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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璞听妻子建议他去上表,当时被吓得不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我?”
颜神佑觉得他这个表情实在太好玩,含笑回道:“当然是你,不然是谁?”
山璞在这件事情上却颇不自信,带一点扭捏地问道:“我能行?”
颜神佑反问道:“你怎么就不行了呢?”
山璞道:“我怕应对失据。”
并非他妄自菲薄,实际情况是,文化课原本就不是他的长项。在山民里,他是拨尖儿的,原本的归义县里,他学得也是不错。只是自从去京城见识了国子监与太学的宏伟,更有丁号等名士6续来到昂州之后,山璞对于自己的文化水平,再不敢有什么好评了。
再者,山璞更是明白,就算文化课好了,吵架能不能吵赢,那也是两说。尤其掐架语言博大精深,朝臣们吵不赢颜神佑,不代表吵不赢他。万一吵输了,他自己倒是能看得开,就是怕耽误事儿。
颜神佑肯定地:“你刚才不就说得很好么?”
山璞还是有些踌躇的,上阵砍人,他是不怕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近来随着日渐站稳了脚跟,便有些爱惜羽毛之意了。他倒是相信,纵然这一回他有些小失误,颜肃之方还有这么多的嘴炮技能满点的家伙,应该也不至于有什么大问题。但是,会不会就此影响山民整体的评价?
说完,自己也失笑:“我是不是太胆怯了?”
颜神佑看了他半晌,才说了一句:“大勇若怯,”又正色道,“你不试上一试,又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山璞道:“那我便试试罢。”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小胆怯的。不管是哪个时代,跟一群专业掐架党干仗,都是一件让人头皮发麻的事情。
颜神佑道:“你信不信我?”
山璞认真地点了点头。
颜神佑道:“我说你行,你就行。”
山璞露出一个给自己打气的微笑,道:“好。我这就去写。”
留下颜神佑一个人抱着个茶壶在那里感叹,没被“文明”荼毒过的人,看问题还真是一针见血啊!
山璞这里,得到了妻子的肯定,心里也挺美。他的字虽然不顶好,却也写得颇为工整,一遍一遍地打着草稿,力求尽善尽美。他怕开始写得不好,
居然有一点“红袖添香夜伴读”的风味来了。只是别人家是“添香伴读写风流”,他们家里是“夜半无人写骂帖”,真是……天差地远。
更难得的是,小两口没一个觉得这样不对。于山璞,得到妻子的肯定,令他信心大涨。作为一个“归化人”,他对于自己的文化底蕴是颇不自信的,纵现在觉得门阀里也有些银样镴枪头,对于文章还是觉得不如人家。现在得到了认同,山璞的心里比自己做了将军还美。
颜神佑见他近来红光满面的,啐道:“你这出息。”
山璞却正色道:“娘子,你不明白的。你本生在□□,只消知道‘军功最重’即可,纵然本是武勋出身,只要立住了,略读一读书,几代之后,自然是名门望族。我……唉,我本是山野之人,要比娘子多走一步,才能有结果呢。”
颜神佑伸手拍拍他的狗头,山璞将她的手抓了下来,道:“如今倒要辛苦娘子了,说来……”原本想说,是他高攀,可转念一想,婚都结了,再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他原就比人要多走一步的,只要尽力追赶妻子就好,别总让老婆在前面为他趟路。便又住了口。心道,这件事,也是为她解忧,我只尽力去做便是了。
颜神佑道:“世人谁个不辛苦?”
山璞笑道:“正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罢了。不说这个了,我打了个稿子,娘子给我看看?”
说完,便将稿子拿给颜神佑。颜神佑细看了一看,这一篇作文山璞写得极认真,将他先前说给颜神佑听的论点都给写了出来。洋洋洒洒,居然写了好有万把字。颜神佑指着这厚厚一叠字纸道:“还说自己读书不好?你用典可真扎实。”称得上是旁征博引了。
山璞挠挠头:“是不是有些累赘了?”
颜神佑当即给他指点:“不要一次将话全说了出来。”掐架么,这一回是闹事儿的不嫌事大,就是要闹得大一些,传出去让大家都知道了。临安城里的事情,她多有耳闻,晓得现在还有人要掐她。她得搞个更大的事情,把掐点给转移了才好。这一架,就得掐得大些、持续的时间长一些。
想闹大,就不能一击脱离,就得有来有往。比如说,山璞的头一篇作文,就不能把要说的话全都说了,只要抛出一个主要的观点就行了。论据的填充,是后面的事情。先说广招宦官不好,等人反驳了,再拿现在休养生息、当恤民来说事儿。等到对方说以犯人充做宦官时,再抛出远小人之论。
山璞颇为受教,将这草稿当时裁作三份,每份再拿去扩写。触类旁通,他还特别狡猾地在每一份奏折上都留那么一点小尾巴,让人去抓!
颜神佑看了他的新草稿,顿时觉得压力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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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璞是武职,从前线回来之后事务就少了许多,原本的部族那里,许多已是编入了户籍,自有地方官来操心。山上的旧址那里倒是还有些族人,却是阿婉一直在管理。如今山璞与阿婉见下山的族人生活得挺不错,正在计划着让这一部分住在山里的族人也迁出来。毕竟,山下的生活更便利些。
这一件事情,山璞便放手给妹子去做了。作为一个兄长,他对自家妹子了解甚深。她跟颜神佑还不一样,别看颜神佑能掐能打,搁家里,也是个称职的主母。阿婉从小就不是当成山下淑女的模式去养的,颜神佑不掐不打的时候,还能在后宅安逸,阿婉如果没一点事业,非得憋屈死不行。姜家算是讲理的人家了,可是风俗毕竟是不同的。
所以,山璞就要给妹妹再安排一条出路。哪怕做山下的主母不是特别让人满意,至少还有个事业做借口。两项成绩一累加平均,能让婆家人觉得她还不错。
颜神佑听了他的安排,笑道:“你还真是操心的命。”却一点也不反驳。山璞便知道,他这个主意,是对的。
因山璞有了计较,颜神佑也乐得轻松,休息几日,开始着手组建她的那一套班子。原本颜肃之做昂州刺史的时候,这一套班子就是七拼八凑才凑出来的。几乎是把最有能力的人都收拢了去,能力差一点的就拿亲友去凑,至少比较值得信赖。
现在,那一些人跟着颜肃之来了一个乾坤大挪移,成了相府的工作人员了。颜神佑版的昂州府,空了。她现在手底下,就那么几个人好用了,还有一大半儿是女人——算上女人,还缺了很多职位。虽然眼下有颜肃之坐镇,帮她管着,还没出什么问题。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颜肃之还要着眼大局,现在不可能只盯着一个新昂州。
颜神佑第一件要干的,就是把这些空缺给填满。她比颜肃之当初倒是有一条好处——她不计性别!在她看来,一些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反而比好些个酸丁更能做实事。比如她现在用的这几个小娘子,就没见着有不称职的。更有甚者,因为出身的关系,受父兄长辈的熏陶,对于一些业内的规则,反而比寒士们更了解。
这么想着,她就开始划拉人了,比如说她大表姐姜宗,再比如,她堂妹颜静娴。( 平南)姜宗自不必说,颜神佑打小的时候就跟舅家更亲厚一些,姜宗的素质她也是相信的。就是颜静娴,颜神佑也觉得这个姑娘的脑筋是清楚的。至于能力问题,好歹也是楚氏教导过的,颜神佑观其行止,实在是比颜静媛靠谱太多了。
考虑到新州府也需要一些武力,尤其是刑曹那里(昂州府的建制,仿现在的相府,只是称六曹而不称六部,颜神佑的用心也是昭然若揭的),目前来看,还是有个男子为宜。颜神佑便将郁陶的一个孙子郁科也划拉进了名单里,同时,又录李彦之孙李纪入府。再请霍亥搬取家着来昂州,也给霍家人留了一个职位。
继而又召来杜黎,问他那里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杜黎终于是等到这一天了,想当初他领着一干同好,不远千里,从京城一路跑到了昂州。到了之后,虽然生活算是比较平安了,到底不如想象中的那样能够一来便得到伯乐之三顾。不得不说,同行者里,太平难求之时,是想求太平的。太平来了之后,就开始想要求抱负了。此时便已经忘了最初只要太平就好的想法,一旦不能如愿高官得做,怨气也就渐生。
偏偏杜黎知道自己的本份,晓得颜家父女不是善茬,并不敢在初到之时便大肆推荐自己人。这些日子以来,他顶着很大的压力。识时务的,自然不会催他,反而在努力学习新知识,适应昂州的风气。就是那一等酸丁,嘴巴又毒,一面摇头晃脑,说颜肃之纵容闺女这样搞不好,一面又要当官。搞得颜肃之不把亲闺女拿下,换了他们去做昂州刺史,便是识人不清一样。
杜黎恨不得抽死这些人!
现在好了,轮到杜长史发威了。他先推荐了两位同来者,一姓朱名芳,字长华,一姓王名宜,字子安。皆是他观察许久,都颇有能力之人。且两人年纪都在四旬上下,又接了家眷来住,在男女大妨上,可说嘴的地方也少。世人的嘴巴最能伤人,杜黎既不想这艘船沉了,就得方方面面都考虑那么一下。
颜神佑听了他的说辞,赞道:“长史有心。”
杜黎心里高兴,面上不显,还要谦逊地说:“这是应该的。”
颜神佑便避二人入昂州府,授与官职,具表到临安去,一并请批准。事实上,她就算不打申请,也一点不妨碍她在昂州本地任命官员。昂州人被朝廷来回折腾,是不大肯认这个朝廷的。况且,有朝廷的时候,大家日子过得苦,等颜家管事儿了,大家的日子过得好极了!谁tm还想再回去呢?您老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只要您老别走!
而朝廷,现在真是“临安”,兵,不听他们的调遣,钱,他们丢了京城国库,粮,现在被阮梅吃一碗倒一碗!剩下的,也就是一张嘴了。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更何况,朝廷现在的精力放在了皇后的人选上。没错,现在颜肃之是权势熏天。但是,一旦皇帝有了岳父家,那未尝不可以一争了。尤其,颜肃之的闺女和侄女们都嫁了。这是给人让路了。 皇帝要倚重岳父家,这没话说吧?或许可以趁此机会,削一削颜氏权柄,再搞起一股势力来分庭抗礼也说不定。
此时向朝廷推荐人材,不但写明本人年龄籍贯履历,通常还要附上父祖三代的姓名、官职一类。由于都是男人做官,这个性别,反而被忽略了。姜宗和颜静娴就这么被夹塞进去了。
于是有杜黎、朱芳、王宜等,又有丁琳、李家姐妹、金家姐妹、姜宗、颜静娴等,竟是差不多男女对半开了。思及杜黎的顾虑,又重划州府之布置。
原本的昂州府现在改作相府,新的昂州府,便在相府旁边的一处房舍里。这个时候,颜神佑就庆幸当初昂州人少,她又比较有小市民心理,当然,你也可以说是有远见——她手里屯了不少房子。
颜肃之不想女儿离他太远,指了最近的一处给她装修。颜神佑也无可不可,这样摸鱼回娘家也方便。新州府里的布局,不按各处职能划分,只按男女主官之性别划分,男左女右,倒也相映成趣。
州府人手配得差不多了,众人皆来与她道贺。
方章前后一看,叹道:“旧年在归义县时,是万万没想到会有今日的。甘令昔年衙署……”说了半句,想到这是个好日子,便住了口。
颜神佑知道他的意思。方章是个有良心的人,颜肃之给他前途,他便为颜肃之出牛马力。生于斯长于斯,便为安乡父老尽心尽力。是甘县令将他带入仕途的,尤其甘县令现在没什么消息,他自然要牵心。
于是也不顾什么好日子坏日子,对方章道:“我已使人去寻他了,只是不好声张。怕一旦有人知道咱们寻他,又要生出事端来。”
方章心道,当时甘县令是往那富饶一点的地方去的,那里后来出了事,就是重灾区,多半……摇了摇头,忙岔开了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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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最不能背后说人,才说完甘县令,没想到他老人家就跑了过来了。同来的,除了他带在身边的一个儿子,还有一些路上遇到的士子。
甘县令的模样很寒酸,一袭破衣,蓬头垢面,就是个逃难老头儿的模样。事实上,这些人这一路也近乎讨饭了。他到了驿站,那老驿丞还认得他,细细辨认一番,当即拜倒:“老令,您老怎么来啦?”
甘县令也是老泪纵横:“你还记得我!你还记得我!”
驿丞道:“你是好官,我自然是记得的。”
甘县令便哽咽难言,驿丞也是大哭,周围人等也触动愁肠,都哭了起来。哭了好一阵儿,已经有人开始打哭嗝了,才渐渐止泪。驿丞一叠声催着烧热水,上好菜!
甘县令道:“不忙,先给丞相递个名帖求见,我有事要禀。”
驿丞擦着眼泪笑道:“您不说,我也是要报的。”
驿卒见驿丞热情,办事效率很快提升了八档,不消片刻,先上热茶,再奉八碟糕饼垫肚子。甘县令等人风卷残云般消灭了这些茶点之后,那边冷菜也来了,酒也上了。驿丞知道甘县令原本就过得清苦,此时再见他这些人眨眼功夫连冷碟都划拉得半片菜叶不剩,心里酸得要命。
驿卒见状,飞快地又端了一大盆粥来,请他们垫着。每人一大碗粥下肚,甘县令以为饭食结束了。这个时候,正菜才上桌——也不过是一刻的功夫而已。先是易熟的,接次才是吃火需要慢炖的。
甘县令看着这一桌子菜,对驿丞道:“你不要太破费了,我只是个丢了百姓的县令,不当吃这么好的东西。”
驿丞道:“您老只管用,这个不违制,咱们昂州日子好了。”
甘县令捏着筷子,垂泪道:“他们做得好啊,我做得不好。”竟没吃多少东西。驿丞左右劝慰,灌了他一壶酒,甘县令有些糊涂起来,才在驿丞的劝导下又多吃了两碗饭,再吃了一条鸡腿、半碗大肉。
驿丞看他是饿得狠了,不敢让他再多吃,怕伤了身。亲自扶他去房里躺下,见服侍甘县令的人与甘县令相貌有些相似,便问他是不是甘县令的晚辈。甘县令之子道:“晚生名迪,一路随家父来此。”
驿丞便问甘迪:“这是怎么回事?”
甘迪道:“一言难尽。家父去到那里,那里的门阀便难缠。贼起时,家父劝众人出资修葺城墙,无人肯应。贼来时……家父欲招募壮士与贼决战,他们又不肯,各人自扫门前雪,紧闭坞堡不出。不但如此,还与五逆勾结,晚生的家人、晚生的家人qaq”
驿丞道:“别哭,慢些说,老令搬取家眷了?”
甘迪道:“那里富裕些……”
驿丞道:“你们自那时逃了来?花了这许多功夫?”
甘迪气愤得话都说不全了,手抖了好一阵儿,才说:“他们勾结五逆,要献城与贼,家父不得不携众出奔。路上人又散了一大半,他们都不想走。五逆初时……并不抢掠的。家父却不肯从逆,家人死伤累累,家母又亡故了。家父伤心难当,路上病了一场,又没有好医药,就拖了这么久……”
驿丞知道,这一路之艰辛必然不止这些,看甘迪情绪太激动,忙安抚他,让他先休息。自己却又问了同来之人,前面的事情他们不知道,却是中途与甘家父子遇到的,都想来昂州,就结伴而行了。
驿丞心里有数,等颜肃之带着女儿、女婿,身后跟着方章、何三过来亲自迎接甘县令的时候,先将这些事汇报了。
颜神佑道:“不对!他们为什么不奔临安?那里才是朝廷所在!”
这么一说,众人都醒过味儿来,甘县令并不是颜肃之的嫡系,也没什么大交情,更不是亲戚朋友了。如今皇帝仍在,怎么不去临安,反来昂州?
甘令年高,一路疲乏,又喝了酒,此时未醒。甘迪不敢沉睡,听到声响,不等驿丞安排的人唤醒他,便匆匆起身,洗一把脸、漱了漱口,对着掌心呵了口气,一闻,略有点酒臭,又拼命灌茶冲去了气味,跑了出来。
正听到颜神佑此问,急忙上前道:“晚生甘令之子甘迪,见过丞相……呃,诸位。”
颜肃之对他十分和气,亲自扶起他来:“何须多礼?汝父是我老前辈,昔年多亏他指点。”
方章对甘县令很有感情,恐怕甘令与颜肃之有误会,又将颜神佑的疑问又问了一回。甘迪愤愤地道:“他们不可信!兄弟相争、叔侄兵刃相向,诸公卖主求荣,害得士庶朝不保夕。我等路过临安,原本想去面圣的,没想到他们大敌当前,还在争吵鸡毛蒜皮。没救了!”
颜肃之叹道:“你们这一路,辛苦啦。”
颜神佑也正式向他道歉:“是我多疑。”
甘迪苦笑道:“要是能够,谁不想当忠臣呢?可是……奈百姓何?奈苍生何?这位娘子,我们听说过你,你却未必知道百姓有多惨!这天下,不能再交到那些人的手上了!”
颜神佑心下恻然,山璞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进去说话罢。岳父大人,甘令——”
颜肃之道:“我们等!不要去打扰他。”
甘令醒得也不太晚,驿丞到底不敢让颜肃之等太长的时间。估计着等了两刻钟,给了颜肃之这礼先下士、不忘旧交的面子,就使眼色,让人去请县令起来了。
县令一身敝衣过来,进门脱了鞋,袜子上还破了个大洞。驿丞深悔竟然疏忽了,没有给他马上准备一身新衣。山璞是甘令亲自领下山来的,方章是他提拔的,两人一见他干瘦如柴,破衣烂衫,便再也坐不住了。身子往上一拔,就要起来与他见礼。
颜肃之行动也不慢,远远先说一句:“老翁一向辛苦!”
甘令拜倒,颜肃之忙扶起了他:“何须多礼?”
甘县令道:“应该的,我在这里时,百姓穷苦。自明公来,安居乐业,富饶安康,这是应该的呀!”说着便哭了起来。
颜肃之垂泪道:“我不过占了有个将军爹的便宜罢了,实不如老翁之务实清苦。”
甘县令道:“不不不,宁愿天下官似明公,也休要似我。能让百姓过得好的,才是好官。这天下有好爹的人多了去了,却将百姓祸害成这个样子。明公可知,我这一路行来,也不是瞎眼赶路的,也会问些山川地理、人物风俗,有些地方,秋税已经收到二十年后啦!”
颜肃之轻拍甘县令的肩膀:“都会好的。”
两人叙话毕,各自落座。颜肃之问他一路辛苦。甘县令这一路历尽艰辛,简直能写一部西游记。可是到了此时,也许是苦吃得多了,反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只说:“都过去啦,都过去啦!”
颜肃之当场表示,要录甘迪做官,认为他是个孝子,又随父安于清贫,自然是做得官的。甘县令道:“有德无能,也是祸害。明公真瞧得上他,且试一试,可行,再用,休要坑害了百姓。”
颜肃之道:“听老翁的。”却先让人录了甘迪的名字。
颜神佑便说:“不管令郎如何,我们却是知道老翁的,”转脸对颜肃之道,“阿爹,同昌坊的房子,他们是住定了。”
方章小声向甘县令解释了一番,甘县令却连说愧疚。颜肃之道:“先前之事,并非老翁之过,还请不要推辞。”又要请甘县令做官,颜神佑知道山璞对甘县令感情颇深,也跟颜肃之争。
甘县令道:“我原是朝廷命官,明公用人,此时恐还要上报朝廷,到时候又是一件麻烦事。”
颜肃之道:“朝廷?皇帝连自己都没能囫囵个儿逃出来,往昔之行状名册,全没啦!”必要留他做官。
甘县令却郑重离席,向颜肃之一揖:“是我们将天下弄成了这个样子,又怎么敢贪图安逸?请予一县,我愿做亲民官。”
颜肃之哪会让他做县令这么累?方章也不肯让老上司比这自混得差这么多,颜神佑干脆说:“我有一事,正合适老翁去做。”
颜肃之便问何事,颜神佑便要请甘县令做她昂州府的吏曹。甘县令不知这个吏曹是从哪里来的——这乃是后来经颜神佑提议改的,只有在南方四州才是这般,甘县令在北方,并不知晓。方章低声道:“便是原来的功曹。”
甘县令辞以能力不符,颜神佑道:“我看老翁很明白道理,只要务实便好。不瞒老翁说,吏曹我都空下来亲领,就怕不得其人,只管看虚名。老翁要为百姓好,便多多提携务实的好官。”
甘县令这才答应了,从此,就该称为甘吏曹了。录名时,颜神佑才知道,甘吏曹单名一个铭字。从此,颜神佑的州府里,便又多了这么一位让人敬佩的老先生。
甘老先生到后,颜肃之带着全州上下给他庆祝,山璞、方章等旧人日日请他赴宴。甘老先生皆辞以家人新丧,不肯欢宴,众人便改为送东西。颜神佑把他全套家什都给配齐了,颜肃之划给了他五十顷地,方章等各送金帛、奴婢,将甘府的架子先给撑了起来。
甘老先生以自己受了这许多礼,更当用心做事,将务实的作风带到了州府,惹得杜黎得言必称师,以为自己大有不如。虽无法见贤思齐,却也着实佩服。
至如有不曾为杜黎推荐,又或自荐而被甘老先生打回者,便嘲讽老先生没骨气,为做官却奉承女人。甘铭也不以为忤,只说:“先时我的上司全是男子,却丢了大半座江山,开门揖盗。现在我的上司是女子,却将这里治理得很好。我为百姓计,个人之荣辱且抛到一边吧。”
他在原归义之境颇有德声,有了他这话,附和者众,州府之政令便更畅通,颜神佑对他也是心存感激的。有了他这话,颜神佑再启用女子,阻力便小了许多。
正当一切走上正轨之时,临安却传来消息——岳茂提议,以郁陶的孙女郁氏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