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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玉宋心中大惊!
——何曾料到,近乎玄境巅峰的龙族妖魔,竟强到这种地步!?
煞君说“同本君不相上下”,或许只是嘲弄,但听在苏玉宋与卓幕遮的耳中……心里却是着实地惊了。
他刚才含愤击出那一掌,本就是存了毁掉那三柄光剑的念头的……却竟未毁掉!
到此时这两人才意识到……原来在从前禁锢了他们的小云山之外,还有如此多修为可怕的家伙!他们此前也知道,也预想过。然而到如今亲见才再一次晓得……脑海当中想、与实际上对阵,全是两码事!
他们两人此刻虽强却也强得有限,远未到一个圣者应有的程度呵……
念头到了这里,初入世间的万丈豪情与此前咒杀三妖王时的骄傲,都已经慢慢冷却、退去了。因而意识到,倘若真要对阵八龙子、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非得拿出“全力”来。
——回云山上,将那骨肉也穿出,发挥出这具圣人肉身的全部实力!
但在此之前,需要先稳了军心,叫他们在此僵持下去才好!
因而再不顾与煞君争执什么了,只冷哼一声:“妖魔,且容你口出狂言。本尊又岂会不知你如今做派,只是装模作样罢了。龙族,龙九子,可有什么你口中所说的同胞亲情?你可知道这龙九,因何如此衰弱?”
“乃是身上被种下了禁制!眼下正要将他的肉身、神魂都燃尽了!你又可知——谁种下的这禁制?”
苏玉宋说了这句话,便如说书人般顿了顿。待所有人都听清了这句话,才沉声道:“正是你那好大姐——琴君囚牛!”
“那龙大,连自己的同胞兄弟都要残害、弃在这阵前,又岂会理会你们这些妖魔的死活?你们今日出现在在这阵上,不过是……几万、十几万味的药材罢了!滋补的便是那龙族妖魔的境界修为!他们是要将你们——”
他话说到了这里……
众多妖魔本该是又惊又疑、心神不定才对!
可忽然……齐齐放声大笑起来!
起初,是煞君在笑。这位妖魔阵中威风凛凛的龙女听了苏玉宋说到“大姐”时,先愣了。等苏玉宋再说了几句,才大笑起来、旁若无人。先前的煞气与寒意随这笑声全不见了,倒像是在她自家的庭院里听了个什么笑话、只笑给自家人看了。
她这笑声既响在两军阵前,那天空中的火云上,便也响起了如雷一般的大笑——乃是那些云头的大妖魔听到煞君笑了,他们便也笑了。
这些大妖王忽然放声大笑,群妖自是不明所以。但妖魔们……头脑简单愚钝的有许多。有些蠢物见了头领们笑了,也不晓得从哪里生出笑意来,也随着狂笑。如此一来——
只十几息的功夫罢了。本来是杀气凛凛的修罗战场,可忽然间仿佛有什么致命的疫病在妖魔阵中弥漫开来——竟叫众妖都在笑!
见此情景不但修行人们摸不着头脑,就连苏玉宋与卓幕遮都惊疑不定了,本来凝重的话语也说不下去、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气氛……被一扫而空!
又过了这么几息,煞君才抬手指着他:“你这老蠢物!大姐!?哈哈哈哈!连琴君乃是个美男子都不晓得——你这老蠢物是有龙阳之好么?!”
“你既不晓得这个,又怎么会晓得我大哥琴君做了些什么!?这种疯言疯语也拿来阵前说——本君今日可是见识了玄门的太上圣人了!”
纵使知道自己是假圣人,但一千年来何尝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即便是云山之巅的那些长老们,虽心里将他们当做仆役,可脸面上也还是过得去的——直到前些日子当真气急了,赏他们二人两个耳光。
两个耳光……想到这里,苏玉宋的心中终究是有勃发的怒意生出来了。
实际上,这怒意也的确在心中隐藏许久了——
初出云山意气风发、击杀妖王之后这种意气达到了巅峰。然后……便开始诸事不顺。
先是宗座、掌门们似乎对二人的手段生疑,要他们当即击杀龙子。这时候,兴头就被打消一半去。
接着煞君出场,展现出非凡手段,更叫他心惊了。晓得原来自己这原以为天下无敌的力量,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强。
而后本想尽快做完阵前这些事好回小云山——岂知闹了个笑话。不但妖魔的士气未被削弱自己反被人在阵前当众嘲笑了……妖魔们虽说愚蠢残暴,可聚在一处也像模像样。这煞君出场了群妖膜拜没一个敢无礼的。可他这玄门呢?那些宗座掌门——或许是自己的错觉罢——像是都在等着看笑话!
因着这一股怒气,苏玉宋到底做出了另一件事来。
他将脸色一凛,并指往那空中的螭吻身上一点,沉声道:“李云心。而今倒有一个机会摆在你眼前——你倘若把握住了……哼,那煞君狂妄至此,我便是用你给她个教训又如何?”
“——你抓住这个机会,本尊不但免你死,更要救了你!”
他这些话的时候当然是在使神通、只叫李云心听到罢了。说完之后也未想要他回复,而是再一点,将原本禁锢着他不能动弹的禁制解除了。
心中所想的,无非是“倘若听话再另作计较、倘若冥顽不灵只要一开口就立即格杀”的念头。
他这禁制一解,化身螭吻的李云心立即恢复了人形。那螭吻龙身不是他想要现出来的——而是苏玉宋用神通迫了出来,为的便是叫人一眼就瞧见此乃龙族。
这李云心既现出人身,便从空中直直地掉落下来。他已油尽灯枯,连舞空的力气都没了。
苏玉宋便开口喝道:“龙九李云心,你自己来说一说——你身上的禁制、倒是谁种下的?又是谁明明见了你将死了,却见死不救的?你虽是妖魔,但若诚心悔改——留你做个镇山的神兽也未尝不可!”
到这时候妖魔阵中的笑声倒是渐歇了——本就是一群蠢妖魔自己都不晓得为什么发笑。如今看见更新鲜的玩意儿,精神都被吸引了去。
却听到苏玉宋的话音刚落,煞君便喝:“小九!还不走,等什么?!”
说了这话,双臂猛地一张!她那两只黑色大袖便如一对羽翼一般铺展开来,顿时——
无数道狂风暴雨一般的银色的剑光电射而出,直往李云心身后而去!
这突如其来的攻势人人都瞧得清楚,乃是要援护李云心撤走的。便在这当口,玄门的修士们也出了手——此前出手阻拦煞君杀真境的修行人,是三位玄境剑修,但反倒被她将法宝绞了个粉碎。到这时候便不敢托大了。十几位玄境、真境的修士齐齐出手,便有十几柄飞剑、玄光射出。
一到空中又一分十、十分百,同样成了一阵狂暴的光雨,迎着煞君的剑光便轰过去。
两军阵前有十几丈宽的空地,那李云心就落在空地当中。而今从他的身前、身后,都扑来无数电光、剑光、玄光,刹那之间天空中的日光都被这些神通的光彩遮蔽了,仿佛一场由狂暴灵力构成的疾雨。
可李云心竟不闪也不避,正相反——
他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站起的时候便有那些低阶的玄门弟子在大叫“他要逃”、“别叫他逃了”之类的话。一边喊,也一边各自施展神通,要将他阻下。
可这李云心站直了身子,不说话也不迈步。便在烈烈的风中眼瞧着自两边分别射出的剑光、电光近了——
也不晓得从哪里攒出了力气、在地上狠狠地一跺脚、猛地往空中一跃,登时凌空而立、站到了中间去!
然后紧闭双眼、仰起头张开双臂……
像是在迫不及待地拥抱死亡了!
谁都未想到他会有如此举动。煞君惊呼一声,可已来不及收手了。玄门修士的神通本是迎去阻拦煞君剑光的。到这时候便也懒得再动什么心念。因而顷刻之间——
成百上千道光雨、将李云心身周的一整片广阔空间都笼罩了!
只听轰隆隆一连串巨响、电光与火云一同弥漫。空气都因为灵力的激荡而扭曲,两军阵中扬起了遮天蔽日的烟尘。
再过了十几息的功夫,剑光与玄光都消散了……
却还有一个人立在半空中——李云心,仍是此前那寻死的姿势。
这战场上,留下了多少本不想死、结果却死掉的人、妖的尸首。而这李云心如今一心求死,被煞君与十几位高人的剑光、玄光夹在当中,却奇迹般的没被任何一道轰在身上。
见了这情景,一时之间两军阵中皆默然,都不晓得说什么好。
再过两三息煞君才扬声道:“小九!你等什么!?”
隔了一会儿,李云心慢慢张开眼睛、将双臂放下了。他人虽无事,但发髻散了——一头乌发便披散下来,很有些穷途末路的凄凉感。身上的白色大袍也破烂,在风中激荡,似乎也有道不尽的悲壮。
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煞君,又慢慢转头看苏玉宋与卓幕遮。然后,袍袖在风中一振、背在了身后去,仰天大笑起来——
“想我李云心求生难,求死——也这样难!”
他这笑声悲凉,其中似还藏着言说不尽的凄楚。长笑了这一番,才转脸对煞君道:“煞君。三姐。我早听说过你的名号——只觉得该是个凶狠残暴的大妖魔。未料到……竟是今日这样子。”
他说了这话,叹息一声:“倘若早遇到的是三姐你,我又何苦沦落到如今这境地呢。三姐的心意,我李云心……记下了。”
说到此处声音略低沉,言语也伤感,像是在诀别。但很快又扬起声:“三姐要我走,我往哪里走呢?”
“我落到今天这地步,是谁在逼我、谁在迫我,三姐也该是有些耳闻的。但我倒谁也不怪,要怪只怪——我李云心乃是盖世的英雄,却生错了时机!”
说了这些话,又转头看苏玉宋:“你要给我生路——我又岂会不知是怎样的生路?我李云心今日虽然落魄、往日也爱使些手段。可你要因此觉得我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可是大错特错!苟且地活着,哪里比得上痛痛快快地死了——”
他话说到这里,玄门阵中忽然传来一声凄凉的呼喊:“李云心!到这时候你逞什么意气你快依着师兄的说!!”
这一声却不是旁人,而正是那游魂辛细柳——这小姑娘不知何时混到了阵中,似乎暗中观察已久了。到这时候听他的言语之中大有舍生求仁的意思,终于按耐不住、叫出了声。
到这时候看她,只见满身的血污,此前的秀丽模样都没了。失魂落魄地站在一干低阶修士当中,手里倒提一柄断剑,剑刃上也崩了许多的口子。
李云心眯起眼睛,往她这里瞧了瞧。辛细柳便哭道:“也都是我的报应、我当初就不该设计骗你来。可我今天来到阵上只想倘若我死在妖兽手里、也算是还了你。可我也没有死——!”
一边说,眼泪一边往外淌,将脸上的血迹冲得黑一块、红一块:“可如今我师兄既然这样说了——你就当为了我、先活了吧!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说了这话,便将断剑横在脖颈上,登时勒出一道细细的红线来。
这小妖女本是要撩拨李云心,岂知后来情根深种,难以自持了。本又是游魂、有着近乎病态的偏执,终于做出了如今的事。
她这一现身、接连喊了两声“师兄”——那些宗座、掌门们,脸色便愈发凝重了。而苏玉宋与卓幕遮的脸色更难看到了极点——这“书圣”甚至登时探出了手指、几乎就要往她的立足处一点!
幸而卓幕遮一把拉住他、咬着牙沉声道:“这时候杀,就坐实了!”
辛细柳这一喊,不但木南居细作的身份不能再用、更是叫修行人对双圣起了疑心——这苏玉宋与卓幕遮心中对她的宠爱几乎都化作了满腔的愤怒,只是碍于场中的形势才没有当即将她抹杀。但纵使如此,李云心却也仅仅是瞧了她一眼罢了。
而后转脸仍对煞君道:“三姐。白云心、红娘子都在他们的手中。你若不想此后他们再多个帮手金鹏王——就想方设法救了出来吧!”
煞君听了李云心这样的一番言语,脸上的神情早慢慢收敛、变得肃然。
到而今,便沉默一会儿,也叹息一声:“你说未早见我。我又何尝不是呢。龙族诸子当中……如今竟有你这样的人物!”
“也罢——小九。你既做了龙族,也有了龙族的骄傲与气度,三姐就不再劝你——你既求死,三姐便祝你死得痛痛快快、轰轰烈烈!你死后,我必然将那两个蠢物挫骨扬灰、祭奠你的英灵!”
李云心便纵声狂笑:“我在世上走一遭、今日死前识得煞君你,也不算白活!”
说罢猛地转身,向着苏玉宋与卓幕遮一指、厉声道:“你们可知道这两个东西,原本是——”
但话语声戛然而止——
蓄势已久的玄光自苏玉宋的掌中、蕴含着他这圣人皮囊所蕴含的全部力量——
正中李云心的身躯……一代枭雄、盖世大妖李云心的身子,便轰地一声爆成了一团翻滚的火云,形神俱灭!
这火光汹涌,声音亦震耳欲聋。但此前许多高阶的妖魔与修行人陨落,声势都比这要大上许多,因而更多的低阶妖魔、修行者,都并未觉得有什么出奇之处。倘有感慨,也不过是想……在这几日的鏖战中,倒是少见如此慷慨赴死的气度,且还是个妖魔。
但落在另外一些略微知晓内情的大妖、修士眼中……滋味却不同了。
——李云心,那个诡计多端数次死里逃生的李云心,那个叫许许多多的人头痛的李云心……终究也难逃一死的啊。
煞君瞪着这团火光足足一刻钟。待它终究散去了……才意识到那里的的确确尸骨无存,一切都化为了灰烬。
而这时候,妖魔阵中另有一声戛然而止——那辛细柳,化境巅峰的修为。见了那一团火云,竟然……昏厥了过去。手中断剑落地,当啷啷一声响。但这声响被遮掩,几乎无人听到、也没什么人注意到她。
因为下一刻,妖魔阵中忽然响起惊天动地的呼声——煞君一马当先,诸妖魔见状紧随其后,往玄门阵前猛扑过来!
也不晓得到底是玄门被激励了士气、还是妖魔被激出了悲情。但情势终于脱离了苏玉宋与卓幕遮的控制——血腥的战斗再一次爆发。
广阔的天地之间再次被火云、电光、毒雾、鲜血骨肉填满。而两个游魂咬了牙、暗叹一声,便欲遁走。却在这时候,发现身周的宗座、掌门们,都转向了他们来。
“两位圣尊。”枯蝉子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但言语却肃然,“我与诸位同道有一惑,请两位圣尊解惑吧。”
……
……
“咱们这三妹,倒与九弟意气相投啊。我瞧着他们两个刚才说的话,心里倒也有些感触了。”
镜中两军如同两道逆行的波涛一般拍在一处,立时激荡起滔天的血海来。琴君站在镜前安静地看,看到李云心的身形消失在浓重火焰里,才轻叹一声,说出这样的话来。
睚眦沉默一会儿,笑了笑。也分不清他这笑是在笑什么,只道:“或许是意气相投、姐弟情深。又或许……她这么急着现身、跑去小九阵前,只是为了——拿龙魂呢。”
“小九一死,她离得最近。龙魂无处可去、即便是仍有神智,过一段时间也还得被吸引过去。唉……只是不知道她得了小九的龙魂,刚还想不想要别人的龙魂。”
琴君便看他,也笑起来:“二弟,我看你是一叶障目了。你想着弟弟妹妹们死掉、有龙魂。难道不想一想李云心死前说的话么?最多的龙魂,可是在红娘子的身上。”
睚眦便摇头:“我何尝不知呢?但即便是少龙主——你敢试么?”
“此前我们都只晓得龙魂不灭,却不知道一旦龙子身死,就会附到另一人身上这事。我算是……头一个例子。九弟在我身上,过了许久我才意识到。也又是过了许久,我才慢慢地开始将其炼化。要说这个过程……可实在是难过得很。自己的身子里被塞进另一个人,我想起这一层,如今还脊梁发麻。”
“这是小九的龙魂比我少些了……倘若是龙魂比我多些、如今还不晓得是谁炼化谁呢!那红娘子的身上……据说是真龙神君当年用来镇压金鹏王法阵的阵眼。那种程度的龙魂……二弟我是想也不敢想的。”
琴君又笑:“我说那红娘子的龙魂,也不是拿来放进自己的身体里。而是说——你我都晓得咱们的三妹封地在天煞崖上。也晓得她身体当中的另一半妖魔元气来自金鹏王。而今,那红娘子是解开金鹏封印的钥匙,白云心呢,又是找到金鹏封印的地图。咱们的三妹一旦得了这两样……”
“怕是迫不及待就要释出金鹏来。到那时候……恐怕这世间又要多上许多的风波了。老而为贼不死,我们的新世界也就岌岌可危。因此一则——白云心与红娘子,绝不可落在她的手上。”
琴君说了这话,便忽一抬手,将面前的镜子抹去了。
“那些宗座、掌门已经对伪圣起疑。这两个孤魂野鬼。没什么斤两,却非要凑到王者的战场上来,当真是取死有道。我料想……这两人情急之下会召回那些被派遣出去的、被共济会游魂附体的高修。到那时候,也许玄门还会有一场内斗呢。”
“既是天时地利人和……”琴君的身形凌空而起,有盛大的七彩毫光在她周身散放、更有巨大的金龙虚像在她身后成形,“就也到了你我该出场的时候。”
“可莫要辜负了——九弟为咱们留下的大好情势!”