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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公不在府上,只有魏昆一个人前往花厅接待忠义伯世子夫妻。
宋柏业和徐氏尚且不知道杜氏的事,来到花厅只见魏昆,不见杜氏,不免好奇地问:“怎么不见五夫人?”
魏昆不愿意多提,更不想忠义伯府的人插手他的家务事,便简明道:“她犯了错,目前正在闭门思过。”
两人一听颇有些吃惊,杜氏犯了错,这错可大可小,究竟是什么样的错?这事儿没人在他们跟前提起,他们自然也不清楚内情,有心问个一二三,可是见魏昆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便讪讪住了嘴。他们今次来有事相求,不好因为杜氏闹僵,何况杜氏只是个远房的姨太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们没道理多管。
徐氏斟酌一番,象征性地帮杜氏说了两句好话,“月盈未出嫁时也是极懂规矩的……”
说罢见魏昆无心多听,识趣地转了话题,说起下个月皇后寿宴的事情来。
陈皇后今年三十有五,是怀化大将军的嫡幼女,出身将门,一身正气。当年收复邬戎时,是她与当时仍是太子的崇贞皇帝并肩作战,上阵杀敌,才得以守住大梁江山。陈皇后和崇贞皇帝是战场上生死相随的情分,荡气回肠,已成为盛京城口口相传的佳话。陈皇后膝下育有两儿一女,大皇子不到十岁便夭折了,二皇子赵玠今年十五,另外还有一个天玑公主今年才七岁。
陈皇后生在豪门贵族,那一双眼睛什么样的宝贝没见过,是以要给她筹备礼物,委实是件难事。
大人们说话,下面几个孩子自然坐不住的。宋晖坐得还算端正,另外几个小家伙儿却不老实了,宋如薇左顾右盼,常弘低头摆弄腰上的和田玉盘长纹玉佩,魏筝心不在焉地剥花生,至于魏箩……魏箩呢?
宋晖一抬眼,看到魏昆端坐的铁力木官帽椅后面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小脑袋微微一动,露出一双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魏箩笑容可爱,悄悄伸出小手指了指门口,意思是想让宋晖带她出去。
宋晖会意,轻轻一笑,站起来对魏昆和宋柏业行了行礼道:“父亲,五姑父,我想带着阿箩和妹妹们去后院转一转。”
魏昆对宋晖这个未来的女婿颇为满意,认为他不仅头脑聪明,而且容止可观、进退有度,假以时日,必定是一位值得托付终生的浊世佳公子。闻言点了点头,笑着把身后的魏箩抱出来:“别藏了,爹爹早就看见你了。”
魏箩一点儿也不心虚,甜甜地应一声“谢谢爹爹”,便挣开他朝宋晖走去。刚到跟前,宋晖便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小手,带着她走出花厅,才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笑着道:“小滑头。”
常弘跟在后面,面无表情地走上来,分开宋晖和魏箩握在一起的手,抬头狠狠剜了宋晖一眼,母鸡护崽一样把魏箩护在身后。
他对宋晖有很深的成见,真要问一声为什么,他自己也不大清楚,似乎是从小就养成的习惯。宋晖一出现,他就有危机意识,认为这人是来抢走魏箩的。大概是小时候常听魏昆说“阿箩是宋晖的小媳妇儿,日后要嫁到忠义伯府去的”,所以久而久之,对宋晖越来越排斥。
今儿个天气好,天朗气清,惠风畅畅,很适合到后院遛弯儿。
一行人刚出前厅,便遇见正好外出的大少爷魏常引。
魏常引是大夫人所生,今年十六,他本该是一个风采卓群的翩翩少年,可惜因为八岁那年被瑞亲王的儿子赵珏推下马背,马蹄踩在他的腿上,踩断了筋骨,从此再也无法站起来走路,只能倚靠轮椅移动。这些年大夫人背地里不知抹了多少眼泪,请了一个又一个名医,始终没有用。好在魏常引是个乐观豁达的人,没有因此一蹶不振,这些年过得风清雅月,十足的淡薄闲适,仿佛世外之人一般。明明同在一个国公府,魏箩却很少见他一面,对这个大哥也不是很熟络。
目下见了面,她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大哥哥”,便站在那里不再多言。
魏常引生得俊逸,眉眼像极了大老爷魏旻,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这些年褪去了少时的锋芒,变得愈发温和,他虽不能行走,坐在轮椅里气势却一点也不输给旁人,给人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之感。
他颔首应了一声,看向魏箩身旁的宋晖,唇畔带笑,“木樨来了。”
木樨是宋晖的小名,宋晖降生时满院桂花飘香,再加上他的母亲许氏一生钟爱桂花,便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小时候叫起来顺耳,也觉得好听,如今长大了再叫,就显得有点孩子气了。宋晖满十二岁后很少有人再叫他的小名,如今被魏常引这样叫道,他自己倒不怎么介意,反而觉得有些亲切,“魏大哥。”
魏常引手扶轮椅,反正不急着出门,也不介意多跟他说上两句:“令堂和令尊也来了么?我许久不曾见到他们了。”
宋晖说是,“家父家母正在前厅。”
他若有所思,本应该过去看看的,但是自己腿脚不方便,常年独居,即便见面也没什么话说,想想还是算了。他笑道:“替我向令尊令堂问一声好。”说罢没再寒暄,示意身后的小童推着自己离开,“我还有事,便先走一步了。”
宋晖退开,客客气气道:“魏大哥慢走。”
轮椅碾在廊庑上的声音分外清晰,轱辘轱辘远去,魏箩看着魏常引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上辈子她的好友梁玉蓉从小就喜欢大哥魏常引,一开始大家都没放在心上,认为她只不过是小孩子心气儿,等长大后懂事了就会渐渐疏远了。可是谁知道长大后,这种朦朦胧胧的好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发展成男女之间的爱慕,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梁玉蓉的父母是万万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先不说魏常引比她大了整整十岁,光他那两条腿,就绝对不能托付终身。
可惜梁玉蓉喜欢大哥喜欢到了奋不顾身的地步,无论家里怎么反对,她始终不听。
她跟家里反抗了很久,最终没能敌得过“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平远侯给她物色了一门好亲事,只等着她及笄后就嫁过去,可是这门亲事始终没成,因为成亲前几天,她在家中投缳自尽,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经凉透了。
这件事不是秘闻,上辈子魏箩只要有心打听,就能打听出来。
她还听说魏常引从此闭门不出,谁也不曾再见过他的面。
他心里也是有许多苦衷的吧。
魏箩看着他背影入了神,等到人消失不见了,她还没能回神。宋晖轻轻地弹了弹她的脑门,笑着问:“阿箩在想什么?如此入迷。”
魏箩捂着脑门看他,水润润的眼睛透着迷茫,半天才弯起眼睛一笑,“我在想大哥哥去哪里?大伯母说他的腿不好,不能去太远的地方。”
这个问题宋晖也不清楚,想了想道:“他大概有事吧。”顿了顿,他问魏箩,“明日就是端午节了,阿箩想出门吗?街上有许多好玩的,宋晖哥哥可以带你玩一整天。”
魏箩配合地点头,“想呀!”
她只在重生第二天上过一次街,根本没来及逛一逛,盛京城的街道是最繁荣的街道,来往商客络绎不绝。她是天生好热闹的,有人愿意带她出去,她自然乐意。
忠义伯世子带着家人告辞的时候,宋晖趁机向魏昆说起此事,魏昆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只不过宋晖能力有限,只能带魏箩一个,带得多了容易出事。所以魏筝和常弘都留在家里,明天不许出门。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除了常弘闹了一晚上别扭外,其他都很顺利。偏偏第二天一早吃早饭时,魏箩一个不留神,把一颗门牙囫囵吞进了肚子里。
那颗门牙本就松动好几天,她不敢动,吃东西也很小心翼翼。谁知道今早厨房做得包子太美味,馅儿又足,她只觉得门牙一松,下意识一咽,门牙就顺着滑进了肚子里。
她呆住了,反应过来后跑到门前张嘴吐了很久也没吐出来。金缕不明所以,还当是包子做得不好吃,端了一杯茶准备让她漱口。她抬起小脸,拧着眉头,一张嘴牙齿豁了一个口儿,说话还漏风:“金缕姐姐,我把牙咽下去了……”
牙齿咽进肚子里,堵住气管可不得了。
金缕忙把茶杯放下,着人去请大夫。好在大夫看后说没事,过几天从肠道里排出来就行了。
魏箩还是觉得很丢人,吃包子把门牙吃进肚子里,她又不是真正的六岁小孩子。心里这关过不去,一早上都闭着嘴巴不说话。
辰时左右,宋晖亲自来接她,发现她跟平时有点不一样。
小家伙今儿个怎么不说话,也不爱笑了?
宋晖今天没有骑马,为了照顾魏箩改乘马车。他把她抱进马车里,好奇地问:“阿箩今天不高兴?”
魏箩摇摇头,不吭声。
他又问:“那为什么不说话?”
魏箩抬起乌溜溜的眼睛看他一眼,捂住嘴巴闷闷地说:“我的牙掉了。”
宋晖听后非但没笑话她,还拿开她的手,关心地看了看。他的妹妹宋如薇也刚刚换过牙,小孩子都经历过这种事,没什么可笑的。你一笑,她更生气,说不定就自尊心受创,再也不搭理你了。
果不其然,他态度坦诚,魏箩也觉得好受许多。不再闭口不言,偶尔肯跟他说一两句话。
到了熙来人往的街头,远远就能听见街市繁闹的声音。这条街最是宽敞,能并排走八辆马车不成问题,忠义伯府的马车不停,一直来到一家酒楼门口,门前匾额写着“珍萃斋”三个大字。珍萃斋是盛京城闻名的酒楼,装潢精致,菜肴精美,鱼翅羹和桂花鱼骨做得出神入化,回味无穷。
当年崇贞皇帝出巡时路过此地,称赞这里的饭菜可口,从此这家酒楼就出了名,生意越做越好。直到今天,接待的大部分都是豪门贵勋,普通人家想到这里吃菜,还要提前十天预定位子。
宋晖今日带魏箩来这里,就是想带她尝一尝这里的桂花鱼骨。
他领着魏箩进门,忠义伯府的人早已预定好位子,身后的侍从报上名号,自有小厮领他们去楼上雅间。
宋晖牵着魏箩上楼,偏头问她:“阿箩一会儿想去哪玩?”
魏箩认真地想了想,“我想去买一条长命缕……”
长命缕能保安康,免除瘟病,她想给常弘戴上一条长命缕,希望他这辈子能活得平平安安。她以前不信鬼神,如今能重活一世,也不得不信了。
话没说完,就看见面前挡着一袭宝蓝菖蒲纹杭绸直裰,对方站在楼梯口,想必是要从楼上下来。
她本想往旁边让一让,谁知道一抬头,居然对上赵玠那双幽深似海的眼睛。
赵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下意识张着小嘴,没来得及阖上,正好露出里面空空的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