释一下。
“薛昊已经被人跟踪了好几天了,他的行踪‘醉风’知道的一清二楚,当‘醉风’发现他原来跟任世杰一点关系也没有的时候,你说他们会怎么做?”顿了顿,又自己回答道:“他们唯一会做的事就是继续追杀他。”
“那么你踢他下去?”
“下面比上面安全得多。‘醉风’很快就会发现其实薛昊跟任世杰真的没有丝毫关系,那时薛昊的伤还没有好,武功大打折扣不说,他送命的几率起码增加五成,而且他的伤势拖得太久,难保不会恶化。现在他在下面,‘醉风’的人绝对不会想到更加不会找到,他就有足够的时间和草药可以令伤口痊愈,”叹口气,又道:“但愿他懂得那些草药的药性。不过,如果他想不通我们用意的话,当他痊愈的时候,被追杀的对象恐怕会变成我们。”
“那你觉得,他会想通我们的用意吗?”
沧海侧了侧脑袋,道:“不会。”
沉默了一下。
小壳道:“好吧,算我错怪你了。但是你怎么知道悬崖下面是水,还有草药?”
“当年听皇甫绿石说的。”
“‘当年’距现在有多久?”
“最少也有十几年了吧。”
小壳无语。半晌才道:“那你怎么能保证现在下面还有水、薛昊不会摔死?”
“我可以保证。”沧海的声音听起来却有点低沉。“什么地方最容易产生雾气?”
“水边。”
“一年中什么时候雾气最重?”
“秋天的早晨。”
“原因呢?”
“湿、冷。”
“不错,”沧海长吸一口气,道:“阴冷潮湿的水面上最容易产生雾气,刚才参天崖上的雾被太阳一照都渐渐散去的时候,悬崖下面却依然云雾缭绕。通过这些,再加上皇甫绿石当年的话作为佐证,我可以保证,悬崖下面有水,而且水面还不会太小。”
小壳听后琢磨了一下便面露微笑,说道:“这样我就没有那么担心他了。”笑了笑,又夸赞道:“你懂得真多。”
沧海却是无奈的微微蹙眉,道:“当你能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危险之中的时候,你也可以懂得多些。”
“我?会有什么危险?”
沧海真是不知道该说他“单纯”好还是“愚钝”好了,只好叹着气道:“真不知道我为什么当初会把你带在身边,早知道这样就带珩川出来了。”
小壳很不高兴的样子。“我不懂你可以教我嘛,但是不准你以后说不带着我的话,以后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要跟着。”
沧海望了望天,或许是在翻白眼吧,但是他没有跟小壳废话,只是说:“你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小壳马上反驳道:“怎么没有!我一直都很警惕!”
“就警惕到连我们走的不是下山的路都没有发觉?”
“啊?”小壳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惊讶道:“真的啊,我都没有注意……那我们为什么……”这时山道峰回路转,小壳见了又道:“咦?这里怎么有座房子?里面住的是什么人?”
沧海答道:“陈皮老祖。”
“哈哈,好奇怪的名字,他很爱吃陈皮么?”小壳的样子真是傻的一点也不可爱。
沧海倒是耐心的解释道:“他十分景仰五代时的道教高人‘陈抟老祖’,所以一心想要访道,便也自号‘陈抟’,但是不知为什么,所有人都舍其自号,而呼之为‘陈皮’。等他年纪大了,辈分高了,大家就在他的名号后面加上‘老祖’二字,以示尊敬。‘陈皮老祖’之名便由此而来。”
“哦,原来是这样。那他能有什么辈分?”
所谓“望山跑死马”,他们虽然见到如在眼前的房屋,却要绕道很远才可以到达目地。所以沧海并不着急,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跟小壳解释。
“他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只是自从他隐居后很少有人提起,不知道你听说过‘逍遥游’这个人么?”
没想到小壳听后突然瞪大了双眼,使劲点头,指手划脚的道:“知道知道!我过卷宗里‘游侠册’那一卷,他是百年游侠第一人,名字叫做‘逍遥游’陈超!他还是前武林盟主皇甫绿石的大师兄!没想到他退隐之后竟然结庐在这里,改名叫做陈皮老祖,今日若能得一见,真是遂我平生大愿!”
“你很崇拜他?”
“是呀是呀——但是我们怎么会来到这里?”
沧海扯了下右边嘴角,轻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为什么大老远的把薛昊约到这里?我做事,从来都不是只有一个目的。”
“那你把薛昊踹下去的目的除了保护他还有什么?”小壳反应加快的马上问道。
沧海并没有立刻给予解答,而是先了小壳因旺盛的求知欲而机灵起来的脸,觉得他像一只听见什么动静而支棱起耳朵的小狼狗,不禁含笑赞了句“有点儿长进了”,才接道:“就是说你没有危机意识嘛,你想,他们醒过来发现薛昊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而跟他最后见面的人是你我,结果会怎么样?”
小壳已经习惯了沧海的引导式教育方法,脑袋里面不停的飞速运转,顺着他的思路思考下去,回答道:“那他们跟踪的目标就会由薛昊变成我们?”
“然后不管发没发现我们同薛昊和任世杰的关系,我们都会变成‘醉风’追杀的对象。”
小壳愣忡,脚下缓了一缓,叫道:“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你才发觉啊?不过后知后觉总比不知不觉的好。”话锋一转,又道:“但是,我们暂时还不会有危险。”
“暂时是多久?”
“那头驴爬上来之前。”
小壳又习惯性的拉住沧海的衣摆,脑中闪现几秒钟的空白,然后道:“那刚才你为什么不叫薛昊把那三个杀手杀了算了?”
沧海陡然停步,不悦道:“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嗜杀?我不希望到任何一个人死去,每个人也没有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力。何况,杀了他们三个也于事无补,‘醉风’还是会知道薛昊去了哪儿,见过谁,就算是拖延时间也拖延不了多久。”眼盯小壳,面沉似水,严肃道:“孟子曰,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刘子曰,从善如转圜,遣恶如去仇;《国语》有言,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左传》有言,善不可失,恶不可长;《礼记》中也说过‘惟善以为宝’,这些书你都念过,怎么还能……”叹口气又道:“总之,你以后切不可再妄生杀念,记住了么?”见小壳受教点头认错,这才面色稍霁,继续前行。
小壳低头把沧海的话又在心里想了一回,过了一会儿才道:“那你事先就没想过我们会有危险吗?”
“怎么可能没有想过。”
“那你这么做就是成心的了?”
“对!”语气加重。
小壳完全愣住,结舌道:“你、你到底要干什么呀?”
沧海这一路都没有再嬉皮笑脸,而是一直很沉静,来是真的在思考着什么问题了。玉面稍寒,轩眉微蹙,秀口紧抿。
沧海抿咬了一下下唇,道:“目前‘醉风’的可用资源至少会分为两组,一组追查任世杰的下落,一组跟踪薛昊。现在薛昊不见了,他们必然会多分一些人出来找他,然后再分一些人出来查我们,等我们软禁了唐秋池之后,‘醉风’更是会再分人出来找寻、营救唐秋池,那我们分散他们势力的目的就达到了一小半,然后他们迟早会查到‘财缘’,就会和来救唐秋池的人一样,被我们一成擒。‘醉风’的人失踪的多了,他们自乱阵脚的可能性就会变大,到那时,也许我们会由明处转为暗处也说不定。”
小壳听完没有吱声儿,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似突发的整人行为竟然能有这么多的后续意义,理了理思路,半晌又问:“这些你是不是在给薛昊送锦囊之前就想好了?”
沧海想了想,道:“不全是。”
小壳无语。有时候真想打开他的脑袋里面到底是什么构造,跟别人能有什么区别?
快到那座房子前面了,小壳再问道:“那你来找陈皮老祖干什么?”
“来他。”
“就只是这样?”
沧海笑笑,“目前只是这样,如果一会儿我们在他那里见到了任世杰的女儿‘怀月女侠’罗心月和她未婚夫寂疏阳,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也许跟李帆出现在参天崖的目的一样,开始为了拜访,后来为了求救。昆仑派的掌门玉箫子和‘逍遥游’陈超是好朋友,这次玉箫子叫徒弟来办事顺便替他老朋友也在情理之中,而通过李帆的遇袭事件也不难推测,寂疏阳和罗心月可能也遭遇了相同的危险,那么他们最近的求援对象就一定会是陈超。而罗心月来这里,就更是为了见见陈超的外甥女——罗佩琼。”
“……罗佩琼和罗心月不会就是母女吧?”
略略扬起唇角,沧海道:“没错。这也是我会说他们一定会来永宁镇会合的原因。”
“……太帅了……”小壳一脸崇拜得不能自已的样子。又走几步,手指前方说道:“哎到了,我们赶紧进去……”
“等等,”沧海拉住他,嘱咐道:“一会儿进去后,见了陈超千万别提他的光头……“
“怎么他是光头么?为什么?“
“这就是他最不愿提及的伤心往事,在他四十八岁那年,他的头发就因为操劳过度而掉光了。”
“……哦,明白了。”
“还有,如果罗心月真的在呢,你一定不能叫她‘怀月女侠’,连这四个字都不能提知道么?”
“那又是为什么?”小壳更加不解。
沧海轻叹,“你不觉得‘怀月女侠’听起来很像‘怀孕女侠’么?”说完自己就先笑了起来。两人的脸颊都因忍笑而微红,互视的眸子中透露出顽皮和默契。好半晌沧海才清咳一声堪堪止住笑意,却对小壳道:“有什么好笑的,我们进去了。”
陈皮老祖的住所外竟然还竖着一块不高不矮的牌楼,上书“行路”二字,想是对自己半生游历生涯的记述和怀念,由此,陈超的这处草庐便名为“行路庐”,又叫做“行庐”。
往里走,是一间小院儿,院儿里地上铺着见方的青石板,显得整洁而又稍嫌旷落,院角处竟堆有一处醒目的坟冢,冢前一块大石碑,刻着大大的铭文为“鞋冢”,后有一行小字:逍遥游埋忠友于此。原来是陈超将半生行路穿坏的鞋子都携回草庐,专为此“忠友”所建的一处墓穴。一个可以把鞋子称作“忠友”的人,你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艰难的想象他是怎样的性情中人,但你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一个奇男子在百晓生《英雄谱》中排名“百年游侠第一人”是绝对当之无愧的。我想,到此冢的任何人都免不了要唏嘘一番了。
再墓碑的两边还各竖有一块挽联碑,上联是“一去紫台连朔漠”,下联为“独留青冢向黄昏”。不管是否贴切,但能把穿破的鞋子比作昭君,这位游侠第一人也算得上是千古唯一了。不过对于杜甫的这两句诗,我想陈超感叹的更可能是自己和世上所有人的命运。不管你有怎样的过去,人之一死总是免不了的。也许这就是陈超一心想要访道的原因了吧。
再往里就是一间正厅,厅门两侧也挂着一幅对联,上联却是“行万里路”,下联竟也是“行万里路”,再横批,竟然是:“行万万里路”。小壳不禁失笑,这人怎么只强调行万里路,却不知要读万卷书的么?
穿过正厅,来到后屋。左中右有三间房,沧海引着小壳进了中间那间。甫一进屋,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发生了。
一柄剑毫无预兆的架在了沧海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