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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张宁家的夫人负气出走,楚睿在赵氏离开张府的那天晚上就得到了消息。 他的暗探都是先皇留下来的精锐,对于这种朝廷大员家里的异动自然是不会忘了上报。
赵氏走的时候动静挺大,浩浩荡荡带了不少人,马车也有不少。想来家中婆子丫鬟都跟着走了。
但楚睿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的结果。这件事的影响之恶劣,情节之严重,在大楚历史上是从未有过。
弟妹杀了亲嫂,这是“恶逆”的大罪,是要连累儿女子孙,甚至全家除族的险恶名声。
楚睿派出去不少探子打探此事,得出来的和张宁上报的结果并无不同,都是张德的儿子在南边寻了一个养珠+围湖养蟹的生意,由于圈的面积太大,找上张宁家借了不少银钱做这个生意,约好第一年年底还,若不能还,利息加倍,利息也是年底偿还。
结果春天做的生意,夏天来了大水,所有东西都被冲没了。老太太上门要钱,反争出口角,两人为了脸面是私下商议此事的,崔氏就这么被卢氏在私下里打死了。
此案虽然让人扼腕,过程也很蹊跷,但案子本身倒是简单明白。若不是死者是吏部尚书的母亲,凶手是她的妯娌,怕是都不会送到楚睿这来。
但楚睿却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张家并不是缺钱的人家,崔氏也不是小门小户的女人,若是欠了个万儿八千的,崔氏绝不会上门去讨要。可若是借了十万八万,卢氏怕是也不敢一时恶起杀了嫂嫂。欠债不还加一条人命,全家都要吃官司的。
“这个崔氏和卢氏,细细的查。”楚睿皱着眉头,“崔氏的尸体仵作可有去看过?”
“启禀陛下,验尸结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崔氏头部遭钝器敲击而死,并非中毒或恶疾。据卢氏交代是用木瓶敲击至死的,染血的木瓶也作为证物留存了。卢氏脸上、身上有淤青和抓伤,系与崔氏在家中搏斗产生,崔氏指甲里有皮屑和鲜血,证明死者确实在死之前和卢氏争斗过。”
大理寺卿方兴在一旁接受皇帝的询问。此案其实简单明白,人证物证也都齐全。只是崔氏死亡的地方在卢氏的内房,事发时又只有她们两人,所以没人能说清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崔氏已死,张宁又上折要求严惩凶手,此案应该早日了结让张宁好早日扶棺回乡才是。
若是在过年后回乡,又要算作一年,张宁要守上许多年才能出来了。
方兴又说了一些案子进展的情况,比如说张德家儿子多,自己却没做什么营生,所以在外做官的孩子各种孝敬和开支其实已经掏空了他家的家底。比如说查到张德生意做败了的那个儿子排行老二,因读书不成去经商,已经在江南小有名气,不是投机倒把之人。
又比如大理寺传问过赵氏,她负气回家是因为婆婆一直管家,不肯交出公中银钱,年底事忙,她不愿意从私房里出钱,所以心生怨怼,含恨回家。
“崔氏一直在管家?”楚睿一愣,“他家不是只有一个嫡长子吗?”
一般婆婆一直管家,都是怕几个媳妇之间会有矛盾。若是只有一个儿子傍身,又死了丈夫,自然是夫死从子,把管家权交给儿媳的。
“是。据说张大人是个孝子,崔氏管了几十年家,不愿意放手,张宁就随她去了。平日里赵氏只管自己房里,其他事情都是这位崔老夫人管的。”
“如此说来,这祸都是她自惹的。”楚睿摇了摇头。“我明白了,方爱卿退下吧。案子有了进展,随时来报。”
“是,陛下。”
江府。
“二哥,张家出了这事,媛姐姐一定是要守孝的,你怎么办?”江家嫡女江清灵面露担心的看着自家的二哥。
这位哥哥常年在江南陪伴祖母,读书进学也是在南方,和从小在京中长大的她并不亲近。
但江清灵和张媛素来交好,凶案一出,江清灵立刻派人去了一趟张家,结果被告知大小姐住在外祖母家还未回来,只得无功而返。
到如今江清灵也不知道张媛情况如何,是伤心难过,还是愤怒不甘。
她心中放不下姐妹,所以便来问他这二哥。
“我倒是想在热孝期把她给娶了,省的她再等数年,蹉跎了人家姑娘。可是父亲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江家老二江清魂其实也想早日娶回张媛。
张太师一死,他留下的人马必定群龙无首,此时他若娶了张媛,便可顺势派人接管了他的旧部。张德的几个儿子和部下掌握着南方商路命脉,一旦有人有钱,还愁不能成事?
他弟弟如今也渐渐长成,他父亲喜欢自己的幼弟更多一些,若此时不趁父亲不在关内多掌握点自己的势力自保,怕是以后随时都会被当做弟弟的踏脚石。
“爹为什么不愿意呢?张家姐姐如今都十六啦,听人说这次要守六年孝的,就算张家姐姐守三年,那也十九了,岂不是耽误了哥哥和张家姐姐的大好姻缘?”江清灵蹙起黛眉,“爹不是那么刻板的人啊。我去替哥哥探探口风?”
江清灵在家中素来受宠,也只有她敢去探探口风而不会被骂。
“如此多谢妹妹了!哥哥替未婚妻先谢过妹妹关心!”江清魂长揖到底,对着便宜妹妹又哄又捧,引得江清灵喜笑颜开,高高兴兴的去了。
“义父到底有什么打算?”江清魂哄完了江清灵,回了自己屋,请教他的先生。
这位先生是他亲生父亲送来的谋士,一直辅佐与他。他在江南时,也是这位先生教他如何经营自己的产业,如何结交有用之人。
毕竟他明面上的身份是江家的嫡次子,这个身份还是很受人欢迎的。
“江道奇老谋深算,他不出声让你现在就娶回张媛,必定是有自己的打算。”谋士也想不通这种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情,为什么江道奇选择按兵不动。“张宁那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主公如今人在关外,谁也不知道张老太师会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己媳妇手里,也许江道奇是怕张宁被牵扯出来牵连到你,所以才不动声色吧。”
“可老太师的人脉和兵马……”
“说的也是。我看,若江道奇一直没有表态,少主不如私下里去见见张宁,建议他先提出,到时候我们在做做动作便是。若张宁真的关心女儿,会去见江道奇的。”谋士也觉得此时不和张庭燕一派结盟十分可惜。
他们没了自己的主子,这时候正是需要靠山的时候,谁会比他们家少主的身份更合适呢?这应该是一拍即合的事情嘛。
话说江清灵因和张媛交好,所以去了父亲书房去找父亲问问张家的情况。
江道奇见女儿突然来找,问的又是张媛的事情,微愣了愣后问她:“这到底是你二哥的意思,还是你自己来问的?”
江清灵自然不会卖了二哥,摇了摇头只说是自己的想法。
“前几年国孝,表姐不也是在热孝里匆匆成亲的吗?既然有这样通融的方式,为什么不赶紧把亲事办了?张家姐姐年纪已经不小了,哥哥也已经十八,再等几年,家里几位庶兄庶姐的婚事都要被耽误了。”
“哟,你还想的这么多?你不会是怕自己的婚事被耽误了吧?”江道奇好笑的捏了捏女儿的小鼻子。
“才不是呢!我真的是关心张家姐姐和二哥!”江清灵一脸无奈的拉开父亲的手。
“你若关心他们,就不要再提了。至亲的热孝和国孝的热孝是不一样的。此事就算我提了,张宁那样谨慎的人家,是不会留着给人申饬的机会的。”江道奇没有和女儿说太多,只是拍了拍她的脑袋,“反正无非就是等几年,我们家等着就是。”
“爹这话说的……”江清灵心里叹了口气。
她二哥如今都十八了,一直没有成亲,也没有通房丫鬟,再等三年……
江南的祖母一定很遗憾吧,二哥所出的孙辈还得再等三年才能看到。
江清灵虽然热心,但并不是刁蛮任性的性子,她既然已经打听到了亲爹为什么不愿意热孝提亲的理由,自然就不会再多废口舌惹人讨厌。
江道奇看着女儿一脸遗憾失望走出书房的样子,摇了摇头。
他的宝贝女儿和张媛关系太好,现在看来倒成了一个问题。好在张媛马上要回燕州的老家守孝,想来再过几年,关系也就淡了。
张德那边并不知道江清魂的身份,张庭燕和崔氏肯定知道,但不会告诉张宁。
此时张宁应该会急着赶紧嫁女,但江清魂一旦有了自己的势力,就不会把江家当回事了。虽然若是现在他顺势支持江清魂接收张庭燕的势力对两边都有益无害,但对于江家来说,又多出了许多不确定的因素,所以他并没有那么热心。
能自己操控和需要借助外力,到底选择哪一种,自然是一目了然。
“福才,你去打探一下,小姐过来之前,都和谁见过面。”
“是,老爷。”
他那义子,终于还是等不及了吗?
张府。
张宁不知道自己这两天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自家的亲生叔叔说的惊天的秘闻,让他到如今都回不过神来,恍如做梦一般。
他的爷爷是反贼头领,他的父亲因为深受先皇恩德一直在挣扎,最后郁郁而终;他小叔的一家老小都被握在这些人手里,一方面是想辖制他祖父作为人质,一方面又是想要用他,让他不得解脱。他一直疼爱有加的妹妹张静是前朝藩王之后,而让他又妒又总是忍不住如同亲弟一般疼爱的庶弟才是他的亲生弟弟。
他活了四十多年,仿佛一直生活在一个虚幻的梦境里,身边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家中忠心耿耿伺候了三代的管家是假的;家中的大小仆人家生子也是假的;家中各地的庄子和店铺成了反贼联络消息的据点;
家中的大小管事都是前朝被救下来的遗孤之后……
除了妻儿子女是真的,张宁现在看所有人都像是前朝余孽。
他娘当了几十年的傀儡,怕他们几个孩子落得和自己父亲以及母亲那般整日郁郁不乐的下场,求了祖父不让他们参与此事,至少能过一段平常人的日子。
也许是良心发现,也许是后来父亲郁郁而终触动了祖父,祖父同意了,诈死逃避,渐渐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然而如今母亲换来的,却是拿着家产像无底洞的一般填那个窟窿,以及母亲掐死祖父,祖父又杀了母亲的结果。
若早知是这样,他还不如一开始就知道原委,那样的话,到底何去何从,也就能一早就做好准备,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茫然无措,满心惊惧。
造反是要抄家灭族的。他在京中这么多年,国库有多充盈,甲兵在李茂的打理下是有多么齐整,他作为吏部主官,大楚到底有多少将领可用,多少老将一声令下马上就能带兵出征,自然是清清楚楚。
他看不到任何未来,也看不到任何希望。
直到这时,他才知道李茂那句“你们把张静送进我家,到底是为什么”是什么意思。
事实上,他也很想问问死去的祖父,他把尹静送进他家当妹妹,到底是为什么。
若是为了匡扶前朝,这做的也太过了。
张宁正在想着李茂的控诉,却有管家来报信国公李茂来见。
朝廷尚书之母去世,其母又有封诰,按制第三天太常寺会来设置灵堂,但所谓“设置灵堂”,更多的是朝廷以示恩荣的表面工程,家中丧事该齐备的东西,他们家也不能疏忽,全部都要再准备一套。
包括迎来送往,礼仪周全,都要人去做。
崔氏并非疾病而终,这些东西家中都不曾备得,张府里公中又没有了银钱,张府忙乱到什么地步,也是可想而知。
好在镇国将军府搬来了几箱银子,赵氏房里也不是没有钱,总算有条不紊了起来。
如今赵氏已经被接回家操办丧事、打理崔氏的遗体等,大女儿张媛一起回家帮忙,两个孩子还太小,做不得什么。
这时候的张宁,和当年的李茂有着惊人的相似。
说曹操曹操到,穿着白色细麻衣的李茂进了张府,和张宁说明了来意。
他此次带来了仪金、仪仗、各色祭品和丧礼所需的东西。更难得的是,李茂带了十几个当年曾经操办过老国公和他兄长丧事的老家人。他兄长一样是死于非命,横死之人的丧事有许多讲究和普通的丧事不同。
张宁没想到李茂会不计前嫌前来相助,就算只是为了做个样子,他在自己那样设计过方氏家人后还亲自上门雪中送炭,张宁心中百感交集。
只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即使是有片刻触动,马上又会被其他许多想法掩盖。张宁的感慨不过是一瞬,李茂却丝毫不管他是什么想法,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
“如今你府中出了这样的事,想来也是需要人翊助的时候,你我两家既然是姻亲,便不用再客气了。锐儿今日出宫回家,等会还要来给外祖母磕个头。你也别想那么多,先把丧事办过去吧。”
李茂的意思是崔老太君的案子还没结,大理寺还是要经常传唤的,张宁若不在府上,府里一个镇得住的人都没有肯定不行。崔家的宗亲肯定要讨要个说法的。张宁的叔叔一家已经下了狱,张宁往日里还有叔叔家帮着,现在只能靠两边的姻亲了。
张宁只是略沉吟了一下,也没有推却,便受了李茂的好意。
李茂点了点头,吩咐自己带来的人帮着张家的下人去各处帮忙,他跟着张宁一起去忙着接待太常寺来的礼官以及各家关系较好前来打探的亲朋好友。
府里平添了一门助力,带来的东西又全,自然是稳当不少。
没一会儿,小赵氏跟着丈夫孙英也来了,帮着姐姐一起打理家中下人的孝衣、家中各处除红除彩,挂白挂丧的事情,孙英则在前面帮忙,虽然忙依旧是忙,但乱却已经比最初要好的太多了。
李锐知道了外祖母横死的消息,立刻就请假出了宫。
在他印象里,这位外祖母只有他小时候陪娘一起去张家的时候会对他特别的和颜悦色,其他时候,是很少笑的。
外祖母和祖母毕竟不一样。他祖母虽然脾气也古怪,但对其他人都是一样,并没有让人觉得特别难过。但这位外祖母对亲孙女比他要好的多,让他有些难过。
后来母亲去世,外祖母很少上门了,他去拜见她,也都和客人一般对待。
渐渐的,他登门登的也少了。
可是他却没想到,外祖母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他们。
她身子远比祖母健壮的多,他总想着外祖母还能再活好多年呢。
死于非命,多么可怕的字眼。
他的父亲死于非命,他的母亲死于非命。
转眼间,这是他身边第三位死于非命的亲人了。
李锐打马回家换了一身粗布麻衣,他是信国公府里和崔氏关系最为紧密的一位亲人,所着的孝衣也是最重的。
当一身重孝的李锐出现在张府的灵堂,跪在崔氏的棺木前端端正正的行着孙辈的大礼时,张宁心里的痛楚更为加剧了。
这样好的一个孩子,竟然不是他的亲外甥,也不是母亲的亲外孙。
可他确实真正的把他当亲外甥看的,他的外甥也是如此。他祖父一手创造出来的悲剧,如今绵延了三代人,等真相全部揭开时,又让他们如何自处?
他不久前还在叹息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唯有亲人是真的,可如今再看,他这可怜的外甥,到底是真是假,分也分不清了。
张静是亲妹妹,尹静不是。
李锐到底是张静的孩子,还是尹静的?
他该何去何从?
张宁已经哀毁无容,最珍重爱惜的胡子也是一把凌乱。李锐看着张宁现在的样子,仿佛想到了自己从前之时。
跪在地上磕头的李锐已经拜别过太多次的亲人,为了这些孩子,他们这些大人应该更加强大起来,为了他们遮风避雨才是。
至少,让这样磕头的时候再少一些。
张宁想的和李茂差不多,除了李锐,他想的更多是家中的三个孩子。
他不知道皇帝会不会顺藤摸瓜查到一切,而李茂知道张静的事情后有没有做过什么。
谋反是大罪,家中从仆人到亲人都涉及了谋反之事,自身难保,而知道一点内情的李茂,怕是成了他唯一能商量此事之人。
无论以前有什么龌龊,如今也只有李茂可以相信。
这样的事实,让张宁忍不住苦笑起来。
“李国公……”张宁看着痛哭出声悲拗不已的李锐,喃喃地问道:“我该怎么做?”
“……?张兄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