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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淹煎>
端午一过,天儿渐渐热起来,直到晚上太阳落山,方才让人觉出有一丝清爽凉意。
顾宅隔壁住着位致仕多年的老翰林,近日恰逢老人家七十整寿,家里大摆筵席。堂会办得是十分隆重,丝竹管乐几乎镇日不绝于耳。
乐音绕过门墙,声声飘入顾家小院。看更漏已过了酉时,那戏乐声也没见有丝毫消停的迹象。
左右也看不进书,睡不着觉,顾承洗了澡,换了家常春衫。丝料的质地,穿在身上颇为清凉适意。缺点是有些轻薄通透,彰显的轮廓清晰分明。好在晚间月色迷蒙,廊下灯光也不甚耀眼,他自觉坐在院中枣树下,应该也不大能被人瞧分明。
其实还有谁能瞧见呢,无非是西屋里的人。门在这时吱呀一声开了,她轻盈地踱步出来,手里捧着白瓷盘,上头盛着才下的樱桃。红的鲜嫩,白的凝脂,却都不及托着瓷盘的玉指,细腻纤巧韵致天成。
树下原本有两张藤椅,她挨着他坐下,晚来新浴后,发丝半散在肩上,有一股幽幽凉凉的木樨清香。
才要说话,外头又响起一阵铿锵的锣鼓点,她黛眉紧锁,抱怨开来,“都闹了两天了,也没个完。成日净唱些八义,四郎探母,没得把人吵死。”
他侧耳去听,果然正在唱的,是一段大闹天宫,真正喜兴热闹的一出戏。
“再等等,”他笑着说,“这会儿正主还没离席,等老寿星回房安置了,年轻人一定不耐烦听这些。只怕西厢、牡丹一应戏码也就安安静静的唱出来了。”
她凝神不语,也不知想什么,半晌点点头,“说得也是。从前我们家摆筵席唱戏,也是这样。等到长辈们一散,哥哥姐姐才好放开来点些自个儿喜欢听的,无非也就是那些缠绵悱恻的戏文。”
转头盯着他,缓缓笑道,“看来你很是在行,当年也打这么过来的?”
年轻人的喜好大抵有相通之处,他轻轻颔首。她于是一脸好奇的问起,“你喜欢哪出?说来听听。”
他笑着想了想,“我随便说,你能唱给我听?”
“小看我,怎么不能。”她歪着头,“不论昆腔还是京戏,我都会。”
他嗯了一声,懒洋洋的道,“不是说,要唱杀四门么?”
“你真不嫌煞风景,”她瞥着他一笑,“挺好的春夜,谁耐烦弄那些刀马旦的活计。”
顿了顿,她沉吟着,低低的说,“我会唱全本牡丹亭,从前认真拜家里的小戏学过的。”
“看不出来,你还真是什么都会来两手。”他听得颇有兴致,“怎么想起学这个的?”
“好玩儿呗,闲着没事。”她声调幽幽的,“唱戏最是讲天分。我师傅曾经说过,五十年出一个高手,一百年养一个门派,三百年才能得一个好戏子,那是人中龙凤,不出世则以,出世就要惊天动地的。”
“我是武痴,也是戏痴,因为我心里藏着执。”
她声音绵软轻柔,目光幽幽中仍是透出淡然坚定,是他记忆里,第一次看见她的样子。隔着三年的光阴,仍是一点都不曾改变。
忽然手上一热,她已拽起了他,“走,进屋去,我唱给你听。”
她是那么高兴,他也就由着她摆布。直到进了屋子,满室灯光下他才看清,她也穿着同样轻薄的褙子。一转身一回首,腰肢轻轻摆动,那份轻灵活泼便好似要透过衣衫跳将出来。
他怔怔地看着,全然没意识到自己注视她的目光,已多出了三分痴迷。
她把他的怔忡与畅往都看在眼里,盈盈浅笑,“三爷受累,请您点戏。”
他听见话音,勉强将飘远的神思拉回来,随口回答,“拣你拿手的唱罢。”
他无力去思索,将主动权交在她手上。可又哪里知道,自己会一步步陷入她行将设下的温柔陷阱。
灯花噼啪一声爆开来,她恍若未闻,一个安静转身,广袖翩跹,犹如水袖挥洒,幽深的双眸间蓦地弥散起飘渺雾气。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哪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尾音百转千回,直听得人柔肠寸断。淹煎,她的春情无处排遣,便如同杜丽娘一般,置身水淹火煎。可是她的春情为谁绽,又能为谁度化?他心里一片迷惘,却又分明通透非常。茫然不觉间,双腿已倏然一热,再抬眼,她的脸已近在迟尺。
她就这样不知不觉,轻轻柔柔的坐到了他腿上。
他心口狂跳,只告诉自己不能慌,强装镇定道,“做什么,怎么唱戏唱到我怀里了?”
“好听么?”她的笑容几乎从未如此妩媚,“我是在唱杜丽娘,也是在唱我自己。”
他说是么,不再盯着她瞧,“你有那么多春困?那白天大把时间,应该好好歇着才对。”
回应的这么不解风情,她笃定他是在逃避,越性靠近他,伸手抚上他的脸,“睡着也是一个人,你知道的,所谓幽情难遣,是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缠缠黏黏,她的声音像是挂了浆的蜂糖,气息似桂如兰,像是落絮轻沾扑上他的脸。
这是真的动情,还是别有用意?他努力的去想,却始终想不明白。
“沈寰,”他被她搅得声气都乱了,“你怎么了,做什么要这样……”
“你又不喜欢么?”她轻声问,眉尖上氤氲着一抹淡淡的怅然。
他摇摇头,轻声一叹,“喜欢。”然后看着她一点点绽开如花笑靥,双唇微微翘起,像是在等他封印上一记深切热烈的吻。
多少回了,他天人相斗过,自己和自己博弈过,斗得筋疲力尽,回身乏术。却只能背着她,独自捱过那一番刺痛挣扎。
他一直掩饰那么好,到底也禁不住她这样欲拒还迎的挑弄,呼吸愈发急促,他捧起她的脸,深深的看着她,“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我是个男人,你对着一个男人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就不怕我把持不住?”
她置若罔闻,犹自眼波流转,“我不怕你,无论你什么样子,我都只有喜欢,没有害怕。”
体内一股热浪翻转袭来,他长长的发出一声呻/吟,带着些许压抑。阖上双眼,眉峰耸立,“沈寰,你还没到将笄之年……”
“有什么要紧?过了年就到了,京师人不是喜欢按虚岁来,我虚岁早就满了十五。”
他不睁眼,一径摇首,声音却在颤抖,“我还在孝期……”
“孝期不能成婚,没说不能敦伦。连皇家尚且还不顾及,国丧期间照样能养出孩子来。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圣人都不忌讳谈*,为什么你要违背天道自然?”
她柔婉的望着他,丝毫不理他是否能看得见,如诉如泣道白出一整篇歪理。
墨黑的双眉蹙得更紧,他无力再摇头,只是轻声叹息,“为什么你不能等,为什么要这么急。我……我想要给你一个完整的仪式,一个无愧天地,无愧你我情义的承诺。何必,何必非要在这个时候……”
她忽然心口隐隐生疼,是极其温柔绵软的痛楚,“纯钧。”她啄着他的唇,一下又一下,心底深藏已久的话随之倾泻而出,“就当我是害怕罢,我总觉得你是个那么好的人,不该被我带累。可是我忍不住,我就是喜欢你。我知道还有旁的人也一样觊觎你,我不能把你让给她们,不能留一点让你心软的机会。”
“你可以现在就给我承诺,我要你完完整整,只属于我一个人。”
原来这才是她担忧的事。他睁开双眼,初时迷惑,现下释然,明晰过后,便只剩下满心酸楚,满心疼惜。
“我就是你的,从身到心,永远都只是你一个人的。”
她凝眉笑着,面容如同沾染了清露的芙蓉,“那就成全我,让我把自己献给你。”
理智在顷刻间被抛诸九霄云外,他只是个平凡的男人,和世间男子并无不同。面对如斯佳人,面对如此絮语,他不觉得自己还有能力自持下去。
那就放纵一回罢,他抱着怀中人,云里雾里的走到床边。俯身放下,不带片刻犹豫的脱去外衣。余下一身轻柔中单,勾勒出一身难描难画的根骨。
沈寰斜倚着枕头看他,从前就知道他身高腿长,肩宽腰细,却不知道骨骼也这么清隽,每一寸都透着力道,又不失温润雅致。他侧躺下来,以手支颐,笔直修长的双腿横陈在她眼前,灵动的胯骨若隐若现。素白的中单如水如雾,笼罩在他身上,堆出一个雪碾玉砌般的人。
他的风流和他的温厚交织在一处,顺着唇角略显克制的弧线,顺着眉梢难得轻佻的笑意,一并流淌下来。
原来他的身体,比他的脸还要好看,他的风度又比他的身体更为迷人,简直是他整个人最精华的所在。
她真心感慨自己这一晚没白折腾,笑意更盛,可是接下来要做什么,她忽然间一团懵。
“纯钧,我们……”
她欲说还休,脸上早就绯红一片。他玩味的看着,唇角再度扬了起来。原来只是个骋口舌之快的小妮子,其实她什么都不懂,不过是徒有其表的纸老虎罢了。
等她缓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的衣裳已被他剥落,里衣的领口大敞着,一头已褪至肩膀下。她惊呼一声,双手不由自主护住胸口。
“不行,”她叫了出来,急中生智,“不公平……你,你之前就看过我了。我,我要先看回来。”
他笑得不亦乐乎,连连点头,干脆躺平了,大义凛然道,“好,你是要看,还是要摸,都请随意。”
真让她上下其手,她又没了章法。该从哪儿入手呢?踌躇半晌,只轻轻撩开他的衣领。刹那间露出一片白皙细致的肌肤,她伸着手指轻轻点了点,再一根根的放上去,触感当真不错,是一片温热的坚实。
可男人家有几个禁得住这样揉捏摩挲,他几乎隐忍的发出浅吟,低低的。一声之后,忽然翻身跃起,握住她的手,将她整个人牢牢的置于自己身下。
她目瞪口呆,怎么说话不算话,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你干嘛?这是,这是忍不住了?”
他快要口不能言,喘着粗气点了点头。她丝毫觉不出危机,皱眉不满起来,“真没定力。”随即脱长声嗯了一道,脸上浮现一抹坏笑,“我知道了,你这就叫老房子着火,没得救了。”
太令人无语了,说她不懂罢,竟然还能说出这么精辟的话来。可要说懂,分明连男人是怎样的,都完全没搞清楚。
“你不是要看么,不用亲自动手,我让你看个清楚。”
他一把扯脱上衣,精赤的上身在她面前一览无余。然后垂下头,一路沿着她的脖颈亲吻下去。
身下的人一阵战栗,起先还是绷紧的,随着他越来越温柔缠绵,她也渐渐找到了感觉,变得绵软松弛下来。
“纯钧,”她喃喃的,像是梦呓,“你待我真好,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也不能对我始乱终弃……”
乍听见这四个字,如同醍醐灌顶,瞬间让他清醒起来。难道她这么做是为担心,是为怕自己日后抛下她?
他停下一切动作,看向她的目光蕴藉着深沉的怜惜。外表再强悍,骨子里她依然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少女,一个孤独的没有任何依傍的少女。
翻涌的*在意识到真相之后,稍有减退,不过毕竟已是拉开了这张弓,只怕再难有回头箭。
她并不清楚他此刻的犹疑,只当他也有些不知所措,连忙冲他鼓励的笑笑,笑容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阖目片刻,到底还是俯身下去,贴合上她柔弱无骨的身体,温存的将自己置身于她双腿之间,随后并拢她的腿。一刹那,仿佛从头到脚都晕眩起来,本能地摩挲碰触,感受前所未有的欢愉,直至热浪从那一点喷薄而出,四肢百骸都痉挛的快慰起来。
经历过这一刻之后,他觉得自己简直像是死过一回。再看向那柔媚含笑的人,一脸满足的神情,根本全然不知方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到底还是不能够,无论出于既往的认知,还是出于对她的爱,他都觉得,一个男人能给予女人最大的尊重,是承诺一辈子的相守。再没有成婚之前,他不能以任何理由夺去她的完璧之身。
这是他的底线,也是他藏在心里的一份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