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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和厂公不和的事情传出来没多久朝中上下就议论纷纷,前些日子皇上去厂公门前探病被拒之门外,没过几天京里正好有桩疏通运河的大事儿等着人处理,厂公便就着这个由头返京,返京那天皇伤竟也没有去送行,旁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厂公想借此避开皇上。
别人的百般心思姜佑也管不着,她如今正在新建的女学里,由山长陪着四下参观,女子入学甚至为官,这事儿简直匪夷所思,并非所有人都能接受,因此这所学院里如今的学生不多,大都是一些官家女子。
这些人家的女子大都耳濡目染,颇有些才气,而且出身官家,家里人也看的长远,原本家族想要振兴只能靠儿子,如今儿子闺女都能入朝为官,岂不是有多了一条路子可走?所以他们自然愿意把自家女儿送过来读书。
姜佑左右看了看,对现状颇为满意,对着那位女山长笑道:“你好好把女学办起来,也好教人知道,女子并不比男儿差。”
女山长恭敬地应了声是,也跟着笑道:“皇上说的是,好些女子才思敏捷,学起东西来更胜男儿一筹,若是能入朝为官,我这个为人师长的也就无憾了。”
姜佑笑了笑:“女学兴建本就是长远之计,也不可能一蹴而就,不过你放心,会有这么一天的。”
她说完就抬步准备往外走,门口马成呵着腰迎了上来,见太阳毒辣,忙撑开伞给她遮着,饶是如此,她还是被晒得脸发红,马成忙命人在马车里放上冰块镇着,一边扇扇子一边道:“皇上何苦这么亲力亲为的,随便派个大臣来不就好了?”
姜佑摇了摇头:“那起子酸儒都等着看朕笑话呢,哪里会尽心办事?”她左右看了看;“备了冰碗吗?”
马成慌忙命人去准备,端上来之后姜佑却嫌弃道:“怎么没淋蜂蜜?掌印每次备的冰碗都有蜂蜜的。”
马成知道这小祖宗闹什么别扭,忙陪笑道:“奴才粗心,怎么敢跟督主比?自然是比不得。”
姜佑胡乱吃了两口,不经意般地问道:“掌印现在应该行到半路了,路上怎么样?没什么事儿吧?”
马成忙道:“督主好得很,就是想您。”
姜佑不知道想到什么似的,放下手里的冰碗闷不吭声了,马成正琢磨着怎么哄她高兴,忽然听见马车外有人来报:“皇上,行宫里头几位尚书和太傅求见。”
姜佑微怔,这几位可以说是金陵城里最大的官儿了,这次联袂来是为了什么?她沉吟道:“可问清楚了是什么事儿?”
外面报信的人道:“几位大人没详细说,奴才也没敢多问。”
姜佑按着额角摇了摇头,催促马车快些走,进去之后发现几位老臣都站在正殿内候着,这几人不知要干什么,竟把致仕的何老也请来了。
她沉吟片刻,还是和颜上前问道:“几位老大人拜见朕有什么事儿?”
何老咳了声,不经意地退后半步,摆明了是不想趟这趟浑水,倒是那吏部尚书周成仁上前一步,捋须笑了笑,躬身道:“回皇上的话,皇上这些日子事必躬亲,扶住流民,关心民计民生,我等瞧在眼里,想到天下有此明君,心中甚是欣喜。”
姜佑寻常没见他好脸色,见他这般打糖衣炮弹,还以为他又要催自己回京,忙道:“都是朕应当做的,如今仍有好些事儿没处置妥当,比起太.祖成祖皇帝还差得远呢。”
周成仁摆摆手道:“皇上不必自谦了,您如今勤政爱民,世所共见,只是...”他说到半途,突然转了个话风:“您日夜操劳,身边也没有人辅佐看顾,实在太过辛苦,况且民生虽然重要,子嗣也是家国大事儿,臣等恳请您公开大选,选一位贤德君后入宫,修身齐家之后方能治国平天下,后宫无忧,您也可以专心治理朝政。”
原来有薛元压着,一众大臣都没人敢提这事儿,现在冷不丁被提出来,姜佑怔了一瞬,下意识地道:“朕不同意!”
周成仁来之前打听过姜佑对亲事的态度,早就知道这次来劝说不会那么容易,没想到她这般斩钉截铁就拒绝,顿了下才道:“皇上...这是为何啊?”
年纪到了就得成婚,就是皇室也不能免俗,姜佑一时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只能皱眉道:“朕...朕年纪尚轻,还没想过成婚之事。”
要是两年前她用这个理由没准还能搪塞过去,现在周成仁听了却是白眉一抖;“请皇上听臣一言,按着咱们大齐朝的律法,女十四,男十六方可通婚,女子十三四岁为人.妻为人母的也比比皆是,皇上如今虚岁十六,早就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纪,怎么能算年纪尚轻呢?”
姜佑实在不明白这群人为何对她的私事儿这么关注,随口敷衍道:“朕如今才亲政,难免有力有不逮之处,更别提顾着后宫了,这时候迎娶君后只会让朕分神,还是晚几年等朝纲稳定再谈这事儿不迟。”
周成仁面色微沉:“皇上,上到王孙勋贵下到市井小民都把子嗣大事放在头位,知道婚嫁子嗣于家族何等重要,更何况您是皇上,您的子嗣更是我齐朝大事儿啊!”
姜佑变色怒道:“你是指责朕不孝了!?”
周成仁丝毫不惧:“臣不敢,只是臣身为齐朝臣子,不得不履行臣子的劝谏之责,不能眼看着齐朝江山不稳。”
姜佑恨不得叫人把他拖出去,何老在一边见两人剑拔弩张,忙打圆场道:“皇上忧心国事,怕娶了君后就此分心,周尚书担心国本,怕皇室未来后继无人,两位都没有错处儿,只是皇室婚嫁非同小可,咱们不如过几日再从长计议。”
周成仁今天好似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一般要跟姜佑作对到底,沉声道:“皇上要迎娶君后,自然由礼部甄选,选出来的自然是德才兼备的贤德之人,不光不会让皇上分心,还会让皇上更加勤政!”
姜佑沉声道:“娶不娶君后是朕的私事,你只需管好你分内的事儿便可,其他的不需你来操心!”
周成仁见她这般强硬,抖着胡须问道:“皇上这般不愿迎娶君后入宫,莫非是已经有了适合的人选?!”
他话才说完,跟着来劝谏的人都齐齐皱了眉头,按理来说,皇上的婚事就该由大臣宗亲商议着决定,皇上对人有了私情可绝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儿,退一步说,皇上万一看上了个有妇之夫,堂堂圣上和别人抢男人,那齐朝上下的脸面可都丢尽了。
他说完又忽然变了脸色:“难道皇上和掌印...外面的传言竟然是真的?”
姜佑最恨有人拿着薛元说三道四的,因此面罩寒霜地道:“周尚书这般会想,以后若是辞官了做个说书人只怕也饿不死。”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周成仁不但不惧,反而挺胸上前一步:“皇上,臣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若皇上执意不允,臣愿意自请辞官!“他说完话屈膝跪下:“臣请皇上册立君后!”
他身后的人,除了何老,也跟着齐齐跪下:“臣等请皇上册立君后!”
......
临川王府里,韩昼瑾浅浅呷了口茶,对着底下人问道:“事情办的如何了?那些文官都去劝谏了吗?”
底下人呵腰答道:“回主子的话,您的话已经传了过去,他们都跑去劝谏了。”
韩昼瑾手指在桌案上敲击几下,偏头思索一阵,挥手道:“你先下去吧。”他说完就起身出了正厅,七拐八拐许久才到了处幽暗的小院里,推开门就见有位锦袍玉带的公子坐在院里,他在他对面坐下:“恢复的如何了?”
那人转过头来,是个风流俊美的翩翩公子,细看相貌竟和薛元有几分相似,他欠身施礼道:“多谢王爷垂询,在下恢复的已经差不多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就是这脸感觉不像是自己的了。”
韩昼瑾两手搭在桌上,慢慢地叹了声:“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把你从河里捞起来,你的脸已经伤了,只能命能工巧匠给你做这么一副面具带上。”他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皇上屡次□□,已经让薛元心生不满,两人现在已经离心离德,咱们总算是等到这么个机会。”
那人垂眼冷笑道:“他也有今天。”
当初薛家被抄家的时候,正好遇上重家也遭逢大难,薛家有忠心的仆人无意中发现重家三房的公子长的和薛家少爷极为相似,便偷偷拿重加三公子替换了薛家少爷,可惜薛家少爷那时候已经被阉割,再也当不得男人了。
他想到自己过的那段猪狗不如的日子,甚至连男人都当不成,再看着薛元风光着锦,心里对他恨入骨髓,当然,最恨的还是下令抄了薛家的朝廷。
韩昼瑾慢慢地道:“我已派人打听过了,他和皇上这次只怕真的是离心了,都闹到回了京城,也不枉费我这些日子推波助澜,但这事儿变故太多,说不准他什么时候念起了旧情,咱们就平白错过了这个机会。”
薛家少爷问道:“王爷的意思是...?”
韩昼瑾微微笑道:“我今日已经暗示那些老臣劝谏皇上选君后,这些日子刻意让你模仿薛元的言行举止,我会瞒下你的身份,对外只称你是韩家族人,只要你能引起皇上的注意,哪怕只有一时半会儿,我也有法子把这消息传到薛元的耳朵里。”
最重要的是,这人是个太监,就是真皇上被看上了也没法做什么,江山也好,美人也罢,终归还是他的。
薛家少爷细细想了想,不由得赞道:“王爷高见,如此一来,两人必然更加疏远。”
“我的目的并不止于此。”他慢慢地展开手里的竹扇,轻轻扇了一会儿:“这一回,我要薛元的命。”
......
没过了几日,姜佑就被文官那股磨人劲缠的快要烦死了,日日夜夜跑到她这里变着法儿地哭朝政,哭□□不说,还动辄就往大殿的柱子上撞,虽是准备死谏,这才几天就撞伤了十几个了,所幸没人暂时没人撞死,不然朝里朝外还不知道该怎么传她呢。
今天不知怎地,这群文官又换了新花样,长跪在行宫外面不起,逼她选君后入宫,马成来报的时候她听的头都大了一圈,本来还想着再去女学逛逛呢,这回也不用去了,跟被那起子夯货堵在宫里似的。
夏天天热,人心本就浮躁,她听见这消息都简直头都大了一圈,因此说话也极为难听,对着马成摆摆手道:“别管那群人了,等会儿日头上来了给一人发碗绿豆汤,不死人就成,跪累了他们自然就滚回去了。”
马成被他噎了一下,转身吩咐人准备绿豆汤去了,忽然听见身后姜佑问道:“临川王那里...可有什么异动?”
这是她特地叮嘱的,马成不敢粗心,搁在脑海里仔细想了想才道:“奴才命东厂的人仔细留心过了,并没有什么异常。”
姜佑蹙着眉摆了摆手,正好这时候给她备好的雪泡酸梅饮端了上来,马成忙抬步出去取,斜刺里出来个人,一把接过那托盘,对着马成笑道:“马成公公伺候皇上也辛苦了,还是让咱家来吧。”
齐彦也不等他说话,端着那盏饮子就走了进去,在姜佑身边轻轻把托盘搁下,讨好地低声道:“皇上,您要的雪泡酸梅饮已经成了。”
姜佑点了点头,正要拿起来喝,齐彦就十分主动地走到她后头,探出两手来就要给她按肩膀。
姜佑素来不喜欢有人凑太近,冷不防被他搭上了肩,惊得汗毛都竖了起来,腾的站起来道:“你搞什么鬼?想犯上作乱不成?!”
齐彦慌忙跪下道:“皇上恕罪,臣是看皇上太过辛劳,所以想为皇上捏肩解乏,并没有旁的意思,还望皇上明鉴啊!”
姜佑道:“朕又不是七老八十了,你不是朕的孝子,朕也不是你的老父,你做好份内的事儿就行了,用不着你来捏肩捶腿的。”她说完一挥手道:“走走走,再自作聪明就拖下去打你的板子。”
齐彦满面尴尬地退了出去,马成施施然走了进来,对着他的背影啐了口,低声道:“明明也是个提督,非干些奴才干的活儿,真是让人瞧不上眼!”
姜佑听见马成的话,不咸不淡地斥了几句,随即问道:“有什么事儿吗?”
马成忙一呵腰,苦着脸道:“皇上...这次金陵六部不知道怎么经过了内阁的同意,已经动真格的了。”
姜佑一怔:“什么叫动真格的了?”
马成苦笑道:“他们请了先皇和先皇后的牌位上了主座,又得了几位太傅和内阁首辅的同意,请了礼部的人来成礼,如今已经开始在大殿上选起君后了。”
姜佑振袖而起,满面惊怒道:“他们敢?!”
马成这回没敢接话,按着规矩,如果皇上年幼,内阁和几位太傅是有权为他们的婚姻大事做主的。
姜佑也知道这群人自然有这个权利,脸色发白地喃喃道:“这可怎么办?朕不想娶别人!”她说完又变了脸色,干脆提了挂在墙上的宝剑,气势汹汹地往外走:“反正朕就是不娶,谁敢入宫朕就杀了他,看这起子混账还敢不敢削尖脑袋往宫里钻?!”
马成吓了一跳,他好些日子没见着姜佑犯熊,以为她这个毛病已经改过来了,没想到熊起来这么要命,要是那些待选的各家公子真出个好歹来,她这个皇位只怕都难坐稳了。
马成慌忙冲过去拦住她给她顺毛:“皇上啊,您是要和督主长相厮守的,可不要争一时意气啊。”他说完又劝道:“您先出去瞧瞧到底是怎么个情况,说句糙话,这世上哪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更何况是婚姻大事儿了,您执意不娶,那群人就算帮您定了人选,也不能代您娶人吧?依奴才看,这事儿大有活动的余地,皇上若是一急,咱们可就失了理了。”
姜佑恨声道:“难道由着他们这般猖狂不成?!”
马成忙道:“您是心怀天下的人,跟这起子老倔驴争什么一时意气啊?”
姜佑捏着剑柄的手紧了紧又松了松,半晌才垮下肩来:“烦死了烦死了,你跟朕去前面正殿瞧瞧去。”
马成见她松口,心里也长长地出了口气,一呵腰就请她往外走,等到了正殿,果然见正殿上立了好些风姿绰约的俊秀公子。
要说这群文官虽然驴了点,但办事儿真是不差,选妃的三审一个都没落下,先由太监勾选名册,选出来才学家世都合适的人,再评判相貌身条,甚至要用量尺一寸一寸的量这些男子的手、臂、腰、腿、脚,最后再仔细检查这群人身上是否有什么毛病,是否有‘本事’伺候皇上。
那些文官应当早有准备,如此选拔下来,如今殿上站的男子俱都是风采照人的玉郎,发如黑檀,面如美玉,潘驴邓小闲一样不缺,要不是姜佑心里有人,只怕也得瞧花眼,可如今世上最好的人就住在她心里,旁的人再怎么好也被比成了土鸡瓦狗。
这时候不光她瞧别人,别人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她,都说姜家人模样好,而且张皇后又是名满天下的美人,她取了父母的长处长,虽然一身男子样式团龙常服,依然是长身玉立,眉眼清俊淡爽,如同桂树琼枝一般,男子天生有征服欲,见她清绝淡雅的样子勾的心里发痒。
她没留心那些后君的神情,越瞧越是心烦,沉着脸对面色肃然地周成仁道:“朕不是跟周尚书说过了吗,并没有选娶君后之意,周尚书这般莫非是要存心给朕难堪?”
周成仁大概也没想到她会过来,目光闪了闪,这才躬身道:“皇上明鉴,臣并非存心要给皇上难堪,只是去信与诸位大臣商议之后,才决定要举行大选,京中的几位太傅业已同意,不然臣也不敢如此作为。”
姜佑冷笑道:“你少抬出几位太傅来压我,朕说了暂时不选君后,你这般作为,摆明了是要抗旨不遵!况且选妃本就不是你们吏部该操心的事儿,你这分明是越俎代庖,不怕朕治你的罪?!”
周成仁一副君子坦荡的样子:“臣是为了国家大事儿,也是为了皇室子嗣,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要治臣的罪,臣也无话可说。”
姜佑冷冷地瞧着他:“朕若是杀了你,你就成了犯上劝谏的直臣,朕便是那昏庸无道残害忠良的昏君了?”她目光往下一逡:“你敢说,这些人当中没有跟你有关系的人?”
周成仁本来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听她说完不由得目光闪了闪,朝中固然有不少忠肝义胆的正直之辈,但他绝不是其中之一,要不是瞄上了那后宫的几个位置,他才懒得操心皇上嫁娶之事呢,所以这批待选的后君里,他安排了好些自己的人在里头,他心里甚至希望皇上赌气不来,这样他就可以一手安排了。
他这些龌龊心思自然不能宣之于口,便摆出满面凛然:“皇上,臣一心为公,绝无私心,俗话说内举不避亲,这当中便是有跟臣有亲戚关系的人,臣也是为了皇上着想,为了江山社稷着想,绝没有旁的心思。”
姜佑正要开口讥讽回去,就听底下立着的后君传出道声音来,轻笑一声:“既然大人铁面无私,为何你那侄子明明矮了三寸,身形不合要求,竟然还进了殿内终选?”这声音略微低哑,还带着轻柔的南边口音,说话的时候像是润酥的雨点。
姜佑正想说这脸打的真漂亮,眼看着周成仁的脸色有些发青,她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说话那人,等看清那人的相貌之后却忍不住轻轻‘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